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以后我到了慧敏家,她挣扎着给我开了门,脸色惨白,头发被汗水浸湿了,一缕缕垂下来,特别凄惨。开门的一瞬间她像一个即将被淹死的人见到稻草那样扑过来,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左娟,我快疼死了,我可能要死了。”
“没事儿,没事儿慧敏。”我把她安置在沙发上,做了初步的检查,情况比我想象的要糟糕,她很有可能要提前生产。“没事儿慧敏,你死不了,别害怕。”我抚摸她的头,希望她能平静一点,之后给妇产医院打电话。
“左娟,我会不会死啊?我要是死了你千万替我照顾好我妈,我那么小我爸就死了,她把我拉扯大特别不容易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她就死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左娟,你一定得替我照顾我妈。”
“别瞎说丁慧敏,你死不了,你再坚持一会儿,这难不倒你慧敏,你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她的眼泪落在我胳膊上,凉凉的,我忽然有不好的感觉,跟着她哭起来“慧敏,你一定坚持住,你别着急,我现在就给靳征打电话,让他来帮帮咱们”
“千万别,我们不是夫妻。”
想一想也对,靳征有什么理由对丁慧敏承担丈夫的责任和义务,一切不过是闹剧。
我拿过毛巾来替丁慧敏擦汗的时候注意到血已经浸湿了她的睡裤,我意识到她的女儿可能不保。幸好救护车及时赶到,医生护士一齐上阵将她抬上救护车驶向医院。才开出去没多远,几乎奄奄一息的丁慧敏突然再次大叫起来“糟了,糟了左娟,她好像要出来了完了左娟,你快帮帮我”话音未落,她的女儿已经迫不及待来到了人间。丁慧敏的指甲划破我的皮肤,丝丝血迹渗透出来,这一次我没有帮到她。
车厢里的人在婴孩的啼哭声中忙做一团。有那么两秒钟,我靠在车厢的角落大口大口地喘气,看着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这一切都太快了,快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经过了一夜的忙碌,丁慧敏总算母女平安。她生下了一个三斤多重的女儿,尽管是早产儿,小家伙还算得上健康。我找了妇产医院的熟人把慧敏安置在一个单人的病房,一切总算安静下来,疲惫到了极点的我对着丁慧敏欣慰地笑了笑“慧敏,总算都过去了,你又闯过了一关,有惊无险。”
天已经大亮,丁慧敏趟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她总是这样,每当喧嚣过后总是好长时间都不说话,眼睛专注地看向某处,使得她的脸看起来就像一个面具,就像丢了灵魂也不去寻找一样。
我去了新生儿病房,那个婴孩儿正睡得酣畅。我伸出手指颤巍巍地碰触她的脸又迅速缩了回来,像生怕弄碎了宝贝一样。她真小,长大了准特好,跟丁慧敏似的,她的皮肤吹弹可破,小小睡着的模样惹人怜爱,不可思议地激发了我内心的温暖,甚至感动。因为有这样一个婴孩儿真实的存在,我忽然感到丁慧敏所做的一切荒唐事都值得原谅,她真伟大。
我向慧敏描述小孩儿的样子,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慧敏,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小人儿,她太好了,你还说要把她送人,我就不信你看她一眼之后你还这么想。我保证你看见她之后把什么都抛下了,什么面子啊、什么怎么跟你妈交待啊,说句实在的丁慧敏,我要是你,我要是生这么一个女儿,我连命都能不要了。”
丁慧敏被我的情绪感染,一直合不拢嘴地笑“真的左娟,她真那么好?其实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吓坏了,我怎么觉着她皱皱巴巴的,没你说的那么好吧。”
“嘁,”我白了她一眼“瞧把你美得那样儿。”
丁慧敏于是不再掩饰,呵呵呵地笑,特别满足。“真对不起我女儿,之前还说那样的话,我丁慧敏对天发誓,要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她碰了碰我“对了娟儿,赶紧给靳征打电话,还有陈喆,让他们都来看看小孩儿。”
“是是是,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都来都来。”
我到妇产医院门口等靳征和陈喆,陈喆刚从外地演出回来,拖着他的大提琴兴冲冲地跑向我“我要给这孩子拉琴,庆祝她出生。”我忘了说,陈喆是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他六岁开始拉琴,在十二岁时就已经在全国比赛中获奖,是名副其实的音乐神童。
“瞧你跑的。”我替他抹掉额头的汗珠“小孩儿早产在监护中心呢,我找朋友带你们进去看一眼就不错了,谁能让你把琴带进去呀!”
“那还不走?赶紧带我看看去。”他特别兴奋“我还没看过刚生出来的小孩儿呢。”
“等会儿靳征。”
等了很长时间靳征才晃晃悠悠地朝我们走过来,他的头发凌乱,黑色的运动衫随意套在身上“等急了吧,我妈拉着我不让出门,打从早上我们俩就开始吵,累死了。”他双手胡乱揉搓着自己的头发“走吧,去看看慧敏。”
“怎么了你们俩?又吵什么?”
“别提了,”靳征点了一根烟“昨天晚上回我妈那儿吃饭,洗澡的时候衣服扔她那儿了,我跟慧敏的结婚证叫她看见了,今天早晨疯了似的冲到我那儿,二话没说上来照着我脑袋就是一通捶,”他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对着陈喆说道“这女的快到六十岁绝对不是血肉之躯了,听哥的话,千万别招你妈生气,她要生气想打你,千万千万得反应快点,麻利儿地跑。”
“呵呵,”陈喆乐出声儿来“我妈脾气多好哇,从来不打人。”
“那后来呢,你妈知道了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硬着头皮说瞎话呗。我说我跟慧敏早就好了,孩子都有了,反正生米已经成了熟饭,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真仗义。”我坏笑着看他“慧敏要知道了一感动保不齐真就以身相许了。”
“亏你还乐得出来?我告诉你左娟,这事儿千万别让章晓雯知道,这要让她知道了,她得怎么想我呀。”
“别臭美了你,分都分开了,人家哪还有闲工夫想你?我发现你们男的就爱自作多情,总觉得跟你们好过的那些女的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们。”
“你们女的好?一个一个全是祸水。”靳征狠狠的“年轻的时候全是祸水,等到了我妈那岁数全变身成了纳粹,太可怕了。”
抛开别人不说,靳征她妈的确挺可怕的。这个跟靳征掰扯了一天的纳粹分子当天晚上跑到了我们家跟她最亲密的同学和朋友,也就是我的母亲——陈大燕进行了会晤。依照以往的经验,这两个年纪相仿、生活阅历丰富、智商极高、内心又不怎么光明的人凑到一起,总能在生活平静的湖面掀起巨浪,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我很快就成为了继靳征之后第二个被卷入旋涡的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