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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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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室里找到他。我看得出来他在这天已梳洗着装整齐,但昨夜的疲倦所留下的痕迹就像是脏袍子一样明显。他这身打扮是要呆在室内看文件的。我敲敲半掩着的门,看到他背对着我坐在炉火前的椅子上,他点头示意我进来。我走进房里,他连瞧都没瞧我一眼,只是静静坐着不动,而房里的空气中正弥漫着一股暴风雪即将成形的紧绷气息。他椅子旁边的桌上摆着一盘早餐,看样子他一口也没动过。我安静地站在他身旁,几乎确定这回我又是被技传到这儿来的。当沉寂的时刻继续延伸时,我不禁纳闷惟真自己是否知道原因。过了好一会儿我决定先开口打破沉默。

    "殿下,你今天不和侍卫们一同骑马外出吗?"我问道。

    这让我感觉自己像打开了防洪水闸似的。他转身看着我,脸上的皱纹一夜之间变得更深了,看起来既憔悴又像生了场病。"我不会,我也不敢。我怎么能默许这样的自相残杀!但我又有什么选择?当大家矢志为王妃复仇时,我却无精打采地躲在城堡中!我不敢阻止我的士兵维护本身的荣誉,所以只得表现出一副遇事不明的样子,像个呆子、懒虫或胆小鬼般装傻。今天的事迹毫无疑问会被写成一首民谣,该怎么称呼它呢?‘惟真屠杀无智者‘?或是‘珂翠肯王后对被冶炼的人所做的牺牲献祭‘?"他的语调逐字升高,我就在他快说到一半时走到门边紧紧把门关上,在他继续咆哮的时候环视房里,心中纳闷除了我之外,会不会有其他人也听到了这番话?"你昨晚有睡好吗,殿下?"我在他说完时问道。

    他无可奈何地露出微笑。"你该知道我刚开始为何无法入睡。当我再度尝试入睡时,情况就比较不吸引人。我的夫人到我房里来。"我感觉双耳开始发烫。无论他想告诉我什么我都不想听,我不想知道他们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是吵架或重修旧好我都不想知道。只因惟真是那么的无情。

    "她并没有如你所想的那样流着泪。她不是来寻找安慰,也不是因为害怕黑夜而来,更不是要我别再替她担心,而是像个受责备的军官直挺挺地站在我的床前请求我原谅她的不当行为。她的脸色比白垩还苍白,态度却如橡树般坚定"他的声音逐渐微弱,仿佛觉得自己说太多了。"是她预见这场猎杀袭击行动,不是我。她半夜到这儿问我们该做些什么,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连现在也还不清楚""至少她预见到了这个。"我继续说道,希望能稍微缓和他对珂翠肯的愤怒。

    "但我没有,"他沉重地说道,"她却办到了。骏骑也会如此。喔,如果骏骑还在,就会在她失踪的那一刻预知此事,然后想出各种紧急应变的计划,但我不行。我只想赶快带她回来,还希望没什么人听闻此事,仿佛这真的做得到一样!所以今天我心里想着,万一我真的要继承王位,整个王国的权柄恐怕会掌控在一个最无能的人手上。"这是我前所未见的惟真王子,一个自信心开始支离破碎的人,也终于明白珂翠肯和他是多么的不相称。但这不是她的错。她很坚强,从小就被栽培成为统治者。惟真常说他自己从小到大都是次子,而适合他的女子应该要能像海锚般稳住他,帮助他成为一位称职的国王,或是在夜里靠在他的枕边啜泣寻求安慰,让他确信自己有足够的男子气概担任一国之君。而珂翠肯的教养及自我约束力却让他怀疑自己的能力。我忽然懂了,惟真只是个普通人。但这可一点都不令人安心。

    "你至少应该出去和大家说说话。"我斗胆建议。

    "你要我说什么呢?‘打猎顺利‘?不。你走吧,小子。跟着他们去看看,然后回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就走吧,别忘了把门带上。我不想见任何人,直到你回来之前。"我转身依他的吩咐行事,却在离开大厅走向庭院时碰到了帝尊。他很少这么早就起床走来走去,从他的模样看来,他并不愿意如此早起。他的衣服和发型都打理得很体面,但那些精致的饰品却不复见,没有耳环,也没有精心折叠系在喉头处的丝饰,唯一的首饰就是他的王室戒指。他那梳理整齐的头发没有香味,也不卷曲,只见他双眼泛红,一副很恼怒的样子。当我试图走过他身边时,他一把抓住我,意图将我硬扯过去好面对着他。我只是放松肌肉,丝毫没有抗拒他,然后却惊奇地发现他竟无法移动我。他转头用燃烧怒火的双眼看着我,却发现自己必须稍微仰头才能直视我的双眼。我知道自己变高也变壮了,但是从来没想到会有如此令人愉快的副作用。我忍住不让嘴角上扬露齿而笑,但我的眼神一定透露了这份喜悦。他粗暴地推我一把,而我只是稍微摇晃。

