途遇上这大雨,我也是不会来的。”
她笑得过分爽朗,站姿僵硬过了头。
暗临春慢悠悠地坐回床上,瞟她一眼。
“你全身都湿了,如果你不介意,柜上有换洗的衣物,你就暂时委屈点吧。”
一听换衣,她就是一抖,想起除夕那天也是换新衣她勉强打起精神,搬了张凳子就坐在他面前。
“我不冷,一会儿就干了,这种雨,很快来很快走,没事的。”她看见茶几上还有些瓜子,为了分散心神,她抓了一把放在掌心,一颗颗专心地嗑着,手指却微微发着抖。
每一颗瓜子壳都被咬得稀巴烂,她根本不是一个爱嗑瓜子的人。傅临春自她掌心取饼完整的瓜子,细心地开出瓜子肉,分给她吃。
她一愣,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做。
“你怕打雷?”他温声诱导。
“”“这也没有什么好害臊的。姑娘怕打雷,不是件羞耻的事。”
她哈哈笑道:“你说得对。我打小啊,怕雷怕得要命!每次都是我爹抱着我避雷呢。这个雷很容易打中人的,对吧?”
“是么?”
她急促地又笑。“说起来啊,我们当亲兄妹是正确的,瞧,当了亲兄妹,说些体己话,也不会让彼此误会,那个”又是一声大雷响起,她马上回头看着门窗,很怕雷公破门而入。她终于熬不住,牙齿打颤:“哥哥,我知道你是不怎么喜欢我的,我现在,也、也绝对,没有在喜欢你,所以,你、你暂时充当一下,我、我爹吧卖我一个人情,改天、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暗临春见她面色惨白,呼吸断续,分明是要活活吓昏的征兆。他暗暗吃惊,但面色不改,笑道:“好啊!”她神智已经混乱,扑上床抱住他的纤腰,把脸埋进他怀里,颤声道:
“爹兰青兰青,我没做坏事!我没做坏事,对不对”
他托住她的腰身,让她完全躲上床来。
好冷的身子啊!他指腹神色不露分别轻碰她颊面、颈间,甚至手臂,全是冰冷冷的。淋了一场雨,再怎么发寒也不是这样的冷度。他撩起她的衣袖,再一次确认臂肘的血鹰是画的。
“兰青,你为什么不答我?我不要被劈,再给我点日子,再一点就好”她是找爹还是找兰青?傅临春微地拢眉,但还是放柔声音道:
“你当然没做坏事。”怀里的人儿听见这话松了口气,但一听到雷声还是紧绷起来。
“兰青,你就照以往,点我睡穴,雷一打,我就头痛,头好痛好痛这一定是老天罚我的,雷公走了再让我起来吧,大妞、大妞呢?让她离我远点,我要被雷劈了,她、她好替我送、送终”
暗临春面露惊愕,问道:“头痛?哪儿痛?”修长的手指轻移到她耳后的某个穴处。“这儿么?”
“好痛好痛拜托,兰青,别整我了”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忽地软倒在他怀里。
暗临春要让她睡在床上,但她缩成僵硬的虾球,要强行扯动是可以,但他过于震惊,最后还是任着她抱着他的腰身。
雷声又轰轰大作,她在梦里不甚安稳,极白的面色依然有些恐惧。
头痛?照说不该有的,为何又复发?他寻思片刻,暗暗运气,体内真气渐渐回笼,他迟疑一下,不敢运气暖和她的身子。她身子异常冰冷,若是受风寒也就算了,要是其它原因,他这一运气,说不得有反效果。
他轻轻碰着她苍白的脸颊。这次还是自她十五岁后第一次靠他这么近啊他的指腹替她拂去颈间的雨珠,俯头接近她的颊面,而后顿住。
他没亲上她的脸颊,只是拂过她的发丝,摸过她左耳上的伤疤。现在她的耳环还是毛绒绒的胖球,却没有镶着珍珠,显然是新买过的。
以前那镶着珍珠的耳环,就这样默默地消失在她的世界跟记忆里了吧。
她梦到一路上,被大雷追着。
追到最后,终于被雷打中,吓得她直挺挺地坐起来。
她用力深呼吸,再吸再吸,把心肺充得胖胖的,确认自己还在心跳中,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看见自己枕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正要脱口“兰青”谢谢他每次在大雷时陪她,但她察觉有点不对劲。
她缓缓抬眼,细长的眼睛就此暴裂。
暗临春衣衫有些发皱,半躺在床边睡着,简直春光逼人!
