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豁然贯通,对于四阿哥夺位的布置,及成功的关键,都有些了解了。
“照这么说,隆大人是帮着四阿哥的?”
“那还用说?”太后叹息“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家为争皇位闹得天翻地覆,二阿哥几乎成了疯子,如今仍旧关在咸安宫,大阿哥更惨,围禁高墙,跟囚犯一样;十三阿哥呢——”
太后说不下去。她对十三阿哥一直存着一份歉疚之心,因为咒魇废太子二阿哥,主谋是心地糊涂的大阿哥,其实是四阿哥玩的把戏,不知怎么居然会有十三阿哥替他顶凶,以致跟大阿哥一样围禁高墙。康熙四十八年三月,第二次大封皇子,十三阿哥竟而向隅。
可是如今想来,却反有些恨他,如果当初不是他笃于手足之情,不多那个事,让四阿哥去受罪,哪里会有今天这种神仙都难预测的变化。
“听说十三阿哥放出来了。”常全说“若不是四阿哥当皇上,十三阿哥不能这么便宜。”
“还说便宜,有什么便宜?”太后对十三阿哥毕竟还是感激远多于怨恨,所以替他抱屈地说“围禁高墙十四年,你当那种日子是容易过的吗?”
碰了个钉子的常全不敢响了。可是太后一肚子的抑郁,既然让她触动了,不吐不快,所以自己接着话头,仍旧谈隆科多。
“前个几年,有人拥护八阿哥,有人觉得谁当皇上都好,就是不能不早立太子。惟有隆大人绝口不提这件事,皇上曾对我说,只有隆科多知道我的心。故而才能得宠,哪知道他比谁都阴!你想想,人心多么险恶!”
“隆大人会跟四阿哥这么好,实在看不出来,外人尚且如此:年大人是四阿哥门下,不用说,更是站在四阿哥这面!”
听得这一说,太后的脸色大变。像是突然想起,遗失了一样极为珍贵的东西那样,似乎愣住了。
见此光景,常全也有些害怕,知道太后是关心十四阿哥的安危。不过,她在想,四阿哥再阴险狠毒,总还不致要害同母的弟弟吧!
“谁?”常全发觉有人,大声喝问。
是一名宫女来报,道是十三阿哥求见。太后不但不会拒绝,而且是乐于接见的,立刻吩咐:“快请!”
一面说,一面迎了出去。十三阿哥胤祥已脚步匆遽地进入殿内,等抬头看时,已到了太后面前,望见她凄楚的脸色,万感丛生,禁抑不住,喊得一声:“娘!”随即扑倒在地,痛哭不止。
原来胤祥的生母,位份甚低,是姓张还是姓章,都不甚清楚。清宫的规制,皇后以下,皇贵妃一人、贵妃二人、妃四人、嫔六人,再下来是贵人、常在、答应等各目,并无定额。不过贵人还有封号,常在、答应则概为庶妃,章氏是常在。
康熙二十五年,章氏生子,为胤祥,次行十三,过了大约十五个月,德妃生子,即为胤祯,次行十四。这两兄弟年龄相仿,自然而然地玩在一起。德妃忠厚宽大,并不因章氏是常在便看她不起,而章氏是有心人,知道自己的儿子,因为出身不高,将来难免受人欺侮,而德妃位份既尊,人又长厚,且有四阿哥这么一个已可为皇帝分劳的大儿子,所以倾心巴结,几乎无一天不到德妃所住的永和宫,为的是将来胤祥好有个照应。
胤祥从小跟着胤祯叫德妃为“娘”孩子无知,做母亲的知道,这是高攀,只以德妃并无嫌弃的表示,章氏亦就乐得让自己的儿子认妃为亲娘。到了康熙三十八年,章氏一病而亡,胤祥才十四岁;德妃怜念往日的情谊,将他抚养在永和宫,与胤祯作伴,这一来恩情更深了。同时,四阿哥虽已受封为贝勒,分府在外,经常省觐母妃,与胤祥常有见面的机会。由于从小便受母亲的教导,所以对胤格外尊敬“四哥,四哥”叫得极其亲热。这样四阿哥胤对这个异母之弟的情分也不同了。
康熙四十七年咒魇废太子一案,胤便利用胤祥出面与大阿哥勾结,及至“人赃并获”胤祥一肩担承,不提胤一个字。在他,一半亦是报答德妃的恩谊。十四年圈禁高墙,居然还有重新见面的一天,德妃想起前情,亦禁不住涕泗横流。
胤祥却是越哭越厉害,什么人都劝不住。其实,前面是哀感伤心之泪,后面是痛快的发泄之泪,想到十四年不堪忍受的日子,毕竟熬出来一位太后、一位皇帝,自己的苦不算白吃,对“娘”和“四哥”也真的报答得过了!
