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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廿三, 沈家小院,忽陀与蓝鸲正在做着最后的行装打点工作。此次出门, 乃是外出公干, 按理说,无关人等是不得跟随调查团出发的。不过沈缙的随行却顺理成章, 她不是以朝廷外派的调查官员的身份出行, 而是以私人身份出行,打着前往江陵行商的旗号。只不过选得时间恰巧与调查团吻合,便与“兄长”同行。沈绥特地为此打了报告,上级批准了, 同行人员也都获知了这一消息。
在沈绥的内心深处,自然是不愿沈缙一道跟着自己奔波的。奈何,沈缙并不想与沈绥分离,对于她来说, 姐姐走到哪里, 她就要跟到哪里,二人分开, 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这是这么多年来,姐妹俩早已形成的默契。早在很多年前,沈绥就曾发过誓, 不离妹妹身旁半步。这个誓言,至今不曾破。
一切从简,是本次出行的第一原则。除了沈绥沈缙之外,只有忽陀与蓝鸲两位仆从跟随。蓝鸲还要女扮男装, 不能以女子身份示人。其余人依旧留在长安城,由玄微子暂代正副门主的职位,主持工作。长安城目下局势尚不稳定,尤其是晋国公主李瑾月,这是最让沈绥担忧的。
除了这些,最让沈绥放不下的,就是张若菡了。才回长安不足月,就又要出行,她内心是十分不舍的。奈何皇命在身,她不得不从。此去起码两月才能回,待再归,恐已入了暮春了。不知是否还来得及折一株桃枝,点缀她的窗格。
来日清晨就将出发,这晚沈绥的书房灯光却一直亮到三更才灭。她在做出发前最后的一项工作——整理大理寺库房中借来的陈年案卷。这些案卷不是原本,是手抄的备份,专门给大理寺职官或身负特批的其余官员们借阅用的。大理寺库房中保存着大量的案卷,记录了大唐建立以来所有大理寺经手的案件。
从前一日接到荆州大都督朱元茂失踪案的消息后,她就借阅了与江陵相关的所有的案卷,翻阅筛选,最终让她找到了一起陈年旧案。在她的记忆中,许多年前,江陵似乎有一起很出名的失踪案,是当时的江陵府司马张越一家五口,也是在游江中失踪,后来发现是不慎落水而死,数日后,张越与其妻、妻妹的尸首被发现搁浅在下游滩涂之上,而张越的两个孩子至今没有找到尸首。
现在她找到了记录当年此案的案卷,根据案卷上的记录,是发生在十四年前的暮春四月,正是连绵阴雨江水潮涨时。据当时江陵府法曹参军上报,张越是陪同妻子前往娘家省亲,回程的路上发生了意外。大理寺的批复,对此调查结论没有质疑,最终也是按照这个结果结了案。
沈绥摊开一份长江舆图,仔细端看。据记录,张越的妻子是硖州人,他们是从硖州乘船回江陵,这一段江水流速尚算平稳,虽然湍急,但不至于像西陵峡一般,两岸怪石嶙峋,水中暗藏礁石、浅滩。但是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
而据前一日荆南节度使发回来的消息称,朱元茂失踪的流域,是西陵峡的上游,巫峡段。那里已经是巴蜀之地了。据说朱元茂是从长安朝觐回程的路上,绕道益州见了见老朋友,上元那日,老友与他一同乘船,送他沿江而下。朱元茂失踪时,他的老友就在船上。糟糕的是,这位老友正是如今被迫致仕,在外游历的前宰相——张说张道济。
沈绥猜想,或许朱元茂失踪这事对圣人来说本不算什么,但牵扯上张道济,可就让他头疼了。张说虽已被罢相致仕,但无疑依旧是现在的文坛领袖,集贤殿学士,掌握着笔杆子和话语权。圣人对他还是很敬重的,绝不愿看到他卷入这种案子中。所以才会这般着急,催着三司赶紧去查案。