娘咧,她是不是认错人了?她跟傅临春共睡一床?她挠挠脸,低头看看自己同样发皱但完整的衣物,哀叹一声,小心爬到床尾下床去。
果然不举,不举啊不,他不是不举。不喜欢的人,他是不会理会的,看看除夕夜他是怎么对她的吧?兰青说过打雷时她的疯样,她很可能是巴着傅临春不放,他才被迫共睡一床。
鞋子还有点湿,她正要踢掉鞋子,忽地一顿,慢慢对上床上那道目光。
她微微往左移,那目光就跟着左移;她微微往右移,那目光就跟着往右。她神色自若地把赤足重穿进湿鞋里,嘻皮笑脸道;
“哎啊,哥哥看见我疯婆子的样儿,可千万别乱传,要不将来我可嫁不出去了。”
“也不像疯婆子,倒挺像只小白兔。”他笑,翻身坐起,掩嘴打了个呵欠,依然优雅。
她傻眼。
“嗯?”他懒洋洋地扬眉。
“哈哈,小白兔也不错啊!”她又挠挠头发,陪笑道:“下次我会小心点,唉,人真的不能有缺点,这种雷啊,一劈到人,肯定成焦炭的。”
“雷不会劈人。”
她抖了抖,没有答话,而后又笑道:
“最近天天下大雨,明天我会注意些的。”
暗临春看着她,问道:“明天又打雷,你会怎么躲?”
“唔”她挤眉弄眼,得意扬扬。“我问过青门,这里有地窖,我躲去地窖就没事了,那儿雷声小。”
“是么?”他若有所思道。
难得傅临春这么主动关心她,害她差点以为这人冒充春香。也幸亏她快要心如止水了,要不,这大雷一劈下来,她还有活路吗?
她眼珠子又不安分地转动着,瞄到傅临春正望着她。她心一跳,笑道:
“那我先走了,你继续疗伤吧。”七成的目力到底是多少,她一点概念也没有,只是觉得自入青门之后,傅临春愿意跟她多说些话了,她可以理解那是共坐一条船,但他的目光似乎老是一直停在她脸上。
她再偷偷测试一下吧,退到门口,她笑道:
“哥哥,这七成的目力不知能看清楚多少呢?”
“够看清楚了,你站在门口。”
她伸出五根手指乱动着,道;“这样呢?我在干嘛?”
暗临春轻轻一笑:“你在跟我说话啊,还能干嘛?”
哇,原来七成目力这么差,她暗哼了一声,哈哈笑道:
“那我先走了,我还得回报你的病情给趟姑娘她们呢。”
“你道,青门的结局该要如何才好呢?”他忽问。
地一愣。“这话怎么说?”
“青门跟血鹰有勾结,甚至藏有人人闻之丧胆的血鹰葯材,若是公诸于世,江湖盟主自会派人除去青门。”
“这不好。”她立即答道。
“不好?”
“青门也不是自愿因为太穷了”
“那是你没中血鹰,一旦被植入血鹰,一生都得为这杀人组织杀人,你可以说,有的心甘情愿,有的不情不愿,这其中总有恨青门入骨的。”
她沉默一会儿,道:“青门弟子一直很少外出,江湖发生了什么事,她们不见得知道。贫穷也不是也不是罪大恶极的事”
“你跟她们混得挺熟,这不是件好事。”
“唔自动就熟了,我也不是刻意”
“现在不头痛了?”
她愣了下,对上他关切的目光。“不,不头痛,只有打雷时才会痛。”
“孔海穴在痛么?”他比了下耳后的某一处。
她呆住。“你怎么知道”
他皱眉。“什么时候开始的?”
“打雷时。”傅临春真被鬼附身了是吧?竟然这么关心她?
“打雷?”他重复着,又问:“让大夫看过了?”
“看过了看过了,没什么事。”她嘻嘻笑道:“哥哥,你这么关心我,倒让妹妹怕得紧。我知道你是个随和的好人,要不,我很可能就误会了,下次,别再这样对我嘘寒问暖了,我滥情,很容易动心的。”
他不说话了。
不必再多说什么,她自动自发消失去,反正在他眼里,她应该跟垃圾差不多等级。她拾起扁盒,确定外头雨停了,便踩着湿答答的鞋子,啪哒啪哒地走了。
“别打我别打我,我快要没感觉了,瞧,我睡在他怀里可没作春梦我不骗人,兰青可以作证的”她嘀嘀咕咕说服自己,一路远去,完全没有料到她声如蚊,还能让傅临春听得一清二楚。
身姿如行云流水,矫若游龙,李今朝不懂武,看不出岳观武的武功高不高,只知道她招数似乎很简单且十分流畅。
岳观武一看见她,立即跃下木桩躲到树后,探出一双眼睛,东张西望。
李今朝笑嘻嘻道:“傅公子没来。”
岳观武这才安心现身,细声道:“你跟春香公子走得很近,我以为”
“哈哈,那是因为我是大夫啊!”李今朝坐在木桩上。
刘海下的眼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像个猴子一样跳到她身旁的木桩,伸出手,道:“帮我把脉。”
李今朝眨眨眼,哈哈笑着,而后咳了一声,夸张地叹气:
“我受血鹰之苦,岳姑娘是知道的。这几日,把脉不准不准,神医都快变成鬼医了。”顺口转换话题:“岳姑娘,我瞧你也是个好人,再怎么穷,也不该跟血鹰扯上关系啊!”岳观武闷不吭声半天,才细声细气道:“门里的事,都是英芙在管。”
“赵姑娘想窜位?”看不出来啊!
