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初夏,气候似乎有些反常,五月初的天气已热得叫人受不了。
午后的第一节自习,教室里陈旧的吊扇嘎吱嘎吱转得让我担心它随时会掉下来。
正在想天气反常会不会出现什么异象的时候,白晓迟便如同所有的转校生一样,由老师领着,走进了教室。
如果单从故事的角度来看,这实在是个恶俗的开头。
我被一堆女生尖叫惊动,看到讲台旁边站着一个男生。
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他很高,不见得怎么强壮,白衬衫下面隐着相当优美的肩线,给人非常柔和的感觉。他的眼微垂着,愈显得睫毛很长,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表情,说不上来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总而言之,这男生有种凤凰般高贵的美丽,让这闷热的午后,也跟着生动起来。
老师简单地说明之后,他作了自我介绍,然后在老师的指引下走向刚分配到的坐位。
声音也很好听。我托着腮,瞳仁跟着他转圈的时候这样想着。
当他经过我的座位,走到后面去之后,我就闭上了眼,开始做我的清秋大梦。
那天我值日。
扫完了教室,倒完了垃圾,再回来时,发现教室里还坐着一个人。
他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也就是我后面的第三个位置。
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搁在架着二郎腿的左膝盖上,脸侧向窗外。
夕阳从窗外漫进来,斜斜地打在他身上。
在我看来,他几乎已成了一个剪影,完美得应该送去博物馆收藏。
“白晓迟。”我一面放着卫生工具,一面像老朋友一样地招呼他“怎么还不回去呢?”
他斜过眼来看着我,长长的睫毛被阳光镀成金色,宛若传说中的神祗。
他脸上的神色是平静而温和的,但眼里却闪过一丝惊奇。
难道是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因为完美而受不到平常的待遇么?
“哦,我叫花七,鲜花的花,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我作着自我介绍,向他伸出手,伸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灰尘。这么脏的手怎么可以碰这样凤凰一般的贵公子?于是又将手收回来,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两下,再伸出去。
他看着我,竟然笑了笑,握了握那只手“很高兴认识你。”
他的手修长白皙,而且很温暖。
而他的笑容,便如同这夏日里静静绽开的花,每一丝颤动都扣人心弦。
于是我在这笑容和温度触及的范畴里乱成一团。
为了掩饰这种慌乱一般,我抽回自己的手,抬腿就坐上他对面的桌子。
“你说话像外交辞令一样。那样正式我会很不自在啦。”
他看着我前后晃动的两只脚,微微皱了眉,但很快松开来,一双乌黑的眼看向我,有一点羡慕的样子,轻轻道“是么?很抱歉”
“哪有这种事也要道歉的。”我挥了挥手,不明白他那种像小孩子隔着橱窗看里面的玩具般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我很久,末了竟然又淡淡笑了笑“抱歉”
你看,我摊开了手,从桌上跳下来。
很明显,就这个问题我们谈不到一起去。
他太有礼,而我太随便。
这时小楼已忙完了报社的事情,在门口叫了一声“七七,走喽。”
“哦。”我答应着,向白晓迟露了个笑容“我要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学校晚上要锁门的。”
“好,再见。”他看着我,点头,微笑。
然后我就逃走了。
我确定,我是逃走的。
我相信,和他在一起的话,我迟早会窒息而亡的。
因为他的美丽,更因为他那贵族世家般的彬彬有礼!
小楼是我的死党,全名秦小楼,女,一十七岁,市一中高二(三)班学生,校文学社副社长,校报副主编,全校闻名的活跃分子。
因为住同一个小区的前后楼,我们打小就认识,十几年的交情,无话不谈。
在校门口的小摊边买了两根冰棍,递一根给小楼,将另一根往嘴里塞“说起来,今年还真是热得反常啊。”
“说起来,刚刚我好像看到你在搭讪白晓迟啊。”
我几乎要被冰棍噎死,一面咳嗽一面看向身边那个吓死人不赔命的女生“吓?小楼你说什么?搭讪?”
