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让他变得紧张不安。"在某些方面。"他勉强承认着,双颊泛起一阵孩子气的红晕。他迅速转身对着窗户。"来?看看我的战舰。"他命令道。
这下换我困惑了。我走向窗户,站在他身旁看着港口,然后看着海面。"在哪儿?"我真的给弄糊涂了。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将我转到朝着船坞的方向。一大排崭新的黄松木建筑矗立在那儿,人潮进进出出,一缕缕炊烟从烟囱和铁工厂升起。靠着雪地的一片黑暗处,是珂翠肯所带来的嫁妆,一望无际的木材堆。
"有的时候,我会在冬天的早晨站在这里,看着海面也几乎看见了红船,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来。但是有时候,我也看到了迎战他们的船队。今年春季,他们将不会看到无助的猎物,小子。而明年冬天我要让他们尝尝遭突袭的滋味。"他带着狂野的满足感说道。如果我没有同感,会觉得他这样挺恐怖的,但当我们的眼神相遇时,我感觉彼此的笑容相互呼应。
然后他的表情变了。"你看起来糟透了,"他说道,"就像你的衣着一样。让我们到暖和点儿的地方,帮你找找热甜香酒和吃的东西。
"我吃过了。"我告诉他。"我比几个月前好多了,谢谢你。""别这么敏感,"他劝告我,"也不用告诉我已经知道的事情,更不要对我说谎。爬楼梯累坏你了,你站在那儿一直在发抖。""你在我身上运用精技。"我指控他,而他也点点头。
"我这几天已经察觉到你要回来了,我试着对你技传了几次,却无法让你也察觉到我。你偏离道路时我挺担心的,但我了解博瑞屈的能力。我很高兴他非常照顾你,不但把你安全带回家来,还在颉昂佩帮了你不少忙,让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他。我得好好想想该如何表扬他。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数不多,公开表扬是不恰当的。你有什么建议?""你若能对他表达感谢,对他来说就够了。如果你觉得他要的更多,可是会让他生气的。我的感觉是,就算你赐给他任何贵重物品,都比不上他为我做的一切。这样吧,告诉他在两岁的马儿中选一匹当坐骑,因为他的马儿年纪大了。他会明白的。"我谨慎地思考。"是的,你可以这么做。""我可以吗?"惟真冷冰冰地问我,他充满兴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犀利的尖酸。我忽然对自己的大胆感到惊讶。"我忘了君臣分际了,王子殿下。"我谦卑地说道。他弯起嘴角露出微笑,用手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对了,是我问你的,不是吗?有段时间我还以为是老黠谋在教我如何处理我的属下,而不是我的侄子在和我说话。前往颉昂佩的旅途让你变了很多,小子。来吧,我真得帮你找个温暖的地方喝点什么。珂翠肯今天稍晚会想见你的,我想耐辛也是。"当他指派我一堆工作时,我的心却往下沉。公鹿堡城像天然磁石般吸引着我,但这是我的王储,而我只得遵从他的旨意。
我们离开烽火台,我跟着他走下楼梯,谈论些不重要的事情。他要我告诉急惊风师傅我需要新衣服,我接着就问候他的狼犬力昂。他在走廊上拦下一个小伙子,吩咐他把酒和肉拿到他的书房里。我跟在他身后,我们并没有回房,而是到楼下一间既陌生又熟悉的房间。我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在这房间时,文书费德伦在这里将药草和贝壳分类晾干好制造墨水,但如今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了。壁炉中燃烧着微弱的炉火,惟真搅动柴火并且添上木柴。