“不,她都是为青门着想,没有她,青门早就垮了。”
岳观武的声音一向低微,好像天生无法抬头似的,李今朝必须细听才听得清楚。
“我跟春香公子谈妥条件了。”
“什么?”李今朝瞪眼。
岳观武低声道:
“云家庄写史,各家门派都会定时千里过去誊上一份,以供自家收藏,青门这一代没见过什么世面,了不起最远的旅途就是到城里,哪可能去千里外的云家庄?英芙主张青门不能太脱节,我只好偶尔夜探南桐派读那些誊来的江湖史。”
“”本来双臂环胸缩肩御寒的李今朝,闻言,一个不稳,滑落木桩。娘咧,青门简直穷到骨子里了说来她还是感谢爹娘的,自小就教她如何在市井间混,就算娘亲不教她高雅的气质,但,要混一口饭吃是没问题的。
岳观武跳到她身边的沙地上,继续细声道:
“那些册里有提到傅临春师承上一代闲云公子,武功深不可测,尤其他醒后只是受了些许内伤,并没有成疯子再加上册里提到傅临春才智过人,洞窸人心,任谁也逃不过他的法眼,怎会看不穿他是误踏陷阱?”
“这个册,是谁写的?”吹捧得太夸张了吧!
“春香公子本人写的,绝无虚假。”
“自己写自己,我得说真是名副其实啊。”李今朝干脆盘腿坐在地上,舒服些。“岳姑娘跟博公子谈妥什么条件?”
岳觊武迅速瞧她一眼,又垂下。“他没跟你说?”
“我跟他,泛泛之交罢了。”她笑得很坦率。傅临春哪会跟她说这些?反正她的责任就是送葯,除此外,他没有必要告知她任何事情。
“泛泛之交怎会专程混进来救人?”岳观武不待她说话,又细声道:“你跟春香公子身上都穿同一种料子,青门虽穷,但小时候我也曾看过师父穿过一回这种黄金料子,后来实在没钱了,师父才拿去当你哭什么?”
李今朝抹去眼泪,哽咽道:
“别介意我,你继续说,我是一个情感很充沛的人”她身上的衣料还不到价黄金的地步,竟会被人认为黄金价她哭啊!
“英芙都是为了青门,为了我”岳观武被她牵连情绪,眼眶也红了。“我跟春香公子谈妥,只要将来他平安出去,撰写江湖册时,记得多提青门几笔,只准提好的,最好连英芙都提上一笔,那么就算我们没到江湖走一趟,也不会令师父师祖她们丢脸的。”
李今朝听到此处,眼泪又哗啦啦地掉下来了。她的本性中,本就情感偏丰富,要哭就哭,也不遮掩,随性至极。去年在傅临春面前,是拚了老命忍着眼泪,还是大妞的铁头功才让她找个借口发泄。
如今,她肆无忌惮地大哭出声,岳观武一见这个陌生女大夫为青门流下同情泪水,不由得大受感染,两人抱在一块痛哭失声。
“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春香公子的”
“他是我亲哥哥,没什么抢不抢的。”
“亲哥哥”岳观武想破头也不记得春香公子有个妹妹。“是青门对不起你!我有记忆以来,青门就有麒麟草了,我天天偷吃也没出事,哪知有人愿意花钱买一山废草。我们只当天降横财,我跟英芙以为血鹰只是小小害人,直到年前我在南桐派誊来的册子里看见血鹰的可怕,我们才察觉不对劲,如今已成共犯,谁也脱不了身最恨的是,那人还砍价!砍价啊!”商人砍价,本是理所当然,但这话李今朝可不会不识趣地说出来。
岳观武站起来,软声道;“我不忍拂英芙忠心,她要继续跟那人合作下去,我也随她去做,只是,对你不起了。”
“血鹰都中了,也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岳姑娘是青门门主,总得拿出点权威,管点事的。”李今朝不甚介怀道。
岳观武垂下头,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我跟春香公子还谈妥其它条件,英芙给他的春葯都由我来吃,他才不致于被迫”
李今朝的眼眸暴凸,下巴差点一块滚到地上。这就是傅临春服了十头大象都会发情的春葯,还没有任何反应的真正原因?
她还以为,傅临春自己解决还以为傅临春自制力强到无人能敌;还以为青门买来的春葯是过期廉价货更以为傅临春绝对是不举的
那他岂不是开她玩笑?骗她饭中有春葯?
暗临春对她开玩笑?
他瞎了眼,把她看成了别人是不是?
以前她喜欢傅临春,即使少打照面,她也会格外注意傅临春的一切,他绝不是严肃的人,他喜欢发呆、脾气好,好到她都怀疑如果岳观武想要霸王硬上弓,他也会躺在床上说“好,来”然后任君蹂躏当然,她是例外,傅临春是连点机会都不屑给她的。
苞她开玩笑?等她投胎吧。
“唉谁教我无能呢”幽幽叹息声传来。
李今朝抬眸,望着那飘然远去的孤寂背影。一个门主不管事,全交给忠心的弟子,偏偏弟子又不是生财高手。
其实,青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金算盘,而不是随便把人塞给名门望族,就以为能一步登天,从此衣食无虞。
江湖上,到底还有多少个青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