虽然十四年前的硖州张越案,与现在的巫峡朱元茂案,除却都是官员在长江游船之上失踪之外,似乎不存在其他关联之处。长江天险,每年都要发生很多船只翻覆或不幸落水的事件,实在太过正常。但是沈绥总觉得,这两起案件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但现在她还没有头绪,只能搁置。
此外,去年的那起朱元茂表亲满门虐杀案,究竟与这次朱元茂本人的失踪有没有关系?尚未开展调查,沈绥不愿去妄加猜测,但她觉得她有必要做好心理准备。这起案子,或许很复杂。
第二日,也就是正月廿四,清晨,坊门刚刚打开。沈绥的车马就出了坊门,一路向西,往金光门而去。蓝鸲驾马车,沈缙就在车内,沈绥和忽陀则骑马在前引路。此次同行的另外二司官员,沈绥都不陌生。刑部派出了刚刚升任员外郎的刘玉成,而御史台则派出了一位老成持重、聪颖又敏锐的技术型官员——裴耀卿裴焕之。他刚从济州刺史的任上被调回中央,身兼户部与御史台的双重职位。此次出行,除却查案,他还带着巡视南方水道,监察漕运的任务。
几人约好,在金光门门楼下汇合,一起出发。从金光门出长安,先往山南西道梁州,从梁州转道利州,再从利州上船,沿嘉陵江南下,入长江,取道事发地点——夔州巫峡。据信,下辖巫峡的夔州刺史已经在巫峡岸边开始全线的打捞搜查,上游的渝州刺史与下游的归州刺史都派了人手在全力辅助。荆南节度使、荆州大都督府、益州大都督府等有关的上级官府,也都增派人手在督导此事。因而三司特使调查团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夔州府,那里是本次案件的总指挥部。
当沈绥的车马行至醴泉坊外时,眼尖的沈绥,忽的看到一架马车正等在道口拐角处。车辕上坐着的两个驾车人沈绥认识,正是那位跟踪她多日的盲女源千鹤与张若菡的贴身侍女无涯。
沈绥心里一跳,随即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鼓动起来。她眨了眨眼,稳了稳情绪,装作没有看到这架马车,继续驱马向前。时辰尚早,长安大街上空空荡荡,来往人不多,马车就只有沈绥这边的四轮马车,与那道口等待的双轮伞盖马车了。
沈绥的车马刚过,她就听到了身后那架双轮伞盖马车跟了上来。空荡荡的大街上,就听一前一后马儿的马蹄声,与车轱辘压在青石地面上的声音。
“大郎……”忽陀也注意到了后方的马车,不由低声呼唤沈绥。
“莫要回头,别管那么多。”沈绥低声回答。
“喏。”
醴泉坊距离金光门已经不远,马车行了不久,就到城门下,沈绥一眼就看到了另有两架马车等在门口,也都是轻装简行,仆从甚少,没什么排场。有两位身着圆领袍,戴幞头的官员,正站在马车旁交谈。正是刘玉成与裴耀卿。
沈绥下了马,上前与两位官员见礼。沈绥与刘玉成是老熟人了,但与裴耀卿却是第一次见面,虽然二人都听过彼此的名号。
“伯昭兄弟,真是丰神俊秀,光彩照人啊。”裴耀卿笑呵呵地抚须赞道。
“裴侍郎过誉,侍郎亦是玉树琼华,临风翩翩。”沈绥笑道。裴耀卿现任户部侍郎兼监察御史,称他一声“裴侍郎”再合适不过。
“哈哈哈哈,伯昭兄弟可真会说话。”出身河东裴氏的裴耀卿,外表确实高大俊朗,虽年过五十,却丝毫不见老态,长髯垂胸,精神抖擞。
公务紧急,三人也不多废话。寒暄过后,瞧着天朗气清,便具上马骑行,勘验出城。
沈绥故意落在了最后,留了几分注意力在身后,就见那架双轮伞盖马车,也递了勘验,顺利出城。她眉头一皱,心下泛起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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