我四处张望,房里有一张大的和两张小的橡木雕桌、各式各样的椅子、一个旋转架子,还有个堆着各种物品的破架子。桌上摊着一张恰斯国的地图,它的四个角用一把匕首和三颗石头压着。惟真的手覆盖着桌上一片片的羊皮纸,那是一张张涂满了标注的草图。覆盖着两张小桌的东西看起来很亲切,许多椅子也似曾相识。过了一会儿,我才认出这是原先惟真房间里的东西。惟真添好柴火后起身,对着我扬起的眉毛无奈地微笑着。"我?的王妃对这一团混乱可没什么耐心。她会问:‘你如何能在这片凌乱中精准地画出直线?‘她自己的卧房就像军营般整洁严谨,那我只好把自己藏在这里,因为我发现自己无法在一尘不染的房间里工作。此外,这儿让我有个安静交谈的空间,而且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我。"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开门让拿着托盘的恰林进来。我对惟真的仆人点头致意,而他看到我的时候非但不惊讶,还带了我一向爱吃的那种香料面包。他迅速在房中移动着,敷衍似的做出清理的动作,把一张椅子上的几本书和卷轴移开让我坐下,然后又消失了。惟真对他习以为常到几乎视而不见,只有在恰林离开时互相交换短暂的微笑。
"所以呢,"他在门快关上的时候开口,"来个完整的报告吧,从你离开公鹿堡说起。"?这可不是把我的旅途和发生的事情简单带过去就算了。切德训练我成为间谍和刺客,而早年时博瑞屈也曾要我详述他不在马厩时所发生的种种事件。所以,当我们吃喝的时候,我告诉惟真自离开公鹿堡后的所见所闻。接着,我为自身经验做个总结,也告诉他从我所学中察觉出来的疑点。然后,恰林又带着一顿餐点进来。惟真在我们用餐时把话题局限在他的战舰上,就是无法隐藏对战舰的热爱。"当?初我亲自走访高陵地找樯鱼来这里监工,听说他是位老人。‘这冷天会冻僵我的骨头,我再也无法在冬天造船。‘那就是他请人传给我的话。所以,我让学徒工作,并亲自出马去把他给找来,因为他无法当面拒绝我。他来了之后,我带他到船坞参观大到可以容纳一艘战舰的暖气棚,让他可以不受风寒地工作,但那不是说服他来的缘由,真正吸引他的,是珂翠肯给我的白橡木。当他看到这木材时,简直等不及要拿起刨刀开始动工了。它的纹理笔直纯正,板材是上好等级的,用来建造战舰正好。这些战舰有着天鹅颈子般的弧度,而且航行在海上如蛇一般的灵敏。"他散发着一股热情,让我已经可以想像船桨起降的景象,还有扬帆起航时的神气模样。
第16节:犯了最严重的叛国罪
接着,他把盘子和残肴剩菜推到一旁,开始测验我有关颉昂佩的种种事件,强迫我从所有可能的角度重新思考每一件个别事件。当他结束问话时,我像重新经历了整个事件,遭背叛的愤怒又历历在目。
惟真可看得一清二楚。他靠回椅子上好拿起另一块木头,将它送进火中燃烧,熊熊火花自烟囱升起。"你有些疑问。"他观察着,"你现在可以问了。"他把双手收回膝上等待着。
我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王子殿下,你的弟弟,"我谨慎地开口,"犯了最严重的叛国罪。他安排刺杀你夫人的哥哥卢睿史王子,还企图置你于死地,目的是为了要篡夺你的王位和妻子。还有段小插曲,就是他两度试着杀害我,还有博瑞屈。"我停下来稳住呼吸,强迫自己的心情和语调恢复平静。
"你我都相信这些是事实,但我们很难证明。"惟真温和地说道。