“踩到尾巴也不用这么大声吧?”小楼小口小口地舔着冰棍笑咪咪地“出手真快呢。”
“说什么嘛。”我想,那个瞬间,我大概有些脸红,声音都低下去“人家啊,可是王子呢。”
“王子么?”小楼居然点下头“说的也是,只能用那两个字来称呼那样的男生呢。不过,这样子看来,沈渡的位子很危险啊。”
“关沈渡什么事?”我顺口答应着,一面和迎面走来的同学打招呼。小楼扫了一眼那几个人“说起来,七七你是个很奇怪的存在哩!”
“吓?”我眨眨眼“我有什么很奇怪的?”
“你的人缘好得过份啊,似乎和什么人都处得来呢。”
“因为我是无害的啊。”
于是轮到小楼眨眼“无害是什么意思?”
“无害么,当然是有害的反意词。”我将冰棍向前一指,摆了个很纳粹的poss,一面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正气凛然地唱出n年前的一首广告歌“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正义的莱富林,正义的莱——”
小楼“卟”地笑出声来,大力地拍我的背“你特别会耍宝才是原因吧。”
我把快要融掉的冰棍收回来塞到自己嘴里,向路边似乎是被我吓到的两个女生扬扬手,她们怔了一下,掩着嘴忍着笑走开了。于是我转过来看着小楼,笑“呐,无害的意思,就是对任何人都没有杀伤力,没资格成为别人的对手,所以,自然也就不会是敌人了。”
小楼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那是因为七七你太懒了呀。”
“或者吧。”我把冰棍的棍子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顺便伸了个懒腰“活得太累不符合我的美学啊。”
小楼看着我,似乎是别有用心地笑了笑“嗯,我喜欢这样的七七呢。”
这家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话里藏话地说话了。
而这种时候,我一向是不会正视的。
细究起来,铁定不会有什么很好的结论。
我将双手叠在脑后,望向天空。太阳已落到那些大楼后面去了,在那钢筋水泥丛林的间隙里透出点橙红的光,居然也映红了这人行道上的梧桐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摆。
不是不明白为什么小楼会突然将话题从白晓迟身上转到沈渡身上来。
沈渡在一中,也是个风云人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高一念到高三,几十条校规,他没犯的大概也没几条了。可是这种人居然没有被开除,居然在学生中间还很受欢迎,简直就是个奇迹。
更奇迹的是,那样一个风云人物,居然是我的朋友,还是很铁的那种。
这一点说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小楼说沈渡的位子很危险,很显然是针对受女生欢迎的程度来说的。
但是,他和白晓迟,怎么也不能放在一起比吧?
白晓迟若是王子,沈渡充其量也就是个占山为王的匪首而已。
小楼一路上没有再说话,到了她家楼下,我们道别,她上楼,我绕到后一栋回家。
日子又波澜不惊地翻过一页。
王子和山大王都遥远如另一个世界的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老爸在厨房捣鼓出来的锅碗瓢盆交响曲。
第二天风和日丽。
我一如既往地起床迟了。
小楼一如既往地没有等我先去学校了。
所以我一如既往地一面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一面哼着歌缓缓向学校走去。
果然已经到了夏天了,阳光从法国梧桐宽大的叶子中挤进来,在人行道上留下一小块一小块的光斑,像是一幅异世界的地图一般。
走了大概有一半的路程时,有人骑着自行车以摩托车的速度从我身边飚过去,带起的风将我的头发都吹乱了。
我皱着眉,一面伸手耙了耙头发,一面将目光从地面往上移,正想看看这个在人行道上飚自行车的家伙是什么人的时候,他居然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一个急刹车,掉过头,在我面前“刷”的划了个半圆停下来,咧开嘴露出一口可以去拍广告的洁白牙齿。“哟,七七,早。”
这个人,就是小楼和我说起的沈渡。男,十九岁,市一中高三(三)班学生。全校大部分老师头疼的对象,全校大部分男生崇拜的对象,全校大部分女生迷恋的对象。
可这家伙今天穿着件天蓝色条纹的衬衫,扣子只扣到第三颗,长手长脚的,跟我打招呼的时候就像一只大猴子吊在自行车上,眼晴贼亮贼亮的,衬着左眼像熊猫一样的一圈淤青,滑稽得要死。
我忍不住大笑,笑得弯下腰去。
“喂,”他的声音大起来“不准笑啦,再笑我翻脸啦。”
“抱歉抱歉。”我捂着肚子,好不容易站直腰“学长你今天真是好有型。”
他稍稍皱了皱眉,伸手揉了揉左眼“可能是不太好看啦,不过我昨天可是一对三在打耶。”
“是么?那可真是英勇。”
“那当然,我三拳两脚就打得他们屁滚尿流的。七七你没看见,那小子——”他眉飞色舞地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等一下,我不是来找你说这个的。”
我再度笑出声来“那你是来找我说什么的?”