    "惟真在哪里?"他对我咆哮。

    "王子殿下?"我假装不懂他要问什么。

    "我哥哥人在哪里?他那无耻的夫人"他吼了出来,愤怒快让他窒息了。"我哥哥这时候通常会在哪里?"他终于勉强自己把话说完。

    而我没说谎。"有时早起登上烽火台,或者在吃早餐,我猜。也或许正在泡澡"我回答他。

    "没用的小杂种!"帝尊把我打发走,像一阵旋风般往烽火台的方向快速离开,而我希望他爬楼梯爬得愉快。我在他远离视线之后拔腿就跑,不想浪费这得来不易的时光。当我走进庭院时,立刻就明白帝尊为什么会发怒了。珂翠肯站在马车座位上,所有的人都抬头看着她。她穿着和前晚相同的服装,我在日光下也清楚看见她那白色毛夹克袖子上的一道血迹,紫色的长裤上也沾染了更深的血渍。她腰间扣上了一把剑,并穿靴戴帽准备就绪,这景象可真让我感到不悦。她怎能这样?我环视眼前的景象,心中纳闷她到底说了些什么,让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她,我也就冲入了一片死寂的人群中。每个人似乎都屏住呼吸等她说下去。当她用冷静的语气发言时,群众一片寂静,只听见她清晰的声音回荡在冷空气中。

    第45节:我们的愤怒

    "我说,这不是一般的狩猎,"珂翠肯庄严地重复着,"把你们的欢乐和吹嘘摆在一旁,拿掉所有的珠宝首饰和阶级标志,内心庄重地想想我们将要做的事。"她的语气依然带着浓浓的群山口音。我冷静地察觉到她的用字遣词都经过精挑细选,每一段话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我们不是去狩猎,"她重复着,"而是替死者讨回公道,平复遭红船掠夺所造成的损失。

    红船让被冶炼者成为丧心病狂的人,并徒留他们的躯壳来狙击我们。然而,我们今天所要打倒的这些被冶炼者,也是六大公国的自己人。""所以,我的战士们,我请求你们今天精准地射出每一箭,出手要快狠准。我知道你们办得到。我们都已受尽折磨,看在大家的份上,且让今日的杀戮尽可能短暂仁慈。让我们咬紧牙关拋开一切影响我们的思绪,仿佛从身体割下残肢般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这就是我们所该做的。这不是复仇,我的同胞们,而是动个手术然后疗愈伤痛。照我说的去做,现在就开始。"有那么一会儿她就站着不动俯视着我们,而接下来的情景像是一场梦境,群众开始移动了。

    猎人拔掉衣服上的羽毛、缎带、阶级标志和珠宝装饰交给侍童,欢乐和吹嘘的气氛荡然无存。她扯下这层防护,强迫大家真正思考一会儿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喜欢这样,众人却仍犹豫不决地等珂翠肯继续说下去,但她依然保持绝对的静默,所有的人也不得不迟疑地看着她。她看到大家都将全副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时,便再度开口。

    "很好!"她平静地称赞我们。"那么现在就注意听我说的每一个字。我要一些马儿抬的轿子或四轮运货马车,由负责马厩的人员来决定哪种最好,并且在里面垫好干草。我们不会把任何同胞的尸体拿去喂狐狸或让乌鸦啄食,而是带回来查明姓名,并准备火葬用的柴堆好荣耀战死的人。如果知道家人住在附近,就传唤他们来参加丧礼,住得远的就派人传话过去,并且将战士的荣誉赐给那些失去亲人的民众。"她眼中的泪水流到双颊上,像钻石般在初冬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当她转身向另一群人下令时,声调就变粗了,"我的厨师和仆人们!在大厅餐桌上摆好所有餐具准备丧礼宴席,在小厅准备好水、药草和干净的衣服,我们就可以为尸体做好火葬的准备。其他的人都放下手边的工作,去捡木柴堆成柴堆,等我们回来火葬和哀悼阵亡的同胞。"她望着每个人的眼睛,脸上浮现出某种表情,然后就拔出剑高高举起发誓:"当我们结束悼念之后,就准备为他们复仇!那些夺去我们同胞生命的人应该知道我们的愤怒!"她缓缓降下剑刃,干净利落地放回鞘中,然后用眼神再次号召我们——"现在就骑着马出发,我的同胞!"我全身起鸡皮疙瘩,而我周围的男男女女都骑上马排成狩猎队形。博瑞屈无巧无不巧地突然出现在马车旁,套上马鞍的轻步也正等待着它的骑士。我想知道他在哪里找到这黑红相间的马具,这正巧是悼念和复仇的色彩,我不禁纳闷这是否是她订做的,还是他早就知道该找什么来。她从马车座位上走下来,直接跨上轻步的背,然后在马鞍上坐稳,轻步也无视于如此新奇的骑乘方式,依然稳稳地站着。她举起持剑的手,狩猎大队就在她身后快马奔腾。

    "把她拦下来!"帝尊在我身后嘶声说道。我转身看到他和惟真双双站在我的背后,群众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

