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给她,让她在丁薇的身上更好地工作。
子宫如果损害得过于严重会导致大出血,然后休克,这个是人为现象,一般熟练的医生很少会出这个纰漏导致病人死亡。而羊水栓塞是病人的生理现象,先导致微循环障碍,然后才是休克,症状都差不多,除非是尸检,否则的话是查不出来的。
她脑中已经形成了一个想法,手指熟练地操作着。她的眼睛里闪着一抹妖异的光,脸上微微泛着红,这抹红色好像感染了丁薇,只见她的下身流出一滩鲜血,是大出血的先兆。“羊水栓塞。”她转过头去,跟肖沁雅说了一声,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仿佛打了个招呼一样。
肖沁雅被口罩包着的脸上露出的一双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惶恐。她和任萍搭档这么多年来很少遇见羊水栓塞的病人,她套着橡皮手套的手在空中微微地抖动了一下,刚才她分明看见任萍好像在病人的子宫中做了什么。她不太确定地看着任萍,后者正用氧气罩罩在了即将休克的丁薇面孔之上。
“我们不要实施什么抢救方法么?”
任萍摇摇头,让肖沁雅看着丁薇的瞳孔,缓缓扯下面罩:“瞳孔涣散,她已经死了。”
果然,那个氧气罩的水气越来越稀薄,终于渐渐趋向透明,可以清晰地看见她俏丽的鼻子,毫无生气的执行完身为器官的最后一次职责。
任萍像大赦天下一样摘下了面罩,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为之紧张焦虑的事情干得出乎她意料地轻松,甚至没有任何阻塞。她平静得自己都觉得不信,回头看看躺在手术台上渐渐变得僵硬的丁薇,她心中的怨愤仿佛被什么风吹散,吹得无影无踪,荡然无存了。
突然一下,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掏空了一样。她看了肖沁雅一眼,只感觉后者的面孔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空气中好像有什么声音浮了起来,可是她脑中嗡声一片。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可以承载的东西,可是身体不由自主地软下去,跌在了地上。在和地板接触的那一瞬间,她的嘴角反而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好像只要晕过去,这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就与自己无关了似的。
“任医生!”肖沁雅叫了一声,被面前的景象惊得呆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了。病人死在手术台上,主任医生当场晕厥,这样的事情,倒是让经验十足的大夫也手足无措。
“开门!开门!”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肖沁雅这才意识到要去打开门叫护士进来。她疲惫却又急促地走过去,打开那扇仿佛与世隔绝的门,却不料一个身影像猎豹一样扑了过来。
唐麟泽!
肖沁雅看见他的模样松了口气。任医生的丈夫不知道为什么会及时出现在这个地方,好像两个人心有灵犀似的。她以为唐麟泽会先去看躺在地上的任萍,却不料他一个箭步,抢上前去看的却是手术台上停止呼吸的那个女病人丁薇。
她睁大了眼睛显现出非常惊异的样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口陆续有护士进来查看情况。她听见那些护士对自己说,是唐麟泽硬要闯进来的,因为知道他是任医生的丈夫,才勉强同意他进手术室。“你们把任医生扶起来去休息室,她昏倒了。”她简单地吩咐了几名护士,告诉她们顺便把病人家属请进来见病人最后一面。
唐麟泽半蹲在手术台前,低头看见丁薇下身的鲜血,心中一动。他看见她紧闭的双眼,轻轻地碰触了一下她略显冰凉的手指,她指尖传来的温度唬了他一跳。他听见肖沁雅让护士去通知病人家属见她最后一面,他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拉开她的氧气面罩碰触了一下她的鼻尖,毫无声息!唐麟泽惶恐地站了起来,面色苍白地说道:“她死了!她死了”
肖沁雅心下本就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看见唐麟泽对这个女病人如此在意,一时间头脑有些混沌,也理不出任何头绪,只觉得冥冥中有一缕线索在游荡,可是她抓不住。
只听唐麟泽幽幽地说:“是她,是她知道丁薇怀的是我的孩子,所以要将丁薇除之而后快是不是?”
