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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行在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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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高处不胜寒,吁气结成霜,马鬃马尾盛开着白茬,驷马稍停在卧牛之地的垭口上,拍了几张照都象是曝光不足。目的达到了,吴舒里脸上露出雪莲花般的笑意,但他的评弹始终没有停嘴,此际更加火爆,大家都很称意。拨过马头,一行鱼贯朝青海方面下降,沿着砾石的山头侧切,马儿呱答呱答跟在后面,也感到四周轻松的味道,降了100米左右,死寂如火星的山坡上,点缀着大块的圆石,仿佛露出一张张脸,上面布满黄绿色的苔藓,祁连山的生机又开始绽现。又连续过渡下去几百米,开始望见连山遍野的高山草场,比甘肃那边丰美富饶,望不到边了。大家信马由缰直抒胸臆,暮色开始四合,当云破开一角,真正的祁连风光在对面高山和远近草地,呈现出回眸的妖冶。下得高山上平川,打马来到小河前,暮气中我们遇到一间牧羊的土屋,进去叨扰,和善的老者把塑料膜蒙顶的小屋收拾得似乎轩敞明亮,一尘不染,我们借他温暖的土炉喝茶,又迎着依稀的夕阳向公路远去,一路河水萦带,曲曲弯弯,马蹄轻快的出了溪谷。

    缓急相济的驱马节律杂沓交响,四骑一水儿涌到青海的国道上,薄暮的昏暗天光下,望见路对面紧邻一户游牧的营帐,羊群和牦牛群在河流草滩散步吃草,两岸的草坡上各有一条鬣狗监视领地的安全。向导事先联系的藏胞驻地预计在三小时路程之外,况且向北山延伸的暮气,使他未必有把握实现意图,于是我们差他过去向眼前人家接洽。不久他在高处的帐子前挥手致意,我们联袂走下路基,迂回过河上坡,在西侧的帐篷前拴好马,隔河的东侧还搭着另外两个白白的帐幕。热情的主人邀请我们进去暖和,嚣张的牧羊犬挒着铁链向我们示威。攀谈之下,了解到这原来是乡里的两户邻居结伴上山夏牧,十月中旬他们将拔营撤出,都是非常朴实能干的汉族兄弟,但有一个灿灿笑容里映衬着藏民般的红脸,使他更加可爱。我们一行终于有了落脚的一席之地,吴舒里骑兵出身的条件反射是宿营先安顿马匹,租借帐篷的同时,他又雇当家的小胡同志开着手扶拖拉机,到公路下边青石嘴去买青稞草喂牲口。牧区的晚上散布着牛羊的味道,东边透出半边星汉的亮色,山中仍似头上顶着穹庐,积云在天,酝酿着潇潇夜雨。美丽勤快的女主人为我们当炉煮饭,她的手艺很好,动作麻利,腾挪之间香喷喷的蔬菜牛肉面片出锅了,这是我到河西最可口的美餐,牦牛肉细腻又不膻气,营养很好。

    饭后大家围炉边喝奶茶边聊天,微咸的口味淡淡的清香,也是平生第一次品尝奶茶,吴舒里打开话匣子,整个屋子在荒山野岭中演绎成温暖的版画。人困马乏的拉练反而使我们情绪亢奋,主人不停的往炉灶里添混着草叶的干牛羊粪,三个年轻的牧民饶有兴趣的倾听着山外传奇,又被老吴风趣的远景规划逗乐,直到夜阑才礼貌告辞,他们今晚住河对面的帐篷。吴舒里不放心地出去又视察了马儿,通报说我的黄马丢了右前的蹄铁,艰苦山路让他吃不消,看来需要休养。大李和向导带紧风门,把床铺让给我和老吴,借牧民的毡垫绕着炉子摆了地摊。风声扫叶,秋雨未倾,吴舒里骤然提出明天让我独自留在这里,不跟他们再翻山返回,理由是马废了而人又曾罹患气胸,我听后的反应似觉老吴未免太露天真烂漫的马脚,公认的跳跃式思维时常脱缰,他的玩笑开得太大了;因为我知道我的马问题不大,顶多是需要钉掌,至于我的体能状况,他的推理小说更是天方夜谭。于是任凭他巧舌如簧,我抱定一定之规岿然不动摇,今天怎麼来的,明日我照样怎麼翻回去,并且轻描淡写地表示“没有马我可以找马,找不着我可以徒步”如果有两支乡村音乐的话,我选择回家的路我自己会走,而不是one way ticket。这样这个插曲似乎无法继续编造,僵局临头,不知道老吴是久有预谋还是灵机一动,从逻辑戏法里终于和盘托出新的口吻,说是在考验我的意志品质,试探一下我是否在挺身历险过后,仍有再作冯父的勇气,我不禁哑然失笑,又哭笑不得。一夜无话,催眠的是大李变调的鼾声和老吴跟向导絮絮的拉呱。