"那就是为什么他如此有恃无恐!"我口出恶言,别过头去直到控制住愤怒的情绪。我给这浓浓的怒气吓着了,因我一直压抑着不让自己感受到它,直到此刻。几个月之前,当我用尽所有心思苟且偷生时,我不去想这件事情以保持心境澄明,接下来的几个月就浪费在从帝尊拙劣的毒计中复原。我甚至没有告诉博瑞屈这一切,因为惟真表明了不让任何人知道过多详情。如今,我站在王子面前,浑身因强烈的愤怒而颤抖着。我的面容因猛烈扭曲而突然抽搐,这让我大感尴尬,随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帝尊因此有恃无恐。"我用比较平静的口吻说道,而我的情绪爆发既没有让惟真改变意见,也没有让他用不同的方式表达。他严肃地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将疤痕累累的双手平静地放在面前,用那对深色的双眼同时注视着我。我低头看着桌面,用指尖勾出桌角漩涡形雕刻装饰的轮廓。"他不欣赏你和你维护王国法律的方式。他把这视为一个弱点,好让他玩弄正义。他可能再度尝试杀害你,而我也确定他一定不会放过我。""那么我们就要小心,我们俩,不是吗?"惟真温和地说道。扬起双眼看着他的脸。"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吗?"我紧紧追问,同时将自己的愤慨强咽下去。
"斐兹骏骑,我是王子,也是你的王储。你对我宣誓就如同对我父亲宣誓一样。还有,说得更精确些,你也对我的弟弟宣誓。"惟真忽然起身沿着房间走动。"正义。这是我们渴望终生的事情,也应该竭尽所能追寻。不,我们却以法律为满足,对这件事情来说更是如此,权位愈高的人也愈倾向这么做。正义会让你成为王位继承人,斐兹,因为骏骑是我的兄长,但根据法律你是非婚生子,所以永远无法继承王位。有些人可能会说我从侄子手中夺走王位。
所以我应该对舍弟想篡夺王位的企图感到震惊吗?"我从未听过惟真如此说话,声调平稳却也百感交集。我保持沉默。"你认为我应该惩罚他。我可以办到,而且不需要证明他是否有任何为非作歹的行为,就能让他没好日子过。我可以像派遣密使般把他送到冷湾,故意派些差事给他做,然后把他留在那儿,极度不适地远离宫廷。我可以直接放逐他,也可以把他留在宫廷里,分派他一堆不甚愉快的职责,让他没空兴味盎然地计划阴谋。他会明白自己遭受惩罚,就连不怎么聪明的贵族也会了解。那些同情他的人的确会站在他那一边,而内陆大公国也将在他母亲的地盘上密谋某种紧急状况,好让他在那儿出现。然后,他就能替自己扩大支持,进而煽动他梦寐以求的内乱,建立只效忠他的内陆王国。即使他无法达到那样的结果,他也能引发动乱破坏六大公国的团结和谐,而我却需要这样的团结和谐来保卫我们的王国。"他停止发言,接着抬头扫视整个房间,我也随着他的眼神凝视。墙上挂满了他的地图,有毕恩斯、修克斯,还有瑞本。在对面的墙上则是公鹿、法洛和提尔司,都是由惟真精准的手所绘制,每一条河都用蓝色墨水标示,而每个城镇的名称也逐一注明。这就是他的六大公国,而帝尊永远不会像他这般了若指掌。他骑着马走过这些路,也曾协助划定过疆界。他效法骏骑对待邻国的方式,曾经挥舞宝剑捍卫国土,但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下武器进行和谈。我有什么资格告诉他要如何统治家园?"你会怎么做?"我平静地问道。
"把他留下来。他是我弟弟,也是我父亲的儿子,"他替自己倒了更多酒,"我父亲最疼爱的幺儿。我向父王提议,如果让帝尊多关照国家大事,他会更快乐,而黠谋国王也同意这么做。我想我会忙着保卫国土不受红船侵害,那么帝尊就得负责增加税收以加强国防,也会处理其他可能发生的内部危机。当然,会有一群贵族协助他,而他也得处理他们之间的争吵与不和。""帝尊为此感到高兴吗?"惟真露出一丝笑容。"他不能说自己不快乐。他并不是要维持干练青年的假象,而是等待证明自己的机会。"他举起酒杯转头凝视燃烧木柴的火焰。房里只有火焰将木柴烧尽的劈啪声。"你明天来见我的时候"他开口了。