肖沁雅几乎要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她刚想出点声音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没想到进来的一个人却重复刚才唐麟泽的举动,飞一般地抢身踱到手术台前。她看见那个年轻人一挥拳头,直直地挥向唐麟泽。她捂住嘴企图不让自己叫出来,刚刚要上前阻止,有位护士却匆匆跑来告诉她,有她的电话。
她拉住护士问了一声:“任医生醒了吗?”
那护士点点头。
她蹙了蹙眉,看见唐麟泽并不还手,只愣在当场,捂着带血的一边颊,看着那个年轻人。她可以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仇恨正在不断升温。她吩咐护士注意那两个人,不要让他们在手术室闹将起来才好,这才匆匆出门去办公室接电话。
辛子乔看见那扇门缓缓闭合,突然心中仿佛刀绞了一般,他只在走道的坐椅上稍稍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向窗外深深地呼了几口新鲜空气。他眯起眼睛,窗外正对着的同样是一棵樟树,正簌簌地向下掉着一些发红或者枯黄的叶子。那些叶子在空中旋转着,好像极不情愿地离开生长了一年之久的母体。他的胸口的疼痛稍稍有些缓解,可是却显得沉重了起来。
丁薇凄清的眼神,默然的表情,都好像化在这落叶之中,片片下坠。他闭了闭眼睛,想甩开这汗漫的思绪。他看见妇产科的实习生聚集在办公室里,马小宁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任医生怎么回事?做人流手术居然不让我们去旁观。”
辛子乔松了口气,他才不希望丁薇的手术有一大堆男妇产科医生去旁观,像砧板上的肉,被人指指点点。
他在手术室门口踱着步子,等待是一种让人烦闷的事情。他不会吸烟,看见别人的家属站在这里,用一支烟来打发焦虑,烟圈在他们的头顶上袅娜得形成一缕缕寂寞的曲线,他偏过头去,有点不忍观看。
辛子乔只好仍旧站在窗口数着那些飞扬的叶片,有时候只一瞬的时间,他眨一眨眼便错过了一场叶与树的生离死别。弹指一挥间,可能是一个城池的沦陷。那么这么长的时间里,丁薇究竟怎么样了呢?他一转身,却不期然看见一个奔过去的身影。是唐麟泽!
辛子乔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他赶上前去,心中充满了愤恨。他看见唐麟泽冲进了手术室,自己只慢了一步,却被赶来的护士拦在了外面。他只窥到了一眼,就是任医生瘫软在地上,仿佛不省人世的样子。
丁薇,他们把丁薇怎么了?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的心揪了起来,他拼命想解释自己是手术室里面那个女孩子的亲属,可是一切只是按公式化行事,他依旧没有特权能够进入那神秘的手术室。
“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进去而我不可以!我才是病人的亲属!”他简直想咆哮起来。
“他是任医生的丈夫,任医生晕过去了。”一个声音告诉他。
辛子乔差一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任萍是唐麟泽的妻子,那么如果她知道丁薇怀的是唐麟泽的孩子,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正努力想着怎样能够进去,不过须臾便出来了一个护士,问他:“你是病人丁薇的家属吗?”