因此,哭归哭,表情却大不相同。一等哭完,满脸喜气。
“娘!大喜!”
说着又磕头恭贺。但等他抬起头来时,蓦然一惊!因为太后脸上并无喜色,但也并非由其皇父驾崩,而生哀戚,看上去是懊恼和忧虑。
“娘,你老人家怎么啦?”
“常全!”太后吩咐“你看着一点儿!”
“是!”常全答应着,她懂太后的意思,有话要问十三阿哥,不准任何人接近谈话之处。
于是,太后将胤祥带到偏东作起坐之处的那间屋子,喊着他的小名说:“小祥,我有话问你,你可不许跟我说半句假话!”
“娘!”胤祥跪了下来“儿子决不敢。”
“我问你,四十七年十一月那件事,你是受了谁的指使?”
一听这话,胤祥色变,想了好一会儿答说:“娘!不要逼儿子说假话。”
这是证实了多年的猜疑,太后的脸色益发阴郁了。
“娘!大喜的日子——”
“什么大喜的日子!”太后发怒了“阿玛归天了,你还说大喜!”
胤祥胀得满脸通红,又惊又疑,心里七上八下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到他那惶急的神态,太后反倒有些不忍了。
“小祥,我再问你,你可知道你弟弟这会儿在哪里?”
这是指胤祯“不是在青海吗?”他说。
“在青海干什么?”
“阿玛派他当大将军征准噶尔。”
“他封了郡王,你知道吗?”
“知道。”胤祥点点头说。
“你还知道些什么?”
“就只知道这一些。”
“你没有听说,阿玛决定把皇位传给你弟弟?”
“什么?”胤祥目瞪口呆一张脸几乎扭曲了。
太后却很平静“大概没有人跟你说过?”她问“隆科多不是常派人去看你吗?”
“是!常派人去看我,从没有提过阿玛要把皇位传给弟弟的话。倒是常说,阿玛越来越看重四哥,都在说:将来必是雍亲王接位。”
这又证实了隆科多与胤早有勾结,太后叹口气说:“你四哥这件事,做得可真是对不起父母兄弟!”
“娘!”胤祥定定神问道“既是传位给弟弟,可怎么又传了给四哥?四哥做了什么事?”
“一时哪里说得清楚?你在里头十四年,外头的变化太多了。”太后又说“我先问你,你四哥打算什么时候把阿玛的消息,通知你弟弟?”
“啊!我还不知道。”太后想了一下问“是谁让你来的?”
“四哥!”胤祥立刻改了称呼“皇上。让我来给——皇太后请安叩喜。”
“那你就告诉你四哥,说我说的,该让弟弟赶快回来奔丧。”
“是!”“还有!”太后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刚才问你的话,你可一个字不能跟你四哥说,你只装做不知道有这么一事好了。”
“是!”见胤祥并不特别在意她这几句,太后便又说道:“小祥,你可得在心里有个数儿:我这是保护你!”
胤祥将她的话,咀嚼了一遍,蓦然意会,不免心惊!“四哥”有猜忌之心,是他已经看出来了的。如果自己的言语稍微不慎“四哥”可能会想到他会泄露当年顶凶的一段秘密,这后果就无法设想了。
胤祥没有答话,双泪交流地磕一个头,抬起脸来时方始说道:“娘的大恩大德,儿子来世都报答不尽!”
黄昏时分,下了三道上谕:第一道命贝勒胤,十三阿哥胤祥,大学士马齐,尚书隆科多总理事务,凡有谕旨必经由四大臣传出。这是大行皇帝崩逝不久,即曾面谕隆科多的,此时不过正式谕知内阁。
第二道:大将军恂郡王胤祯,与淳郡王长子弘曙,驰驿来京:即敕交平郡王讷尔素管理。并派副都统阿尔讷随胤祯来京,副都统阿林保随弘曙来京。这两个人是嗣皇帝布置在军前的亲信,派随胤祯,弘曙来京的用意,一方面要听取他们的报告,看胤祯与弘曙接到京中的消息以后,作何表示。
第三道:贝勒胤封为廉亲王;十三阿哥胤祥封为怡亲王;二阿哥之子弘皙封为理郡王。很显然的,胤封王是宠络;胤祥封王是报答;而弘皙封王是补过。同时也有辟谣的作用,表示他跟二阿哥毫无嫌隙,而且很敬爱二阿哥,所以将弘皙封为郡王。但如问说:何以不将二阿哥释放?他也有话回答:“二阿哥是皇考所拘紧,本乎三年无改之义,不敢擅违父命。”
恩命一下,便有人赶到皇八子胤府邸去报喜,八辐晋是极厉害的人,冷笑一声说道:“有什么喜?不知道死在哪一天!”
报喜的人碰了一鼻子灰,心怀不忿,少不得要去搬弄是非,加油添酱的话,传到嗣皇帝耳朵里,越发对胤起了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