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少年生活于森林深处,每当本地人遭遇危机之际,‘童子’就会超越时间出现在现场,拯救那里的人们。
“这实际上是古义人现在正做着的事。今天的实地调查,就是这其中一部分。阿动协助古义人所做的工作同样也是如此。但是,我认为古义人和阿动对‘童子’的把握方法存在着差异。前不久,真木彦曾经指出过这一点,只是到了今天,我才觉得实际情况确实如此。
“如同刚刚读过的那样,对于古义人来说,‘童子’总是作为少年生活于森林深处吧,每当本地人遭遇危机之际,‘童子’便会超越时间出现在现场,拯救那里的人们,是那种极富神话特性的人物。
“另一方面,阿动的‘童子’不都是很现实的吗?!都是些实际在这里度过人生的人物。‘动童子’虽说在与强盗龟之间的活动中具有神话和民间故事的性质,可在铜山的暴动中,却是实际发挥了作用。最后,溺死于森林中的大水,尸体被人们发现。阿动似乎对这一类‘童子’的生活方式抱有兴趣。照看了西乡先生爱犬的‘童子’也是如此,回到真木本町后,常年从事狗的育种和繁衍,太平洋战争临近结束时,身为八十多岁的老人而死去。”
古义人看着正驾驶汽车的阿动被晒黑了的粗壮脖颈透出黑红色,同时在想,他该陈述自己的意见了吧?但是,罗兹没给留下这个时间。她喘了一口气,大声朗读接下去的记录:
主人公早在自己的少年时代,曾在教师的带领下,参加了由孩子们为主体的、前往森林深处的探险。现在,他本人将扮演教师的角色,把村落里的孩子们集中并组织起来。
“阿动,你正在制定计划吧?就是把阿新、阿胜以及其他孩子集中起来,以古义人为队长,进入森林深处探险的那个计划。”
由于阿动沉默不语,因此古义人代替他提出了修正意见:
“那个呀,是名为‘森林的不可思议’的探险,与有关‘童子’的系列不同,属于其他民间传承故事。”
然而,在这一点上,罗兹比古义人更了解实际情况。
“阿动和真木彦一起,在考虑将迄今各不相同的两个民间传承故事结合到一起来。在这次探险中,想要让古义人见证这一切在野游之前就揭穿这一点,也许是我的不好“在这个记录中,我认为特别有趣的,是下面这一段。当古义人在市个谷的日法学院谈话之际,小说还仅仅处于构想阶段。可是,那个叫黑野的人却给十铺席发来了信函,这种变故实际上是可能发生的。
“堂吉诃德下篇里,小说中的那些人物即便知道自己将被如何描绘,还是会与知道这一切的第三者交往并采取行动。这就是我所说的有趣了。”
主人公是一个曾参加发生于六十年代的政治活动的男子,四十年后,他将当时的团体重新组织起来,也就是说,率领这个由业已步入老境的成员组成的集团,出现在森林中的新居里。还发生了这种事。身为老人中的一员,主人公与往昔的伙伴们一起,戏仿而再现了当年未曾完成的政治性行动。显然,这是一种戏剧般的尝试,意在弄清战后五十年以来日本社会进行重新审视的特性。同时,为探索“童子”而做的种种尝试,则是从周边审视这个国家二百年甚或现代化的历史。
在此期间,当地人将闯入自己生活圈来的主人公视为上了年岁的狂人。孩子们以及年轻人之所以愿意与他交往,是因为觉得叶芝所说的这位“愤怒的老人”的主人公滑稽可笑。这一次,他把从少年时代起就喜欢阅读的堂吉诃德,放在了森林生活中的核心位置。在和他共同生活期间,基本上沉默不语的智障儿子与森林深切交感,向周围表现出有别于父亲的另一种水平的智慧。包括他所创作的小小曲目在内,在父子共同经历的外在冒险以及内在冒险中,与堂吉诃德中的主从关系相照应。
阅读完毕后,处理资料非常在行的罗兹郑重其事地把从活页笔记本中露出的校样折叠进去。
“古义人先生在小说构想中,是如何描述罗兹的呢?”一直沉默着的阿动询问道。
“为什么我必须出现在小说里?”