    炉火在更深自然熄灭,侵晨的寒冷渗透到营帐的角落,凛然起身穿衣,向导把火重新升起,炊烟迎来对岸的牧人,过来周到地又给我们准备早餐,酥油茶和月饼。漫天朝雾笼罩在起伏的山野,阳光一洒渐渐又留连地散去,牛羊舒活筋骨恋栈着青青草,我们的马不停嘴地饱餐。牵着我那黄马到公路上遛了一圈,老吴又寻租了主人家的藏马给我代步,乘着若隐若现的朝阳,我们留下黄马寄养,与主人们握手道别。越过公路,又折向流水潺潺的碎石沟,座下这匹虎头虎脑的小黑马灵活结实,虽然矮小可活力四射,并且明显地比身边的高头大马聪明,会找稳妥的捷径。再次经过牧羊老人的土房,匆匆跑过去问候,又整队巡河,上了高山草甸,太阳比前日脾气好多了,不断露出妩媚清丽的笑容,雪山更加动人心旌,草泽格外丰腴温婉,依然是快慢交错的步伐,轻声笑语点染着踏花归去马蹄香的诗意。

    不知不觉中海拔在快速拔高,生意盎然的高山牧场物候逐渐被冷漠的灰色砂石地貌取代,我总觉得酷似半干的混凝土。祁连山上面的地形架构,分水岭就象中脊,南北两麓山岭连着山岭,峡谷接着峡谷,象是由脊背分下来的肋条,失去了植被的装饰,外表看起来都差不多。刚才沉浸在绿意茸茸的喜悦里,转眼时空转换恍如进入了连环套,向导发懵了,仰望高高在上的茫茫脊线,我们要凭借的垭口通道在哪一段呢?吴舒里和我们一样周旋在一道道绝望的山岭,反复横切,反复消耗宝贵的精力,他甚至测问我要是彻底迷途应该如何决策,但是困境中他从不对向导发牢骚和怨言,他要我们肯定向导的能力,必须承认这是临危不迫的大将风度。大家疾走在进退维谷的陡峭山肩,心里各有主观能动的盘算,向导的主意是消极的后退到能看到昨日蹄迹的地方重新开始,大李认为早就走过辙了,出路在更高处,我赞同大李的卓见,而老吴要求队形永结同心,大李拖着他心爱三白蹄在我们上面的山陵来回向我们靠拢,不得不放弃他的探索,后来跟向导结伴在后寻思保守的退路,但靠马蹄印找出路更象是打猎或搞刑侦,向导理应根据山川面貌在头脑中深沉的印象指导前行。冥冥中,老吴在前面爬升,他显然是默默践行大李先前的思路,盲从地咬牙摸索了一阵,我看见远远的上面山头林立,形成一带青色的剪影,崇峰之间有一个清晰的月牙豁口,蓦地使我兴奋,就马上把这信息传达给前头的老吴,他胸有成竹地端详了几眼,没说什麼,却攀登得更有动力。吴舒里撂下马,又往更上面踏勘,我竭力接近他停留过的位置,感觉似乎又到了特别消耗体能的那个高度,勉力攀登几步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喜的是这番我的藏马足够坚韧足够乖巧,让我了无后顾之忧。果然,幸运之神降临雪山,天无绝人之路的教条再次信奉了老吴的强悍,我们走对了。看见他象孩子般的攻克了最后的陡坡,站在垭口向我招手,我就起身拉过两匹马,又昂昂地跟了上去。“老吴,不简单啊”他咧嘴笑开了花,我们又匆忙拍照,然后调出昨天在垭口的照片对照,一拍即合,连作为路标的玛尼堆都有一模一样的细节。峰下大李他们也在努力追随,但山形阻挡视线,直到他们转过岩角,从前一个谷口跳过来才看到模糊的影子。充分休息过后,他们也到了,大家又爬上垭口险要处,俯视山下,惊险的绝壁伴着堆积的流石,雪粒无情地劈头盖脸打下来。

