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灵魂、泷井孝作1的俳人伙伴。得以在十一月的最终评选会上进行讨论的,则是其中的大冈、远藤、阿部、大江、泷井这五人的作品。
评选委员的评选,也传达出了那个时代的文坛氛围。对于中村光夫所说的“那位编织出荒唐无稽故事的作家之资性,就其在现代之我国难得一见的新颖形式而言,或许是泉镜花之重生再世”我为其至今还存留着的如此古老的感觉而感到惊诧。丹羽文雄则认为“有关蜷缩男的描写以及模仿浅间山庄的枪战等,让我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个作者的力量”就整体而言,就像平野谦所说的“归根结底,在现代小说的可能性这一点上,我把自己这一票投给了大江健三郎”这番话语所代表的那样,是因为大江先生的才能而决定“把赌注放在下一代”这个点上的,这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不过,让我最为感佩的,则是其本人的小说也被列为候补作品,因而只能寄以书面发言的大冈升平。
由于拙作亦被列为本届候补作品,因而没能出席最终评选会,谨以书面形式提出自己的意见:
“我推荐洪水淹没我的灵魂。其题材里存在着一贯性,因其洋溢而出的想象力而呈现出受到制约的世界。其文体里存在着张力,让我感受到了阅读小说的快感。他的每一部作品都选择了现代的主题,作者全力投球般的姿势让我感觉到了敬意。万延元年的football问世以来,作者时隔六年再度创造了新的价值,我认为该作者适合于获得这个奖项。”
如果还要画蛇添足的话,那就是“祈祷”成为他这次参加评选的作品中呈现出来的新要素,那个叫做“精尼”1的、有着一千零一夜式名字的儿童所具有的圣性,使得作品充满无可言说的神秘之光,并让我为之感受到魅惑。
由于总是辞谢拙作参评便为失礼之举,也就同意留至最后的总评阶段,并为被如此出色作品所凌驾而感到光荣。被同时代的作品所凌驾并因此而感受到喜悦,不也是杰作那优雅的条件之一吗?
从容不迫且甚快人心的选评意见!
对于法国文学研究者、曾生活于惨烈战争中的作家,当时我所尊敬的,便是大冈升平了。他与其他战后派的文学者存在着某些差异,比如与小林秀雄2、中原中也、富永太郎3等人的关系,以及在法国作家司汤达的研究领域,他都很特别。这个选评,在我的文学生活里让我尤为高兴,承蒙你刚才让我看了那资料,我已经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我还有幸为大冈升平晚年的作品撰写解说,此外,就像返回到大冈所留恋的土地——成城学园似的,他于晚年搬迁到了这里,因此我甚至能够登门拜访了。
——最近,古井也开始稳健地走独自的道路了。包括古井在内的,被称之为“内向的一代”的各位作家——高井有一4、坂上弘5、黑井千次1他们与您年岁相仿还是稍大一些?您与他们曾有过什么程度的交流?您觉得自己具有与他们是同代人的感觉吗?
自从古井由吉在同人杂志发表向导兽的故事以来,我就开始注意他了。他在大学里专门学习外国文学,经由研究生院再出任大学教师,这原本是我所向往的道路却未能如愿,他却一直走上了那条道路,成为一个写作小说的人,也是在从事翻译工作的人。他因为这样一些工作而长期受到关注,且不说他最近发表的好几册短篇小说系列,无论是他对德国中世纪那些神秘家所做的研究,还是对里尔克等人的诗作进行的翻译,都让我怀有敬意。与其说自己和他共有同代人的感觉,毋宁说,在我而言,他是继大冈升平之后,作为作家和外国文学研究者,置身于高处的人物。
对于高井有一、坂上弘他们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他们的作品当然读过黑井千次也曾发表群栖那样的短篇小说集佳作,与较晚登上文坛的阿部昭的短篇小说一样,也是我所尊敬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觉得与他们共有同代人的感觉。阿部昭等人呀,就是先前说到在东京大学法国文学专业毕业面试时,两人曾并肩参加,大致也就是这个程度
这些人都是在悠然成熟后才走上文坛的,与他们相比,我则很早就开始了写作,总觉得存在着“早熟的儿童演员”的脆弱这是我从自己所尊敬的同时代人美空云雀2那里直接听来的话语这一自觉,难以加入到友人的圈子里去。倒不如说,我在山口昌男、高桥康也以及建筑家和作曲家的朋友身上感受到了同代人的感觉,在生活中不断得到他们的教益。
——除此以外,还有日野启三1、三木卓2、筒井康隆3、当然也有井上厦。至于女性作家,则是富冈多惠子4、高桥贵子5、大庭美奈子6。同代人里的作家可谓人才济济,这些作家构成的主体,承担着昭和四十年代后期,也就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后的文学。而且,紧接着这些作家后面的那一代人,现在处于五十岁至六十来岁的作家却是非常之少。也有一种观点认为,这种现象折射出的战败后的混乱,通过这一代作家的不在而明显地显现出来了。
我所尊敬的、略微年长的文学工作者中有林京子7,另外,丸谷才一8也在此列之中,不过最为我所敬爱的同代人,一如你刚才说到的那样,是井上厦。前不久我还去观看了他新近创作的戏剧,领略到了发自内心的快乐和感佩。
刚才你说到后继的那一代人,在中上健次9、津岛佑子10等大作家里,津岛目前仍在踏踏实实地进行写作。中上的早逝是一个无可替代的损失。
——另外,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开始的文学呀,各个作家都失去读者的局面越发严重且明显。虽然其原因各异,但在大江先生您来说,那时有征兆吗?