"我一定要在明天办自己的事情。"我告诉他。
他放下酒杯回头看着我。"你一定要这样吗?"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怪异。抬起头和他的眼神相遇,却无话可说,只得在他面前站稳。"王子殿下。"我拘谨地开口,"请求你准许我明天告假,因为我有有私事得处理。"他让我站了一会儿,然后说:"喔,坐下来吧,斐兹,别这样。我猜我真是心胸狭窄,想到帝尊就让我陷入这样的情绪状态。你明天当然可以告假,小子。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你帮我办事。我能问问到底是怎样的急事?"我注视着在炉火中跳跃着的火焰。"我有位朋友住在泥泞湾,我必须查出"
第17节:错过了正式的婚礼
"喔,斐兹。"惟真的声音充满着更多的同情,多得让我无法承受。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感袭来,我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坐下来了,却发现双手开始发抖。我把双手放在桌子底下紧握住,好让抖动停下来。我还是感觉得到颤抖,但至少现在没人看见我的虚弱。他清了清喉咙。"回房休息吧!"他和蔼地说道,"你明天需要谁陪你骑马到泥泞湾吗?"我呆滞地摇摇头,突然间确信自己将会发现悲惨的事实,而这想法可真令人难受。另一阵颤抖袭过我的全身,我试着慢慢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让自己再度陷入这具有威胁性的病发,只因我无法忍受在惟真面前如此失态。
"是我不对,不是你。我竟然忽略了你严重的病情。"他沉默地起身,把酒杯放在我面前。"是你代我承受这样的伤害。让如此祸害降临在你身上,真让我感到震惊。"我强迫自己看着惟真的双眼。他看穿了我的欲盖弥彰,深刻明了并且带着严重的罪恶感。"情况通常没这么糟。"我对他说。
他对我微笑,但眼神还是没变。"你真是个高明的说谎家,斐兹。不要认为你的训练都白费了。但是,我太习惯和你在一起了,你可没办法对和你这么熟的人说谎,不只是这几天,更包括了你生病的日子。如果其他人对你说:‘我知道你的感受。‘你可能觉得那只是客套话,但我就会认为那是真的,而我像博瑞屈一样了解你。我想我不该在接下来的几个月让你挑选小公马,而是向你伸出我的手臂。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扶你回房休息。""我自己来。"我固执地回答。我察觉到他很尊重我,却也轻而易举就看出了我的弱点。我只想独处,把自己藏起来。点点头,了然于心。"如果你精通精技就好了。我能给你力量,就像我时常从你身上汲取力量一样。""我不能。"我喃喃地说道,要用别人的力量取代自己的?我实在无法掩饰我的不悦,但当我一看到他眼中透露出的羞惭,就后悔了。
"我曾经也可以这么骄傲地说话。"他静静地说道。"去休息吧,小子。"他缓缓转身远离我,忙着把墨水和羊皮纸重新在桌上摆好,我就悄悄地离开。
我们闷在这里一整天,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来,城堡弥漫着冬夜的气息。大厅里的戏台子都清干净了,人们也将聚在大厅的壁炉周围欣赏吟游诗人歌唱,或是观赏傀儡戏师傅以高超的技艺述说精彩的故事。有些人会一边看,一边制作箭矢,有些人则不停地做着针线活儿,孩子们会转陀螺和玩跳格子游戏,或在父母亲的膝盖或肩上打瞌睡。一切是这么的祥和安宁,外头猛烈呼啸的冬风也保护着我们。
