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给外婆

    　　序：外婆去世已经十一年了。老人家去世时，家里刚从大风浪中突围出来，以致连给外婆开追悼会都成了奢求，我只好写了悼词，坐在外婆生前的卧室里，念给哥哥与大妹听，算是寄托我们的哀思吧。又一个清明节到了，连续好几晚都梦见外婆，我把从前写的悼词发表出来，愿外婆能地下有知——我对她的思念从不曾间断过。

    各位前辈、各位亲朋好友：

    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集会，沉痛悼念我的外祖母方银春老人。我的外婆生于已未（1919）年农历三月二十六日，1995年正月初八，重病突发，历经非人的折磨，十二天后终因医治无效，于1995年农历二月二十日寅时与世长辞，享年76岁。

    外婆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立志的一生，也是苦难的一生。十五岁丧父，十六岁踏入胡家门槛（嫁到胡家）。上有百般刁难的公公、婆婆，下有情淡义薄的结发丈夫，更有娇生惯养的小姑子、小叔子；您有苦肚里咽，有泪心中流。狠心的公公、婆婆给了您一双筷子、一只碗，就无情地把您和外公踢在了一边。外公是读书人，从来不干任何家务或农活，您勤扒苦做，勤俭治家，一分一分的攒钱，一亩一亩的买田。缠头抹（ma）腰度日（缠头抹腰：形容女人尤其是寡妇谨慎保守，不招惹是非），强作欢颜做人。用自己十七岁的稚嫩腰杆撑起了一个风雨飘摇的家。

    四十岁正当壮年之日，也是您饱经痛苦之时。从不曾给过你关爱的外公撇下他年幼的女儿和年迈的母亲，撒手人寰了。中年丧夫的您与少年丧父的母亲，加上晚年丧子的曾姥姥三个弱女子，面对举目无亲的茫茫人海，还有以强凌弱的芸芸众生，相依为命，受过世人多少侮辱，吃尽人间多少苦头。自己种的树木别人可以随便锯掉，自己家的宅基地邻居能够任意强占，让人打了不还手，骂了不还口。面对所有的苦难您总是打碎牙齿和血咽！您深深的懂得在那种愚昧混着野蛮的时代，家里人丁不旺才是所有苦难的源泉，于是你要母亲生了我们兄妹六个，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们六个外孙的身上（说是外孙，我们兄妹有两个随了母亲的姓，跟您的嫡孙并无二样）。

    有了我们兄妹六个之后，您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再苦您也不叫一声，再累您也不哼一句。我们小的时候，家里的日子过的清苦，胡萝卜饭是您的，米糠粑粑是您的，麦麸炸辣椒是您的，馊的发酸的饭菜是您的，又硬又糊的锅巴是您的，稍稍好吃点，好喝点的就是我们兄妹的。因为此，您常常犯胃痛，可您从来不去看医生，您要省钱给孙子、孙女们读书。家里经济困难，您一有空就到后山上割青草。有时大夏天的正中午，热得人喘不过气来，人不动都会汗流浃背。别人都午睡了，外婆就光着膀子在山坳里铲草。两、三分钱一斤，您把卖青草的钱一分分地积攒起来，为我们兄妹扯布做衣服，或是给我们交学费。您自己穿的是补了又补、缝了又缝的旧衣服、破衣服。无数夜深人静的晚上，我们兄妹常常被外婆的抽泣声惊醒，但我从来不去惊扰您，因为我们的外婆这一生活的太苦、太累了，又没个说知心话的人，我们应该让她痛痛快快的哭出来，这样也许好受些。

    我们每天上学前，您都要苦口婆心的念叨：“争气读书啊，伢儿们，书读好了，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我们上早自习，您总是早早地起来轻手轻脚地把早饭烧熟了，再喊我们起床；我们上晚自习，你总是坐在屋子的角落里（为了节省连煤油灯都不点，坐在角落里安全又有方向感）等我们放学，给我们开门，然后为我们点一盏照亮回家路的明灯；我们晚上写作业，您总是在桌子旁边陪着，我们写多久，您就坐多久，您经常困得把头磕在了桌子的边沿上，任我们怎么劝您还是要等我们写完作业再去睡；多少年来，无论深更半夜，还是风雨交加，只要我们想上厕所，您总是立马从被卧里爬起来，给我们做伴去后院方便，从无怨言。今天，我们兄妹六人都走上了工作岗位，都过上了幸福的日子，这一切都归功于外婆的辛勤劳作，归功于外婆的谆谆教诲。

    外婆的一生又是善良的一生，疼爱子孙的一生。我们兄妹六人，大多从小体弱多病，身体欠佳。外婆把我们含在嘴里怕化了，捉在手上怕飞了。我们只要有一个病了，外婆就要一天两趟镇医院，披星戴月、含辛茹苦；我们病了，外婆守在床边端汤喂药，一熬一个通宵。有时候，邻居家送来一只梨、一个桃，外婆总是把皮削掉，把果肉放在碗柜里，等我们放学回来吃。母亲干体力活身体累，外婆总是偷偷（那样的年月不准追求奢侈的生活）的卧两个荷包蛋在碗底，上边用米饭盖着送给母亲吃。总之，外婆对我们的恩情千言万语也表达不尽。

    外婆的一生虽历经人世沧桑，但晚年却享尽人间天伦。

    对外婆的去世，我们悲痛万分，但我们必须克制自己，我们要让外婆的在天之灵，永远快乐；我们更要把外婆的妇道贤德代代相传。所以，哥哥专门为外婆题写了挽联：

    敬公婆抚独女三代相衣共患难

    教儿女带曾孙四世同堂享天伦。

    横批：恩情无限

    愿外婆在地下安息！

    1995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