    在阴郁的天空里,我们重整步武并且收拾了差点黯然销魂的信心,下去的路虽然和昨日同样的陡,但是雪化了,还是省力很多。连穿好几个峻岭,吴舒里久经考验的野外生存经验显示出魅力,他仅凭直觉,满怀信心的率领我们散漫地穿越各种山高水低的复杂地形,并非按照山谷流水或者山脊、陵线套用死板公式前进,我觉得他脑袋里有雷达。当好几道山梁抛在背后,密雨如织撒了下来,我们又来到沼泽般的草甸,好在湿泥不算深,刚没马脚,我的黑马始终紧跟在前,不甘落后,主动自觉的表现真可以获得奖章,一路上他不许别的马匹在他后面靠得太紧,否则就尥一下蹶子以示警告,这是藏马的阶级出身观!他从小没享受过吃料的待遇,随处吃自助餐,青草和灌木也不挑剔,走到哪吃到哪,适应环境的能力仿佛是天生的,我很疼爱他,后来他被特批给一位上海小姑娘,驮她又翻大坂才回到青海家园。走下草甸,进入嶙峋的河床,我们又来到熟悉的泉眼,铁柱上溢满甘冽的清水,赶紧下马饱啜了一顿。周遭到处都是尖砾的石头,两侧青山排闼阵列,谨慎控马择路,款款萦回地迭番跨过纠缠不休的溪流,一气走下去就出了山谷,重返马营草原。归心似箭,身若穿梭,乍上通途,我便催动胯下这匹翻山能力超强的藏马,率先跑出山嘴,因为这也许是我跟我的小伙计最后的亲近。

    奔驰回到昨天出发的石桥上,接马的架子车早已恭候在侧,没想到我的小马来了精神,刚才的翻山简直象赛前热身,他开始兴奋地到处跑,山南面的新鲜世界吸引着他,马不停蹄宣泄快乐。撒欢儿的马不知疲倦,窄窄山道上老吴他们已经归来,我们帮着把马送上车厢,呼呼开回居民点,挤在后车斗子的马堆里站着,呼吸西大河上的凉风,高山树林往后倒,怎麼说人间还是美好的,旅行总是见证幸福的真谛。

    我在马场前后住了一星期,又跟陆续赶到的全国马友一同骑了好几天马,临走的时候,老吴只让我付了很低的价格,我似乎不是旅游者,而是体验生活,的确很感谢老吴的厚谊。最后一天,大队马友在老吴率领下也翻越了冷龙岭,来到对面青海省门源县俄堡和青石嘴之间的山脚,我陪程先生跟车绕过去在那边接到了他们,可是太晚了,我们的车跟不上他们欢畅的马蹄,他们已经眼巴巴的等了3个小时,我们带的客车车厢里有烧油的土暖气片,可想而知,从青海进山,因为地形不适,赶了数公里就不能再开了,只好由我跳下去跟他们报到,当我跋涉的跑过去,在乱石岗子下的溪流跃进,他们远远望见我,挥动帽子遥相呼应,那种心情我难以形容。总之,老吴把他们带过4000米崇山峻岭,我们一起再带出来直到上公路,大家好开心。值得一提的是,老吴安排了他麾下两个江苏马术队的小队员随行,为了证明一种骨子里的意志。一路上,老吴的话匣子一开,笑话和包袱也是层出不穷的,他竟然选出了一个马友去扮狗熊站在山梁吓人,当然人家没有去做。

    “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后来我们夜走达坂山,到西宁吃夜市,陆续重返生活轨道,或者飞向各自那片蓝天。这个多雨的秋天,单独进入西北,又和大家结伴归来。

    我们在山丹马场,无论在美丽的貌似阿尔卑斯风光的窟窿峡,还是环绕西大河水库策骑,更有大家随吴舒里有说有笑打马奔上连绵草坡,在蓝天白云下,在远方祁连山雪皑皑的背景下休息,这些回忆,将在我们以后的余生中,留下一个真纯崇高、莞尔一笑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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