他点点头。
那护士面无表情地告诉他:“病人在手术的时候羊水栓塞,导致大出血,已经休克了。你可以进去看她最后一面。”
这句话很重,好像一颗石子在湖面上引起的连锁反应。辛子乔抢身进入了手术室,他看见躺在手术台上的丁薇下身全是鲜血,这些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让他出离愤怒了!他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转头看向正装出一脸痛苦表情的唐麟泽。这个伪君子!他一拳挥了过去,这一拳力度很大,几乎代表了他全身的怒气。
唐麟泽的痛苦僵在脸上,不是由秋转冬的那种缓慢的季节变化,而是突然一下,冰封一样,犹如一个手雷轰然在这个不大的手术室中央爆炸一般。他甩了甩头,竭力让自己的神经恢复平静。可是这枚手雷的威力不小,让他的痛楚一段一段麻痹着自己的思路,说不出话来。
辛子乔红色的眼睛像两簇火焰燃烧着一样。他喘着粗气,在原始的愤怒中渐渐平息下来,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丁薇,仍旧是美丽动人的,只是脸色稍微显得苍白了些。他看见旁边的心跳显示器上,她的心跳频率是一条笔直的线。手术室寂然无声,仿佛空桑静谷。辛子乔感觉到脸上湿润起来了,他用手背抹了一下脸,虽然是一个比较孩子气的动作,可是辛子乔却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已经丢失掉了,好像一只苹果,脱去了青涩的表皮,日渐红润。可是这样的红润,付出的好像是血的代价。丁薇,他的丁薇死去了。
唐麟泽不知为何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他的眼泪在洁白的床单上留下一点一点的污痕。他被自己的情绪吓了一跳,可是眼泪和声音收不住,好像不由自己控制似的落下来。他有些心力交瘁了。唐麟泽看了一眼辛子乔,好像并不介意刚刚自己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拳。也许这一拳打得对,打掉了自己伪善的面具。唐麟泽感觉心中的良知似乎被唤醒了,他摇了摇头,看了丁薇最后一眼,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好像摇曳着悲凉的调子,拖得很长很长,直到他离开手术室,还在空气当中萦绕不止。
刚才护士把任萍扶到休息室,唐麟泽轻车熟路地找到门口,看见任萍旁边站了肖沁雅医生,后者正用一种无奈的表情看向任萍,而他的妻子则是一脸惊恐地坐立不安。
“任萍,你没事吧?”
唐麟泽看见他的妻子第一次无助地颤抖着,她姣好的面容在那一刻迅速地苍老下去,泪水遍布在那张他曾经一度怜惜的脸上。发自本能地,唐麟泽伸出手把她拉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他在等待着她说话。
肖沁雅无声地退了出去。刚刚接的是许慧茹打来的电话,和上一个电话不同的是,许慧茹告诉她,任萍要做手术的病人丁薇是许慧茹的女儿。她把这一切都告诉了任萍,想不到后者听了之后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我们扯平了,不是吗?”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可是笑容很苦涩。“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你知道。可是你,却把她的生命结束在你的手术台上。”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
“是,我杀了她。”任萍幽幽地望着丈夫“我只知道她是你的学生,是你的情人,我刚刚才知道她另外一个身份”她的脸变得有些扭曲了起来。
唐麟泽很少见到任萍如此这般的表情,他拉了一下她的手,感觉到的是一片寒意。她的身体在强烈地发抖,近乎痉挛。唐麟泽把她拥在怀里,温柔地问:“是什么?”