的确,在我来说,尽管接连获得国内外的一些文学奖,却开始失去来自读者的支持毋宁说,我更认为是已经失去了读者。这种情况使我进行了自省,因为与日本纯文学在文学市场上的一般性衰退所不同,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由于没能对我本身。比如说,没能对自己文章的写作方法进行建设性反省。还是那部同时代的游戏,我觉得好像是那条路线的分歧点。有时我甚至在想,倘若用另一种方式来写,或许有可能成为与自己的读者恢复关系的契机。不过,正因为有了以那个方式写成的同时代的游戏,才有了我其后的文学。尽管失去了读者,我还是作为生存于狭隘空间里的作家存活下来了。
当时写的那些不提前在报刊上连载的新小说,总之,截至一九七九年为止,其发行量全都在十万部以上,出版社把书装订为硬封面的精装本销售,就在那个势头里,出版了同时代的游戏,就像刚才所说的那样,发行量仍然超过了十万部。然而,正式发行后不久,我就开始担心“虽然像以往那样买了我的书,可能够通读这部作品的人该不会很少吧?”从我在讲演会上回答提问以及周围那些人的反映中,我清醒地意识到,这部作品没能得到很好的理解,没能与读者实现沟通。
而且究其原因,则是因为我热衷于新的文学理论和文化理论,把自己在书本里读到且认为有意义的理论写到了自己的作品里,并因此而进入了封闭的回路系统。在自己与海外作家、理论家们之间,却打开了看似非常自信的通道,致使同时代的游戏成了写作者孤芳自赏的小说。当时我曾做过这样一番反省。读者开始减少,自己的主题本身,甚至都没有传达到业已为数不多的读者,在这种考虑下,为了让少年们也能读懂,我尝试着改写出了m/t与森林中的奇异故事。
然而,对于小说家来说,竭尽全力去写绝对无法成功的作品这种做法,夸张地说,却是具有宿命般难以避开的魅惑。当然,一如我所预感到的那样,这次仍然没有成功。不过我也在考虑,经过一段时间后再来看,当时把自己逼进了那般混沌的处所,现在仍然能够作为本我而生活至今,除此之外的所有道路却都已经失去。而且,在我重新阅读这部作品时,觉得那时尽力把自己所接受的文化理论具体融汇到小说里去,试图将其作为小说意象表现出来的努力,其实还是取得了相应的成果。我确切地认为,正是因为这种经历,在我迄今为止的文学人生中,这部作品才能成为巨大的支柱。从那时起直至现在,在我的实际人生中,同时代的游戏里的某个意象会像令人怀念的记忆一般复苏,再度成为我的新小说的内容,这种情况可谓不少。
——那个当时没有被充分意识化的处所非常有趣。这里我要举一个例子,是同时代的游戏的最后部分,主人公闯进森林深处的场面。他迈过“破坏人”被肢解得七零八碎的尸身碎块儿,看到被封闭在玻璃球体内的那些有关村庄传承故事中的人物,这种由过去通往未来的生气勃勃的时间和空间的幻象。不过,那个意象、世界观的原型,直接联系着您最初写下的短诗“雨水的水滴上/映照出外面的景色/水滴之中/另有一个世界”吗?
现在我才第一次意识到这其中的关系。听你这么一说,倒是真的存在着联系(笑)。对于“水滴”至今我仍然比较关注。世界在那里被封闭起来,而且还是倒着的。此外,自己周围的、当然也包括自己在内的现实便凝缩为一个完美的模型存在于水滴之中。因此,那个水滴里就包孕了我们的过去直至未来的所有一切。早在孩童时代,我就曾经如此这般地空想。
不久前,我被请去参加呼吸器官学会的讲演会,在等待上台的那段时间里,就肺的问题请教了那些专家级的医生。婴儿生下来之后,在进行第一次呼吸的那个瞬间,供其呼吸的肺里面最小的单位,我记得叫做肺泡,无法计数的那一个个花蕾便吸入空气,一下子就像肥皂泡泡一样鼓了起来,如同花儿盛开一般,紧接着,呼吸便开始了。知道这一切以后,我确实大为惊异,同时也感到怀念之情,觉得“啊,就感觉而言,这与自己在孩童时代所想象的那个‘水滴’世界的模型倒是相似啊”可以说,在我最初的意象里,微小的事物会合起来,就能够聚合为整体,而在那个小水滴之中,就存在着被凝缩了的所有事物。在我来说,那水滴便和森林意象构成了对比关系。
我还有一个与此相近的空想:一块小疙瘩从宇宙中的其他星球飞到了地球,是为了收集人类的语言,也就是收集文明而来的。它寄身于森林深处,只要有谁在那小疙瘩前说话,那疙瘩就会变形、成长,我便为那已经长得相当大的疙瘩取名为“奇异”我就是这么一个孩子,总是把这样一种意象放在自己的头脑里培育,并养成了持续进行各种空想的习惯。
——而且,那个空想本身就相当正确地直观了这个世界的物质的基本构造,这也是一种奇异。
是以最初梦见的事物为契机,把此前在书籍或杂志里读到的各种知识都黏附上去的那种意象。科学工作者在梦中,例如汤川秀树1博士曾在自传里写道,他就是在梦里“看到”那个介子的形状的。此外,据说詹姆斯沃森2也是在梦中看到遗传因子的意象、双螺旋机构的。我对此抱有兴趣,觉得人类似乎具有这么一种能力——以梦的形式“看见”最为原理性的事物。我认为,对于像我这样即便清醒着好像也能做梦的孩子,做梦的材料在村子里倒是比比皆是,而那中心场所则是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