我像醉汉般小心走着,避免走到人群聚集的地方。我弯着手臂缩着肩膀,而手臂依然颤抖着。我缓缓步上第一层阶梯,出神般地走着。走到楼梯中央的台阶时,让自己停下来数到十,然后强迫自己继续爬楼梯。
当我踏出第一步时,却看见蕾细飞快地走下来。虽然她身形丰满而且上了年纪,却依然像孩子般健步如飞。当她走到楼梯底时,一看到我就大叫:"你在这里!"好像我是她放在缝纫篮里的大剪刀,拿出来却摆错了地方。她紧握我的手臂把我转向走廊。"我今天就像往常一样不停地上下这道阶梯,我的天,你长高了。耐辛夫人想死你了,都是你的错啦!她原本就等着你随时去敲她的房门,知道你回来她可真高兴。"她停下来用鸟一般明亮的双眼仰望着我。"那是今天早上。"她向我透露,紧接着说,"你真的生病了!瞧瞧你的黑眼圈。"我根本还没机会回答,她就继续说:"到了今天下午你都还没来我们房里,她就觉得遭羞辱而发怒,晚餐时她简直对你的鲁莽大发雷霆,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决定听信你生重病的谣言。她确信你不是在哪里昏倒了,就是博瑞屈把你藏在马厩里,像照顾马儿和狗儿般照顾你。现在你来了,进去吧!夫人,他来了。"接着,她打发我进入耐辛的房蕾细喋喋不休的话语暗藏怪异的弦外之音,好像在避讳什么似的。我迟疑地走进房里,不禁纳闷耐辛是否生病了,或遭到什么不幸。不过即使如此,她的生活习惯可一点儿也没变,房间摆设依旧如故,绿意盎然的植物枝叶茂盛地生长。地上也有些落叶,眼前的景象此时正告诉我,喜新厌旧的耐辛似乎找到了感兴趣的新鲜事物。两只鸽子摆饰是她玻璃动物园中的新成员,而大约一打的马儿摆饰散布在房中。一根很粗的月桂果蜡烛在桌上燃烧着,散发着令人愉悦的馨香,一旁托盘中的干燥花和药草却沾到了滴下来的蜡,一捆捆雕工奇特,看来像是齐兀达人用的占卜石板也快遭殃了。我一进房间,她那强壮的小母狗就上前来欢迎我。我停下来抚摸着它,不禁纳闷我是不是还站得起来。为了掩饰我因眩晕而起身时的迟钝,我小心翼翼地拾起一小片石板。它看起来挺老旧,而且似乎很少用来占卜。耐辛转身离开她的织布机来迎接我。
"喔,起来吧,别闹了!"她看到我低头哈腰时大声说着。"单脚下跪愚蠢极了!还是你觉得下跪会让我忘记你的鲁莽?你回来之后竟然没有立刻来看我!咦,这就是你带给我的礼物?喔,真是设想周到!你怎么知道我在研究这些石板?你知道吗,我找遍了城堡里所有图书馆,却没发现有什么关于占卜石板的记载!"她从我手中拿起小石板对着我微笑,好像这是送给她的礼物,而蕾细也在她身后对着我眨眼,我微耸着肩响应。我回瞥耐辛夫人,看到她把小石板放在一堆摇摇晃晃的石板上面,然后转过来看着我。她一会儿对我好,下一刻却露出不悦的神情。她那淡褐色双眼上的眉毛皱成一团,小巧的嘴儿紧闭成一条线,然而这责备的神色却因她头发插着两片长春藤叶,走到我身旁的仪态而破坏殆尽。"请原谅我。"我说道,大胆地把长春藤叶从她那凌乱的深色卷发中拿开。她从我手中拿走叶子,放在小石板上面。
"你这几个月到哪儿去了?这里还需要你呢!"她问道。"你的婶婶几个月前就来了。你不但错过了正式的婚礼,还错过了婚宴、舞蹈庆典和贵族聚会。我在这里竭尽所能让大家像对待王子的儿子般尊敬你,你却规避所有社会责任。而你回家后也没来看我,只穿得破破烂烂像工人般到堡里找人说话。你怎么会把头发剪成这样?"这是我父亲的妻子,曾经为他婚前拥有私生子而惊吓不已,从讨厌我到极度关心我,这有时可比她憎恨我来得难处理。她又问道:"你难道没想过,这里有比和博瑞屈闲晃照顾马儿更重要的社会责任?"