任萍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听见她用发抖的声音告诉自己:“她是许慧茹下放时候和一个当地民办教师生的女儿。”
唐麟泽迅速地放开怀中的那具身体,仿佛抱着一个幽灵甚至是魔鬼。他刚刚强迫自己平静的情绪现在又恢复了激动的状态,他几乎想掐死面前的这个女人——恶毒得好像长了一副蛇蝎心肠的女人。
任萍“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她成功地看见自己的丈夫有失控的一面,可是身体里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痉挛让她的脸孔越来越苍白,苍白得转向虚黄了。任萍知道这一次的事故,自己要付上法律责任,以许慧茹的个性,如果她知道自己杀了她的女儿,一定会把另外一件杀人案也抖露出来。两权相害,取其轻——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只是很少能有人在关键的时刻做得到。
她的嘴角上显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亦哭亦笑。唐麟泽看见她身体的抽搐越来越频繁,像是药物的作用。他抓住任萍的手臂,上面隐约可见一个新鲜的针孔。“你对自己做了什么?”他摇晃着妻子的身体,看见她身体软软地随着他的力度晃动着,一丝反抗也没有。
任萍的口中开始吐出大量的白沫,唐麟泽抱着她的身体,一动不动。他知道她一向做事情很理智,也许她觉得这样的选择对自己更好。他低头看看桌子底下,一盒空荡荡的杜冷丁,只剩下包装盒在那里。任萍给自己注射了过量的杜冷丁,她在接受法律制裁和死亡之间,选择了后者。
任萍张了张嘴,想说出最后一句话,可是她的嘴唇一直在哆嗦着,很难控制住舌头和唇齿的摩擦。她的嘴唇向外撮起来,想发出一个“我”字,可是只有微弱的气流从她的口腔里传出来。
“你想说什么?”唐麟泽拥紧了她。
任萍的双唇又张了开来,发出了一个像叹气一样的“唉”声。
人家都说只有人生走到尽头的时候,他说的话才是真正发自肺腑的。唐麟泽盯着任萍的嘴唇,看她最后嘴唇一抿,下唇微张,稍稍露出来一点牙齿。她说的三个字,连起来就是“我爱你!”
仿佛回光返照似的,她的表情一度呈现出少女模样的柔媚,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微笑一般,用最后的力气把头靠在了唐麟泽的胸膛上。
“咚”的一声,唐麟泽听见自己心脏在此时跳动了一下,发出很响亮的声音。他看见任萍的眼睛逐渐变得空洞起来,茫然地望着远方,眼珠里还笼着一层水气,晶晶亮的。他知道,任萍已经死了。
谁又能够料想得到,生与死,其实只在一念之间。生老病死,谁都会落入这个永恒的苦楚之中,他人的叹息和伤感只是这永恒之外的一个注脚,总会显得那般无奈和凄凉。爱情在生与死的面前总显得那么无力,任萍在临死之前说的那句话,好像一个无形的枷锁,把唐麟泽的愧疚、自责、悔恨都装了进去。唐麟泽用很温柔的眼神看着任萍,她已经用自己的生命来偿还了她的罪孽,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睛里还含着泪水?
难道是她的恨意还未说完,要借着眼泪留出来么?
唐麟泽想把她的眼睑合上,在触上她的眼睑的一瞬,他清楚地感觉到是任萍自己把眼睛合上了。他的头皮一阵发凉,伸手探触了一下她的鼻息,的确已经没有了呼吸。幻觉!只是幻觉而已!他在心里如是告诉自己。
可是他的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像拧开的水龙头,怎么止也止不住,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流了下来。他抱着任萍渐渐冰凉的身体,想象着他们二十几年来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回忆好像回放的电影画面,一桢一桢连续不断地播放。他记得初见她的时候,她一身白大褂站在自己面前,仿佛天使。
天使!哦!