“我是来提醒你,你以这种速度走的话,一定会迟到的。”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难道我用跑的可以在上课铃响前到学校么?”
“用七七你百米跑的成绩来算的话——”他抬起手来看了一下表,计算了大概一秒钟左右,得出了“不能”的结果。
我摊了摊手“那么我还跑什么?”
“说的也是。”他笑着调整了自行车的位置,一偏头“上来吧,我载你去。”
“咦?”“咦什么?再不上来,就真的迟到了。”
“我可以先去买个保险么?”口里这样说着,我还是抬腿就跨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沈渡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喂,七七,哪有女生这样坐车的?”
“有什么关系?”我跨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前后划动了一下我的腿“我穿的又不是裙子。”
他又咳了两声“算啦,我骑喽,抓紧哦。”
不用他提醒,他骑车的速度我刚刚已经见识过了,早已紧紧抓住了他的车座。但车子动起来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只来得及低呼一声,双手已下意识的抱紧了他的腰。
“哇。”沈渡怪叫了一声,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连带自行车也歪了一歪,幸亏他骑车的技术高明才没有摔倒。他好不容易找回了平衡,以稍微慢了一点的速度向前冲,一面侧了脸向我大吼“七七你搞什么啊,要抱人家也先打声招呼嘛,吓死人啦。”
“那是因为学长你今天太帅了啦,人家忍不住想抱抱看么?”我呲了呲牙,一点要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这么没安全感的车子,好歹要捞点什么在摔倒的时候垫底吧。
他哼了一声,居然没再说话,转过头专心的看着前面的路。
真是反常。
这家伙居然不跟我斗嘴了啊。我皱了皱眉,有一点不习惯这种安静。
想来不习惯的也不只我一个人,没过多久,那家伙便在前面叫了起来“喂,七七,你抱就抱了,干嘛还蹭来蹭去的?”
“真是冤枉啊,我哪有。”
“那为什么我会觉得后背毛毛的?”
“我怎么知道你哪根神经搭错?”
这样子的对话在他忍不住要扭过身子来看以至于让自行车撞上了学校的围墙的时候结束。
我想松开手往下跳时已来不及了,还好沈渡身手敏捷,发现情况不对便伸手过来护住我,所以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只有小腿有轻微的擦伤,而沈渡则在熊猫眼之外,又在手肘到手腕加上一条刮伤,连衬衫都刮破了。
就在我们相互扶持着站起来,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学校的上课铃响了。
“呀,还是迟到了啊。”
不约而同的望向校门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们怔住,互相看了一眼,都笑起来。
我笑着,拉过他的手来看“呐,出现这种情况,由谁先道歉比较好?”
“当然是你。”沈渡狠狠的瞪我一眼。“谁让你一声不响的抱住我的。”
“好吧,我道歉。”他的手似乎是流了很多血的样子,让我有些不忍心推卸责任“你的手好像伤得不轻的样子,要不要先去医务室看看啊?”
“不用了。”他把手抽回去,把自行车从地上扶起来,检查了一下,然后就重新跨了上去。
“咦,学长你不去上课么?”
“不去了,你自己进去吧,我先走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看都没看我一眼,说到“走”字的时候,连人带车已经在几米之外了。
难道这家伙真的生我的气了?
不过就是抱了他一下么?平常他不是也有揉我的头?
一面想着这家伙真是小气,一面揉着自己的摔痛的腿,我终于在上课铃响了三分钟以后走进教室。
老师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一如既往地挥挥手,让我回到自己的位置。
虽然有一点小小的插曲,总的说来,这一天的开始和往常还是没有什么多大的区别。
下课之后,小楼跑来我这边,按惯例先踢了踢我的桌子,将我吵醒来。“喂,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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