第18节:邪恶的诡计
"非常抱歉,夫人。"经验教导我不要和耐辛争论,她独树一帜的方式可深得骏骑的心。如果我哪天精神很好,被这么一打乱,就可以让我心神涣散了,而今晚更感觉有些无力招架。
"我是病了一段时间,而且因此无法踏上归途。等我复原之后,天气又拖延了我们的归期,很遗憾错过了婚礼。""就这样?这就是你迟归的唯一理由?"她尖锐地说着,好像怀疑我有邪恶的诡计似的。"没错。"我严肃地回答。"但我确实很想念你。我的行囊装着带给你的礼物,我还没从马厩拿上来,但我明天一定带来给你。""是什么?"她像个好奇的孩子般要我回答。
我深呼吸,此刻真的很想回房就寝。"是种纤细的药草,漫长的旅途不适合携带华丽的药草。齐兀达人不像我们一样用石板或卷轴来教导药草调配,而用像这样一个木盒子取代。当你打开之后会发现一个个小小的药草蜡模,带着药草的颜色和气味,让人更好分辨学习。当然啦,所有的标示都是齐兀达文,不过我想你应该还是会喜欢的。""听来挺有趣的,"她说道,眼中闪烁着光芒,"我期待着呢!""我该搬张椅子给他坐吗,夫人?他的确满脸病容。"蕾细插嘴道。
"喔,当然,蕾细。坐下吧,小子。告诉我,你生了什么病?""我吃了些别国的药草,然后起了强烈的反应。"对了,那可是真的。蕾细帮我搬了张小凳子,我满怀感激地坐下,但仍感到一阵疲累感来袭。
"喔,原来如此。"她终于放过了我的病,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我,接着忽然问道:"告诉我,你有想过结婚这件事吗?"这么唐突地转变话题,完全是耐辛的风格。我不得不微笑,试着专心思考着这个问题,然后就看到莫莉红润的双颊,和随风飘扬的深色发丝。莫莉,明天就去找你。我对自己保证,到泥泞湾。
"斐兹,别那样!我不会让你如此目中无人地当我不在似的,听到了没你还好吗?"我费力地让自己回过神来。"不太好"我据实回答,"今天真累""蕾细,帮这孩子倒杯接骨木果酒。他看起来的确累坏了,或许这不是聊天的最佳时刻。"耐辛夫人支吾地下决定。她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端详我,眼中充满了真诚的关怀。"或许吧!"过了一会儿,她温和地建议,"我还不知道你的整个冒险历程。"我低头望着那双装填垫料的登山靴。事情真相在我心中盘旋,然后沉沦淹没在让她明了真相的危险中。"一段漫长的旅程。难吃的食物、肮脏的客栈、发酸的床铺和粘粘的桌子,就这样。我不认为你想听到所有细节。"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们的眼神相遇,看得出来她知道我在说谎。她缓缓点头,还是接受了我的谎言,然后别过头往旁边看。我纳闷着我的父亲曾对她撒过多少次类似的谎,她到底费了多少力气才接受谎言的?蕾细把酒杯稳稳地放在我手中,而我举杯啜饮着第一口神清气爽的香甜。我双手握着酒杯,勉强对耐辛露出微笑。"告诉我。"我开口道,但任凭我多么努力,声音仍像个老人般颤抖。我清了清喉咙稳住自己,"你近来如何?我能想像公鹿堡一有了王后,可真让你忙不过来呢!告诉我这些事情吧!""喔!"她好像被针刺了般说道。她转头看着旁边,"你知道我很孤独的,身体也不怎么健康,熬夜跳舞和聊天让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天。不。我见了王后,和她同桌一两次,但年轻的她忙着适应新的生活,而我既老又怪,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珂翠肯和你一样喜欢园艺。"我冒昧地说道。"她可能最喜欢"我的骨头忽地一阵颤抖,牙齿格格作响然后静了下来。"我只是有点冷。"我替自己解围般地再度举起酒杯。我不再啜饮,反而刻意地大口喝酒。我的双手摇晃,杯子里的酒泼溅到我的下巴,然后滴在衬衫上。我不悦地跳起来,双手不听使唤地让酒杯掉下去。酒杯碰到地毯滚远了,留下一道血一样的痕迹。我再度猛然坐下,紧握着手臂,试着让颤抖停止。"我很累了。"我试图解释。蕾细拿了一块布过来轻抹我的脸,直到我从她手中把布拿过来。我用布擦擦下巴,也差不多吸干了衬衫上的酒渍。但当我弯下身来想擦干地上的酒渍时,我的脸几乎因为跌倒而撞在地上。