唐麟泽心中被这两个字眼刺痛了一下。
天使有时候和恶魔只差两个犄角和一对犬牙而已。
他的内心纠结着无数复杂的情感,对她又是恨又是爱。他心中存着不舍,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恨她恨到胸闷气短。也许她既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而是一个妖精。
门外渐渐聚集了一些人,他慢慢地扭转过头去,看见一张罩着白色床单的床无声地从门口推了过去,辛子乔站在旁边,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他朝这边看的时候,眼睛仍然是红颜色的,分不清是伤心还是愤怒。不过他看向自己怀里死去的妻子的时候,是稍稍显得有些震惊的。唐麟泽叹了口气,抱着妻子的尸体从休息室一步一步地向外走。他的脚步很沉,在地面上一踏一个响声。没有人做声,只是用一种莫名恐惧的眼神看着他们——他和他的妻子。
唐麟泽脸上的泪痕风干了,绷在脸上非常难受。他微微带着笑,吻着妻子的发稍:“任萍,我们回家了”
他的背影有些佝偻,凌乱的头发在微风吹拂之下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面孔好像瞬间老掉了十岁,可是他知道,不管前面是什么,他都要一直向前走下去——抱着自己的妻子,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辛子乔抬头看了看那颗樟树。那是他曾经和丁薇一起站在下面散步聊天的见证。不过是须臾几个月,它完全长出了青翠碧绿的叶子,蓊郁地舒展着,有几缕夏日的阳光从茂密的叶片下漏出来,落在地上,变成斑驳的几块,明晃晃的。
他摘下一片叶子,从背后撕去一小块,从那个新鲜的伤口里闻了一闻,是一种凄清的苹果的香味。
他捏着那片叶子顺着主干道一路走,靠近主楼的地方有一处长廊,是用来贴各种通告的。他看见刚刚评出来的中文系教授白诚和祝维民的照片贴在公告栏里,满脸喜气的样子。而公告一侧有三张解聘通告,一张是邹云顺一张是许慧茹。还有一张,便是唐麟泽。他低头闻了闻那片叶子,将它贴在映着唐麟泽名字上面的那块玻璃上,而后转身离去。他步子很大,走得非常快,我们可以看见他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这所大学的主干道上,片刻便不见了踪影,像是电影中的一个长镜头,拉长拉长,给人留下一点无尽的遐想。
遐想,还有,惆怅。
丁明把一提兜苹果放下来,坐在她的对面。
许慧茹看上去清爽了很多。她消瘦了不少,穿着是一道蓝一道白的囚服,可是精神不错。
丁明搓了搓手,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是黑着一张脸问了声:“我来看看你。”
他和许慧茹那天做最快的火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发现女儿已经死去多时了。许慧茹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得知任萍畏罪自杀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却把另外一件杀人的事情向派出所自首。“我要赎罪。”她跟丁明这样说。
许慧茹微微笑了一下,她拨弄了一下鬓边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在丁明面前她总是很害羞。前几天邹云顺离开了这个城市,他并不曾多说什么,只拿了一张离婚协议书放在她面前。许慧茹很痛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签得很舒展。她被判了八年的徒刑,儿子邹沫在丁明的照顾下已经能够接受这一切,让她很欣慰。
她看见丁明带来的那些苹果,红润的带着水气。“下雨了吗?”她问。
丁明“嗯”了一声。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一会儿就是阵雨瓢泼了。他赶过来的时候正巧淋了点雨,不过没关系。
他扯了扯上衣,拍去上面的雨渍,那些雨点好像泼下来的水,浇在他的身上,留下这么一些斑驳的痕迹。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些水痕会逐渐淡去,消散,最终无影无踪的。他看着那些个圆润的苹果和许慧茹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最柔软的那个部分被触到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许慧茹,后者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怎么了?”他问。
许慧茹摇摇头,伸手拿了一个苹果,用袖子擦了一下,便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丁明听见由她嘴里发出来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含糊不清地说:“这个苹果,真的很甜,很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丁明觉得这个苹果就好像是女儿的影子,一下子消失在许慧茹的嘴里。他偏了偏头,流下了一颗老泪。
那泪水纵横开去,遍布在一张粗犷的脸上。许慧茹停止了咀嚼,愣愣地看着丁明的眼泪,手中的苹果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在地,它沿着囚禁的监狱一直向外滚着,滚着,滚到栏杆边上,停了下来。这个画面定格在瞬间。我们把它放大了,可以看见一些凹凸不平的牙齿印,一些脏不溜秋的灰尘和半边青涩以及半边红润。
丁明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封闭的监狱。门外雨很大,天空阴沉沉的,他的双拐有些打滑。他走在雨里面,雨水沿着他的头顶落了下来,落在嘴里,居然有淡淡的咸味。他的拐杖滑了一下,让他跌坐在瓢泼大雨之中,丁明捧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他不知道,大雨过后,会有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小蝉虫,褪去泥泞的表皮,在枝头鸣唱着嘶哑的声音。它唱的是:知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