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他指了指墙上的三个字,让我看。我看清了,是“般舟堂”我再看多多,多多已经隐进了竹林。挂在竹林上面的,已经不是月亮和月光了,而是一个像弯月一样的大窟隆:天龙云窟。月亮被它装在里面了。
我转身走向般舟堂,然后我看到了一排排罗汉。我向左一扭头,那一排排罗汉突然全开始朝着我笑。而且那些罗汉都是如此眼熟,一个个都似曾相识,符号、逛一逛、老水手、左手抱冰、梅间竹、喀嚓、佟佟、雁在天边、墨痕、月亮船、猎人、白水、唐朝、心静等人的脸在他们身上隐隐现现。当我走到某个罗汉面前时,他就变脸了,原来认识的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成了一个真正的罗汉。我只好往回退,退到稍远一点时,他们又出现了。当我退到门槛上时,一个声音在我头上响起来,像是老水手的声音:“眼镜蛇,快数一数,可以从任何一个罗汉开始,然后到任何一个罗汉结束,然后记住那个罗汉身上的数字。”正对着我的一个罗汉,又老又丑,我可不想从他开始数。我往里走了几步,一声怪叫从一个罗汉口里发出来。我吓得毛骨悚然。但是我必须数,我得听老水手的话。而且,我看到那个怪叫的罗汉非常英俊。于是我扑上去,用左手四指点着他说:“你怪叫怪叫,就从你开始。”我开始数,一步步往黑暗中走。我看不到月光了,也看不见竹林了。我像走在一个幽洞里。我嘴里数着罗汉。罗汉们表情各异地呈现在我眼前。我怕他们,可是,只要我数到他们,他们就收敛住那幅怪模样,然后朝我笑一下,然后固定。我一个个往下数,心智开始迷失。后面的罗汉像没有止境,一个个往后排,我像怎么也数不完。当我数到一个尖鼻子罗汉时,他什么表情也没有。他不笑不哭不喜不悲不忧不伤。他只是一个石头。他身上写着468。我想越过他,可是没能如愿。我的腿再也没有力气向后迈动了。我只好将手伏到他身上。我的手一挨到他,他像睡醒了一般,起身将我扶住。扶凤飞云——我想到这个词。扶凤飞云。可是,他根本就不是哈哥。哈哥比他英俊多了。他扶着我,推开一扇重门。门外面是后院。院子里满地月光。月光里有一些皱纹,是一些甜蜜的皱纹。然后,是一级级青石台阶。我跟着罗汉开始爬石阶。石阶上有青苔,青苔让我的皮鞋变得很滑,几次让我倒在罗汉怀里,罗汉不厌其烦地把我扶好。
“鲁鸡蛋,五毛钱一个,味道好得很——”远处传来吆喝声。声音清脆而迷人。
“盐蛋盐蛋,好吃又好看——”又一个吆喝声盖住了先前的声音。说话人竟是车溪腔。
“不买,不买,逛——逛。”说话人是荆州腔。
“快快,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谁说的,我左手抱冰。”
我好像在爬百丈凡尘。随着罗汉每爬一级,一些声音总会在耳边开始鸣叫。
“到天堂使坏,归来吧。”
“花儿为什么在黑夜开放呵,哈哈哈。”
“无羽而飞呵”
“我的爱情和你不一样”
“”
快接近最后一台阶了。声音又起:
“南京在哪里呀,在哪里?”
“松牙为什么鸣叫呀?哦,为什么呀”
“天啦,马期岭发生血案了——”
到了。一个黑洞洞的门立在眼前。罗汉不见了。我手心里开始有了光。我打开手掌,一首老鼠爱大米响起来。手心里的光更亮了,光线组成了一组数字,468。我的心告诉我,快推门吧。我的手还没伸开,门就自动开了。屋里全是紫光。紫光中间,坐着位女孩子,十四五岁的样子,脚前立着一块牌子,上书着“映日荷花”四个字。我顿时领悟:观音才坐莲,观音才是映日荷花。
我情不自禁合上了双手。她将二根玉指伸到我眼前,一张金黄的纸片,落入了我的手心。我展开一看,上面写道:
庭中月桂树一株,性诚质朴浑如玉。
有朝一日春雷响,一鸣惊人天下知。
我心底暗笑:原来佛也俗呀。没想我刚想完,映日荷花竟大叫起来:“眼镜蛇,快快改名字吧。你踩了我的手三次了。小心我一回跟你算总帐。”
我一惊。醒了。房外早已晨光大起。太阳正把梦里老家死死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