罗兹如此反问,显露出冷淡和不愉快的神情,原本想要补偿曾被自己伤害的阿动的想法,此时却一下子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三
这一天,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车子停靠在神社的石阶前,让明显露出倦容的罗兹下了车,约好阿动翌日驾驶她那辆蓝色塞当来接她之后,古义人他们便径直驶回十铺席去了。他们刚刚走下汽车,便看见身着纱质夏季纱单外褂的松男像是正在矮脚丝柏周围消磨时间。前来照看阿亮的阿纱把他们一同迎了进来,她对住持说道:
“本想穿上纯日本式夏日正装让人看看,不料罗兹却回真木彦那边去了,真是可惜啊。”
然而,松男却罕见地像是存心要贬损自己。总之,在这下午的暑热之中,谁都会感到腻烦的吧。在起居室落座之后,松男甚至不给阿纱留下准备冷饮的时间,就挑起了争论性话题:
“美国人以及欧洲人呀,认为佛教僧侣是日本独有的,甚至还将其视为国粹。倘若被日莲宗这么说,那也就没办法了。可是,目前出现了一种误解的倾向,要将这种观点扩大到佛教整体。不过,如果连阿纱也这么理解,那可就让人感到凄凉了。佛教,原本是印度的东西。传到西方后,甚至对原始基督教也产生了影响。”
阿纱随即大大咧咧地认了错,当她端出冰镇麦茶,将从冰箱里取出的手巾把子送到松男面前时,她说道:
“按理说,强调日本特质甚至具有排外性的,那是神道。”接着,她继续往下说完后,便一个人先行回去了。“真木彦之所以攫住了罗兹的心,作为当然的权利,在于他强调了神道这一点。从最初开始,松男就不是他的对手。”
“咱对真木彦可什么都”松男向阿纱的后背招呼着,可她全然不把自己当回事。
只剩下自己在与古义人面对面了,松男想要交谈的内容,无非是挂念真木彦和罗兹的事。古义人在想,假如罗兹还有余力赶来十铺席整顿工作,松男将会如何呢?
“并不是一定要对古义人先生再三赘述,只是日本的神社呀,有别于佛教各宗各派分属于不同系统,神社具有很强的统合性,被置于同一个系统的构造之内。日本也有所谓的教派神道,战前,为了区别于这个教派神道,便作为国家神道而将全国的神社统一起来。或许这么说更好一些。战后,神社本厅这个机构也拥有自己的权利,把几乎所有的神社全都统一起来。
“古义人先生,如果现职神官与美国女性结婚的话,将会发生什么问题呢?咱呀,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全家都已经成为神官的真木彦嫡系本家的父亲呀、哥哥呀,还有同祀一个氏族神的居民代表们,他们将如何接受这个现实呢?
“作为现实问题,是怎样向神社本厅提出申报呢?”
“不提出申报也可以吧?”
“神官并不正式结婚,就在社务所与外国女人同居吗?即便一般说来,这也是个丑闻啊!”“松男君,有什么解决问题的构想吗?”
“没有!毫无办法!”不识寺的住持说“不过,我清楚地知道,问题的症结首先在于真木彦与阿动君之间。
“真木彦来到这块土地后,很快就对阿动君寄以希望,为他学习英语进行个人教授。因为,他既不是国学院大学也不是皇学馆大学的毕业生,而是毕业于同志社大学。
“就真木彦这个人物的性格而言,他有一个根深蒂固的癖好,那就是首先要树立假想敌,通过与假想敌的对抗来产生力量。他接任三岛神社的神官时,发现相邻地界有一座寺院,于是便对不识寺及其住持燃起了对抗意识。然后,又对比我的寺院显然更为古老的山寺产生了兴趣,这就成了他与阿动君互相亲近的开端。加之作为学生来说,阿动君本身就具有优秀的素质
“当时,古义人先生你快要回到十铺席来了。在我们这里,作为帮助古义人先生工作的年轻人,阿纱向你推荐了阿动君。阿动君和古义人先生呀,如果追根溯源的话,早先还是一族呢。而且,为阿动君起名字的人,说是古义人先生你,这也不会有错吧。嗯,因缘非浅的关系呀。可是,真木彦当然不能接受这一切。于是,在古义人先生你到达这里以前,就进行了反对长江的洗脑工作。最初,阿动君对你采取了对抗性态度,我这也是从阿纱那里听说后才知道的。不过,阿动君或许是渐渐被你所吸引的缘故吧,开始热中于为你工作了。
“于是,真木彦就正式把古义人先生当做自己的假想敌了。然后呀,经过认真调查和初步准备,就搞出了那出自编自演的‘御灵’大游行,却又因为效果之好大出意外,因而感到极度后悔。就这一点而言,嗯,这家伙在人格上也是有其脆弱性的。