"不,斐兹,别管酒了,我们来清理就好。你那么累,病又还没好,就赶快回房休息吧!等休息够了再来看我,有重要的事跟你商量,可又得花一整晚的时间。你现在走吧,小子,上床睡觉吧!"我站起来,对于这份暂时的解救心存感激,并且谨慎地保持优雅的风度。蕾细看着我走到门边,然后忧虑地站在那儿望着我走到楼梯平台。我试着稳稳地走着,不让墙壁和地板在我的眼前摇晃。我在楼梯上停下来对她挥挥手,然后继续走上楼。走了三层阶梯后远离了她的视线,我停下来靠着墙稳住呼吸,举起双手遮住双眼挡住明亮的烛光,眩晕感像阵阵浪潮般充斥全身。当我睁开双眼,视线在雾中的彩虹里变成了一圈又一圈。我闭上眼睛并且用手按着双眼。
我听到轻缓的下楼梯脚步声,在离我两层阶梯的上方停住。"你还好吗,大人?"我听到有人以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酒喝多了些。"我撒着谎,可想而知泼洒出来的酒让我闻起来像个醉汉。"过一会儿就好了。""让我扶你上楼梯,在这儿跌倒可是很危险的。"这拘谨的声音充满了不赞同的意味。我张开双眼透过手指望着她。蓝衬衫。这位仆人的衣着是用上好的布料做的,而且她毫无疑问处理过醉汉。
我摇摇头,但她可不管。换成我是她,也会这么做的。我感觉一只强壮的手稳稳地抓着我的上臂,另一只手挽着我的腰。"让我们上楼吧!"她鼓励着我。我不情愿地靠着她,跌跌撞撞地走上另一个楼梯平台。
"谢谢你!"我喃喃道谢,心想她该放手了,但她继续抓住我。
"你确定你的房间在这层楼?仆人的房间在楼上,你知道的。"
第19节:你是个混蛋
我勉强点点头。"在三楼,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那是小杂种的房间。"这话真像是个拋出来的冷酷挑战。
我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迎接这挑战,甚至连头都不抬起来。"是的,你可以走了。"我同样冷酷地打发她走。
她却靠得更近。她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脸抬起来看着她。"新来的!"她愤怒地嘶喊着,"我应该在这里丢下你。"我抬起头,无法将视线集中在她脸上,但这不打紧,我认得她,认得她脸上的轮廓和头发向前垂到肩膀的样子,还有她那夏日午后般的芬芳气息,如释重负的感觉像潮汐般冲击着我。是莫莉,我的制蜡烛女孩莫莉。"你还活着!"我喊了出来,心如上钩的鱼般跳着,抱着她亲吻了起来。
至少我尝试亲吻她。她伸出双臂把我推开,接着凶巴巴地说:"我绝不和醉汉亲吻,那是我对自己所做的承诺,也会一直遵守这项承诺。"她的语气坚决。
"我没喝醉,我只是生病了。"我抗议,兴奋的感觉让我更加晕头转向,可连站都站不稳。"不要紧了,你就在这里,而且安然无恙。"她稳住我,正是她从照顾酒鬼父亲当中学来的反射动作。"喔,我知道了,你没醉。"她的语气混杂着不屑和难以置信。"你也不是文书的跑腿,更不是马厩帮手。你都是用说谎的方式认识别人吗?这似乎也总是你的下场。""我没有说谎。"我似乎在抱怨,也因为她语气中的愤怒而困惑,心中却企盼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刻赶紧到来。"我只是没告诉你这太复杂了。莫莉,我只是很高兴你安然无恙,而且就在公鹿堡!我原本以为得去找"她仍抓住我好让我站稳。"我没醉,真的。我刚才说谎,因为承认我有多虚弱会让我觉得难为情。""所以你还是说谎了。"她的语气如鞭笞般犀利。"说谎应该让你更难为情,新来的。还是说谎是王子儿子的专属权利?"她放开我,而我衰弱地靠在墙上,试着抓住漩涡般的思绪,同时让自己站直。"我不是王子的儿子,"我终于开口,"我是私生子,那是不一样的,而且没错,承认这档事也实在太难为情了。但是,我从未告诉你我不是私生子,只是总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是新来的,这感觉很好,只因有群朋友把我当成‘新来的‘,而不是‘小杂种‘。"莫莉没有回答,反而比之前更粗鲁地抓着我衬衫前襟,把我硬拉到走廊然后进入我的房间。而我对女性愤怒时所展现的力量感到惊讶。她用肩膀推开门,像对待敌人般地把我往床上一推。她在我接近床边时松手,我就跌在床上了。我挺直身体勉强坐下,紧握双手放在双膝间,无法控制地发抖。莫莉站在那儿怒视着我,而我看不清她。她的轮廓模糊,各个特征都模糊了,但我从她站着的样子知道她很愤怒。
