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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晌,伊集院明发现桌上的牛奶早已经冷了,抬眼一看,只见满地的画纸,每一张都是他。蹙眉的他,喝茶的他,眺望远方的他,端然而坐的他
一张张画纸让他惊讶万分,本以为暖暖不过是拿着西洋画板摆弄着玩的。没想到,她竟然画得这么快,这么好,这样栩栩如生。
“先生,你不知道哒?囡囡可聪明得啦。”负责照顾暖暖饮食起居的阿婆这样对伊集院明说。
当天下午,伊集院明把上海最好的神经科医生请到家里来。他不相信,在画画方面有如此过人天赋的人,怎么就不会说话?
黄头发绿眼睛的多特医生仔细为暖暖做过几项测试后,用英语对伊集院明说:“她患的是一种行为功能障碍症,这种病在当今国际医学界还没有统一的名称。具体表现为语言功能障碍,交际障碍,兴趣狭隘,智力低下等。她的症状基本符合”
“医生”伊集院明不耐地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你看看这些画,如果是一个智力低下的人,怎么能画得这么好?”
医生接过画纸,带上眼镜仔细瞧了瞧,笑道:“患这种病的人,有时会在某个方面有过人的天赋。有的人擅于计算数字,有的人擅于记忆符号。看来,她的特长是绘画。”
原来是这样
“有希望治愈吗?”他问。
多特医生摇了摇头:“很难,这种病不是来自于身体,而是来自于心理和精神。它的病因不明,无从知晓,它既不是先天的,也和后天教育无关,所以至今世界上也没有完全得到治愈的病例。如果她能早一些接受治疗,或许会比现在的状况好一些。可惜,她被发现的太晚了”
高兴了半天,最终还是落得这样的结果,望着坐在阳台秋千上对着天空发呆的暖暖,伊集院明心里有说不出的失望落寞。
多特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年轻人,不要太悲观。上帝是公平的,拿走你一样东西的同时,他一定会赐给你另外一样。你怎么知道她这样不好呢?说不定,她的世界比我们任何人的都要平静快乐。这个世界最难能可贵的,就是拥有一颗纤尘不染的心,那是上帝赐予这些落入凡间的天使们最好的礼物。”
多特医生走了,伊集院明步至阳台,把暖暖从秋千上抱了下来。
今天的夕阳,是说不出的凄艳苍凉,鲜艳的绯,亮丽的橙,幽怨的紫当蓝紫色的晚霞晕染天际的时候,伊集院明轻轻拥着怀里的人,低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不倦不躁,仿佛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仿佛可以说一生那么久。
“我的父亲,天皇赐予的家族荣耀,让他自负而执着地以为自己一直秉持的信念便是真理。可是他不知道,真正的真理是令多数人幸福,而不是满足少数人的贪欲。真正的权利是拯救而非杀戮,真正英雄要懂得疼爱自己的女人,而不是要她们做帝国的牺牲品。我母亲明白这一点,可是,生时隔着家国天下,死后便是生死茫茫她如何说给他听?”
他低头看怀里的人,暖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巴掌大的小脸被晚霞映得红彤彤的,微颤的睫毛好像蝴蝶的翅膀,被斜阳的余晖刷上淡淡的金粉,随着她清甜的呼吸,一簌一簌地抖落。
伊集院明栗黑的眼睛里有小小的失落,最后,还是释然了。他轻轻托起她的脸,亲吻她细致的唇,秀挺的鼻,玲珑的耳垂吻得细致而耐心。
“暖暖,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懂得我对你说的这一切。可是,我又希望你不懂。你不懂,我们之间就不用隔着国仇家恨、春秋大义;你不懂,就不会记恨我以前冷落过你;你不懂,活在这乱世中,或许才会更快乐些”
怀里的人还在沉沉地睡着,微扬的唇角,无邪的笑容,仿佛和煦的春风吹遍孤山原野,瞬息花红柳绿。
男人欣慰地笑了笑,轻轻拥着她,眺望远方灿如星海的万家灯火。这个城市已经繁华到了俗世的极致,来自四面八方居心叵测的人们,将它筑就成一个不可理喻的天堂。然而,一切都是虚无的幻像,如同暗夜盛开的昙花,刹那的辉煌,永世的沉寂。
黑夜无涯,在世界的另一端,隔着千山万水、江河湖海的一隅,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