“不过,吸引了阿动君内心真情的,并不仅仅是你。他之所以如此精励恪勤地在你那里工作,不如说,更是因为罗兹。你在纳骨堂的事故中受伤住院后,阿动君是多么热情地陪伴她进行野外调查呀!你并不很了解吧?如果能把女人带到森林中的鞘那里,进入她本人的鞘也就很容易了。这可是古义人先生也知道的传说啊。阿动君好像就把罗兹护送到了鞘。
“如此看来,真木彦最终的假想敌就是罗兹?也就是说,罗兹受到了攻击。而且,如果把她占为己有的话,较之于十铺席,阿动君大概更会接近神社社务所。这就是‘射将先射马!’吧。
“话说真木彦的计划在顺顺当当地展开。但是,他也出现了一个误算。既然真木彦没把罗兹本人作为需要猎取的目标,那么与身为女性的罗兹之间的关系,就是额外的收获了。真木彦早先是否在盘算,在罗兹来说,与神官的情事即便能让自己感受到日本风格的乐趣,也是不可能与其深入发展下去的。
“然而,罗兹却是一个认真的人,与真木彦一度发生肉体关系后,便一定要发展为婚姻关系。如此一来,真木彦也不是那种抹脸无情的人,在人格上存在着刚才所说的脆弱性。于是,就被这种事态逼到了现在的尴尬境地。”
“比起我来,松男君掌握了更多确切的情况。”古义人说“只是我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你为什么如此热中于真木彦的问题?倘若让罗兹来评说的话,她也许会说,松男君该不是抱着危机感吧?对一个美国人不区分神道的神社与佛教的寺院之差别而进入日本传统构造这一事态所抱有的危机感。”
“非常正确!就是这样!”
“是的,我并不打算惹恼松男君。我呀,刚才也说了,假如不尽快向神社本厅提交申报,我觉得,这个结婚很快就将因为思想性原因而被取消。罗兹好像认为真木彦是一个具有革命性的实践家,可是真木彦和罗兹考虑的课题呀,是不可能进行革命性实践的。正因为考虑到革命性实践的困难。自己才在小说里进行这种实践的。”
“假如是古义人先生写入燃烧的树、绿色的树中的教会的故事,我自己也是模特之一,所以,经常会有一些话想对你说。但是,我本人从不曾认为,在我们生存期间,新的‘救世主’就会出现并实现那个构想。更何况我不认为真木彦如同预言的那样,将是现身而出的最后的义兄。如果罗兹目前还在这样幻想着的话,毕竟她是博学的知识分子,因此从梦境中醒来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是这么回事。”
“如此一来,不就成这样了吗?只要制止他们提交正式的结婚申报对于这种战术,阿纱会感到愤怒吧再过上一段时间,对真木彦来说,就成了对偷嘴吃感到腻味的男人;而对罗兹来说,则会是一个觉得被偷嘴吃的乐趣也不过如此的女人。这样一来,她们就会作为好朋友而长久交往
“这就是最为稳妥的前途吧。如果确实如此的话!美国中年女性的性能量可真了不得呀,真木彦已经没了精气神,满脸灰暗。事实上,已经可以听到这种传闻了!”
对于不识寺住持的这股俗气,古义人早已感到腻烦,便打算将这个话题告一段落。
“可是在现阶段,事实是爱情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所以,还是不要指望理想的结果很快就会出现。尽管如此,我想,像松男君这种人,不会仅仅因为这点儿小事就来这里吧”
松男敏锐地捕捉到了机会。他从染有淡蓝色花样的布块和竹篮中,取出用曲别针将几种发票别在一起的账单递了过来。是纳骨堂的修理费以及内部整体改造费用。上面排列的数字,竟让古义人怀疑是否多写了一位数。
吃着住持送来用作晚餐的麦当劳“糖汁烤汉堡牛肉套餐”古义人开始寻找阿亮写下的作品标题。这个作品是阿亮在和阿纱看家期间,用全部时间在五线谱上写成的。
“被偷嘴吃了的罗兹小姐怎么样?”阿亮问道。
“什么曲子?”古义人虽说在应答,却连确认音调的勇气都没有。“所谓被偷嘴吃难道他听了与住持的谈话?”
“在莫扎特的咏叹调中,有男人们总想偷嘴吃,”阿亮说,显示出刚才那不愉快的神色只是为开玩笑而装出来的,然后,他的脸上便显出了开心的笑意。“这可是k4331啊!”1k433,莫扎特作品第433号——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