过了一会儿,我继续说道:"我人虽不在这里,但我梦到了你。"她依然不说话,反而让我更有勇气说下。"我在泥泞湾遭突袭时梦到你,"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地说出话来,"我梦到火灾和劫匪的攻击。在梦中,你保护着两个孩子,而他们看起来好像是你的亲骨肉。"她的沉默像一堵墙阻挡我说的话,或许她觉得我简直像笨到极点的傻子般瞎扯梦境。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全世界这么多人,就偏偏让莫莉看到我这不成人形的样子?沉默变得更长久。"但你如今安然无恙地在公鹿堡。"我试着稳住颤抖的声音。"我很高兴你平安无事。但你在公鹿堡做什么呢?""我在这里做什么?"她的声音像我一样紧绷。愤怒让她的语气变得冷酷,但也让我觉得它伴随着恐惧。"我来找个朋友。"她稍作停顿又好像在压抑什么。当她再度开口时,语调很不自然地平静了下来,几乎是柔和委婉地说话:"你知道,我在父亲去世后就成了债务人,所以我的债主夺走了我的店,让我不得不住在泥泞湾的亲戚家帮忙收成、赚钱和重新生活,而我根本无法猜测你怎么会明了这些。我赚了些钱,而我表哥也答应借我其余的钱。那是个丰收的时节,原本打算隔天回公鹿堡,但泥泞湾就遭突袭了,我在那里和我的侄女"不一会儿,她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我和她一起回忆,劫船、火灾,和挥舞长剑狂笑的女人。我仰望着她,几乎可以集中视线。我一语不发,而她越过我的头望着前方,平静地诉说着。
"我表哥失去了一切,但因孩子们生还而感到幸运,而我无法在这时候还跟他们借钱。其实,他们根本无法付给我工作的报酬,就算我问了也是徒然。所以无家可归的我在冬季将至的时候回到公鹿堡,想着我和新来的一直是朋友,如果要借钱应急的话,应该可以找他。我来到公鹿堡寻找文书的跑腿,但每个人都耸耸肩,然后带我见费德伦,但他听了之后也只是皱着眉头,接着就把我送到耐辛那儿。"莫莉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我试着想像那样的会晤,但耸耸肩想想算了。"她让我担任仕女的女仆。"莫莉轻柔地说道。"她说这是你让我蒙羞之后,仅能做的了。""让你蒙羞?"我猛地挺起身。整个世界在我周围猛烈摇晃,而我模糊的视线融成点点火花。"我是怎样让你蒙羞?"莫莉的声音静了下来。"她说你很显然赢得了我的爱慕,然后就离开我。我假设你有一天会娶我,所以才让你追求我。""我不知道"我结结巴巴地继续,"我们是朋友。我不知道你觉得我们不只是朋友""你不知道?"她抬起下巴,我记得那个姿势。若是六年前,她接下来就会在我肚子上狠狠揍上一拳。我依然退缩,她的语调却愈来愈平静:"我想我期待你那样说,这很容易开口的。"现在换我生气了。"是你离开我,连再见都没有说,而且还跟那个叫阿玉的水手在一起。你想我不认识他吗?我在那儿,莫莉,我看到你挽着他的手臂和他一起走远。你为什么不在和他离开之前到我这儿来?"她挺起身子:"我是个有憧憬的女人,结果反倒稀里糊涂地成了债务人。你能想像我得知父亲负债后遭忽视的滋味吗?债主在父亲尸骨未寒时就上门来讨债,我也失去了一切。那么,我应该像乞丐一样来求你收留我吗?我还以为你关心我,相信你会去你的,我为什么要对你承认这个!"她的话语像投石一样丢向我。我知道她的眼神燃烧着,双颊泛红。"我以为你会娶我,会想和我计划未来。我想为这贡献些什么,而不是身无分文地失去前途。
我想像着我们开了一间小店,店里有着我的蜡烛、药草和蜂蜜,而你那文书的技艺所以我投靠表哥借钱,但他也没钱,反而安排我到泥泞湾和他哥哥福林特谈谈。我已经告诉你整件事如何收场。我后来搭渔船一路回到这里,新来的,像丧家之犬一样回到公鹿堡,当天就放下尊严来到这里,却发现自己有多蠢,也明白你如何假装和欺骗我。你是个混蛋,新来的,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