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很快乐。

    想起今天是6月5日的时候，正坐在广州开往江门的大巴上。

    一直很喜欢广东的高速大巴。干净。整洁。彬彬有礼。

    上一次去江门的时候，妈尚在病中。

    容我不孝。母亲开刀，却没有守在身旁，一去半月，且不敢直言。

    妈会为我担心。所以不敢说我只身一人去往广东。

    坐在大巴前部最后一排。落泪的时候，身边的老总已然从睡梦中醒来。

    他没有多问。

    我就这么默默地流着眼泪。很久。

    原以为明天母亲祭日的时候，我可以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好好地写下一些字，缅怀故人。孰料世事难料，因缘际会，竟把我再一次带到了这个地方。

    上一次来江门的时候，我也曾时时挂念着母亲。

    走出江门市长途汽车站的时候，感慨地发现，景物依旧。我联络过去的朋友，却已散落天涯，悉数离开了这座城市。

    为了事业。如我一般。

    推开标间的门，有一丝淡淡的欣喜。靠窗是一张奶黄色的沙发，绒布做成，新且干净。在这个略有些阳光的下午，我就这么蜷缩在沙发中，静享这份难得的空阔。

    我是有点不习惯的。这个房间，比起我北京的住所，足足大了好几倍。四五十平米的空间，让我略略觉得有些奢侈。

    广东人是很“好客”的。连宾馆的标间，也一例摆上了功夫茶具，若有人愿意在房间中边喝边谈，也能轻松如愿，足见考虑之周到。

    那份茶具，我没有动。

    没有人陪我喝茶。我亦没有品茶的心境。

    原打算6月6日这一天，穿一身暗色的衣服，却没料到，就在这一天，我要去拜访一位行业内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虽谈不上惴惴，却也不能有失态的表现。

    我略略有些担心。

    担心触景生情。

    妈，去年这个时候，我天天以泪洗面。那个江南黏湿的夏季。

    我总是为你担心。担心失去你。

    我写了长长的一篇往生花，至今唯一的一首叙事长诗。我把你生之所有，悉数归结于佛之宿命，只希望我的哀恸，能留住你。

    那个早上仓促的电话铃，只一响，我便醒了。

    我没有立刻恸哭。

    那个灰蒙蒙的早晨。

    那个后来我确信是爸阳历生日的日子。

    妈，你一定不知道，后来我到了北京。后来我在北京遇见了一群很好的人。后来我的事业有了大发展。后来我唱歌震了许多人。后来有很多人开始喜欢我。后来甚至有人妒忌我。后来我快要出书了。

    妈，你一定很想知道的。你一直为我担心的不是吗？你一直盼着我有一份好工作的不是吗？你一直希望我这辈子也不用为养老金发愁的不是吗？为什么当我真的做到的时候，你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呢？

    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你没有给我足够的时间。你没有等我。

    我执着地以为，若然我一早就做到了这些，你就不会生病。

    我现在没办法去看你。

    我蜷缩在柔软的沙发上，捧着做学生的时候就分外喜欢的杂志，用尽所有的力气，投入地读。

    我觉出了淡淡的快乐。

    我间或会微笑。

    我那些你也会翻的杂志，搬家的时候，应该都卖掉了。

    我没办法把它们带来北京。所以只好卖掉。

    你陪我一起买的东西，电子辞典、mp3，我天天放在包里。就连那支快要用完的唇膏，我也好好地放在写字台上。虽然它的外壳已经有点脏。你留下来的布，婶婶请人把它们做成了睡衣，很合身。我正穿着它们。

    只是你给我买的那只金色的手机，在我到北京还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就被偷走了。

    我那么爱它们。有些留下了，有些却没能留下。

    我这个本命年，过得很顺。我有些不敢相信我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好。

    我戴着你留给我的坠子。天天戴着。

    我以前不戴这种东西的。

    过两天，等我离开江门，若不出意外，我会去厦门。

    厦门有海。

    有海我就可以看见你。

    我不知道海边那些雀跃的游客，若看到一个年轻女子，撒落一些花瓣，会否侧目。

    我想看看你。

    我想让你知道我过得很好。

    虽然想起所有这一切，我依然会哭得很伤心。

    但总有一天会好的。

    我想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