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的做出了选择性的遗忘。
她隐约看到自己颤抖孱弱的手,向那空虚的黑暗中伸去,向那时间的彼岸伸去,却始终触及不到她那可怜的母亲,母亲的脸,红肿苍白,颤抖的身体像暴风雪中摇曳的枯草,卑微的,伶仃的。无数惊惶震怒的吼叫在她耳边咆哮着,无数只强壮的手臂拉扯着她的身体。她没有力量,所以任人宰割,无能为力。
当理智与身体合而为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扔到了门口。大门禁闭,任凭她怎么拍打哭喊,就是没有任何的回应。天空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肆虐的寒流席卷了这片沉默坚忍的黑土大地。寒风狂啸,冰雪凛冽,万物寂寥,人世无情。
飘云抹干了泪水,挺直了腰杆。用一种最幼稚,最无奈,最卑微,最激烈的方式,来表达她的愤慨和不平。第二天一早,她举着一块“抗议执法者滥用暴力”的纸板,跪在检察院的大门口,跪在无情的雪地里。她不相信这个世界没有公理,没有慈悲,没有正义。即使是犯人,也应该得到合理的对待。她要让所有人知道,那些貌似正义的执法者根本是一群道貌岸然的败类。他们丧心病狂,他们肆意妄行,他们用无耻的暴力玷污了神圣的法律赋予他们的神圣权利。
这一跪,就是一天,却始终无人问津。终究是年轻啊,她根本不知道,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北方小城,她所谓的不公,不过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不成文的惯例。
当远方的落日像件血红的棉袄,一滴一滴把血样的棉絮抖落人间的时候,飘云已经不知道自己疲倦的灵魂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缘飞行了多久。她头晕脑涨,四肢无力,几乎要躺倒在地上。人们纷纷议论和猜测着这个女孩的目的和来历。好奇,鄙夷,同情,刻薄的目光在她冰冷颤抖的身体上游移逡巡。围观的人,一波看够了,心满意足的走开。另一波又兴致勃勃的围上来,继续指指点点。
在她快要支持不下去的时候,从人群中走出了隋洋。她抬起头,看到了隋洋眼中的惊讶和心疼。她哭了。
在那之后,飘云常常会想:这就是命运吧,所以不可抗拒吧。
当一个人面对生活的折磨已经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宿命感是很强的。
隋洋用金钱和权势编织成一张坚固的铁网,把她和她的母亲从狂暴的海底打捞上来。在母亲被送进高间的那一夜,刻意邀功的隋洋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女人奉献出的身体和感激。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离经叛道,特力独行。却偏又拥有不可逆转的魔力让人束手无策,除了俯首听命,你别无选择。
飘云知道自己不爱隋洋,从来没爱过。可是除了洁白无暇的身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还给他什么?他家境富裕,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他什么都有,唯一惦念的,就是她。她两手空空,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她什么都没有,唯一的财富,就是她自己。
一切就是这么顺理成章。
隋洋的爱,是冲动而尖锐的,仿佛万花筒里的碎片,有的锋利,有的细小,有的如朱玉般清脆悦耳,有的如丝线般紧张华丽。
飘云如在铺满荆棘的花园中诚惶诚恐的踯躅穿行,有时被繁花迷了眼,有时被芒刺伤了身,有时把理想和心泡进苦水里。
每次躺在隋洋身下,承受着他或冲动或温和的激情,柔顺的抚摸着他的脸,飘云总是举重若轻的想,这个男人是爱她的,爱就可以解释一切。所以这不是出卖,不是交易。没有人对不起她,她不用觉得委屈。
她没把自己当作伟大牺牲的女人,自然不必忸怩作态的可怜自己。可怜自己也是一种卑鄙行径,她不想卑鄙。
生活的喜怒无常往往厚颜无耻的让人无从逃避,既然逃不了,那就只有一件一件的扛在肩上。飞刀一样的变故和人性,刀刀精准,见血封喉。飘云对自己说,哪怕眼前是地狱,她也要在那支离破碎的伤口上,绽放出美丽的莲花来。只有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不要悲观,不要绝望,生活没有忘记你,世界没有抛弃你。你,依然是你。
而且,你还有寒城。
寒城龙天佑
想起那个无所不能、又冷酷刻薄的男人,飘云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蜷缩在床的一角,倍受折磨的身心隐隐做疼。她用细瘦的双臂环住自己,看到一颗受伤的灵魂躲在房间的角落里独自饮涕。
寒城,我们可怜的,唇齿相依的相知相惜,是不是就这么不可饶恕,罪大恶极?
你了解我的一切,多少破碎,多少凋零。多少委顿,多少迷失,多少情不由衷,多少身不有己,多少不能说与外人的感慨叹息,如果没有你,我又能说给谁听?
飘云拿着手机,看着它,如同看到那双美丽忧郁的眼睛。她一直相信,当它们望向金色阳光的时候,那旷世的忧伤,早已飞跃千里。沧海桑田,蓦然回首,他仍在那个弥漫着树叶清香的秋日午后,守侯着属于他们的那场美好的相遇。
寒城,我们因为期待爱与被爱,而历经磨难的活着。我们彼此守望,彼此担当,彼此安慰,彼此珍惜,这惊世骇俗的恋情,不是我们的耻辱,那只是我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