    "不!"我斗胆大声说出来,"你们感觉不到吗?就别破坏气氛了。她帮大家重拾曾经失去的东西,我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他们已痛心地想念它好长一段时间了。""是自尊心,"惟真用低沉的声调说道,"这是我们大家,尤其是我,早已失去的东西。你们瞧,在那儿骑马的是一位王后。"他饶富兴味地轻声说着,语调中还带有一丝羡慕。他缓缓转身静静地走回堡里,接着我们身后便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只见群众依着珂翠肯的吩咐展开行动。我走在惟真身后,眼前的景象让我震惊不已。帝尊推开我跳到惟真面前,愤怒颤抖地看着他,而惟真也停了下来。

    "你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难道你控制不了那女人吗?她把我们当成笑柄!她以为她是谁,怎敢如此大胆地下命令,还从堡里带领武装侍卫队出去!她以为她是谁,竟如此趾高气扬地下命令!"帝尊的声音因怒火而嘶哑。

    "我的妻子,"惟真温和地说道,"也是你的王妃殿下,而且是你选的。父王向我保证你会选一名足以担任王后的女子,我想连你都不知道自己的眼光有多好。""你的妻子?她会毁了你,你这笨蛋!她会趁你不注意时捅你一刀!她会偷走他们的心,好建立自己的名声!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这傻瓜?你或许乐于见到那只群山母老虎偷走王冠,但我可不!"我急忙转身蹲在一旁弯腰系鞋带,以免看到惟真攻击帝尊。我的确听到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还有一声短促的怒吼。当我抬起头,看见惟真和之前一样平静地站着,而帝尊却蹲下来用手捂住口鼻。"我不容许任何人羞辱珂翠肯王妃,甚至我本人。我认为我的夫人已经重新唤醒了士兵们的自尊心,或许她也鼓舞了我的自尊。"惟真思索着,脸上露出略微惊讶的神情。

    "国王会知道的!"帝尊将手从脸上移开,惊恐地看着他手上的血,然后举起颤抖的手对着惟真。"父王会看到你的杰作!"他全身发抖,还差点因流鼻血而呛到。他稍微俯身摊开沾了血的双手,以免在衣服上留下血迹。

    "什么?你想就这么流着鼻血等父王下午起床后展示给他看?如果你有这能耐,就也过来给我瞧瞧!"然后他对我说:"斐兹!你难道除了站着发呆外,没更好的事情做了吗?你走吧,去看看大家是否都遵从我夫人的命令!"惟真转身大步走下回廊,我赶紧遵命远离帝尊身旁。尽管他在我们身后孩子气地跺脚诅咒发脾气,但我们都没理他。我希望这件事至少不会被仆人知道。

    这对公鹿堡来说可真是既漫长又奇特的一天。惟真走访黠谋国王的房间,然后又回到他的地图室里。我不知道帝尊在做什么,但每个人都依照王后的吩咐迅速安静地办事,大家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在设宴和清洗尸体的厅中准备。此刻我注意到一个重大的转变。那些对王后最忠心的仕女们,此刻发现自己有人随侍在侧,仿佛她们是珂翠肯的影子似的,那些贵族仕女毫不迟疑地来到小厅,监督仆人备妥加药草的水和摆好毛巾及亚麻布,我自己则帮忙找木柴好搭柴堆。

    第46节:非常非常的疲倦

    傍晚时分,狩猎大队回来了,他们庄严宁静地护卫着马车。带头骑在前方的珂翠肯看起来很累,仿佛被某种不是寒气的冰冷给冻僵似的。我想走到她身边,却不愿和牵着她的马儿、护卫她下马的博瑞屈抢功。她的靴子和轻步的双肩都沾满了鲜血。她轻声吩咐侍卫们去清洗身体和梳整头发及胡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回到厅中。珂翠肯在博瑞屈牵走轻步时独自站立片刻,我从没见过她散发如此忧愁的气息。她很疲倦。非常非常的疲倦。

    我安静地走向她。"如果您有需要,吾后。"我轻柔地说着。

    她没有转过身来。"我一定要亲自执行。但是,请靠近些,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忙。"她如此静悄悄地说着,相信除了我没别人听到。然后她往前走了几步,等候的群众也在她前面散开,在她沉重地发言时点点头。接着她沉默地穿越厨房,点头赞许厨子们准备好的食物,然后在大厅里巡视,再度点头赞许她所看到的一切。当她进入小厅时,先是稍作停顿,然后脱下精心缝制的针织帽和夹克,露出柔软的紫色亚麻布衬衫。她把帽子和夹克拿给一位侍童,他看起来对此荣誉感到震惊。接着,她走到一张桌子前把袖子卷起来,所有人都停下来转头看她,只见她抬头望着满脸惊讶的众人们。"把阵亡者的尸体抬进来。"她简单明了地下令。

    一具具令人悲怆的尸体被抬进来,数量多到令人心碎。我没有细数到底有多少具,但比我预期的和惟真的报告中所显示的还多。我跟在珂翠肯身后,捧着一盆温暖芳香的水,跟着她来回检视一具具尸体,温柔地清洗每张悲愤的脸,并且帮他们合上痛苦的双眼,好让他们安息。其他人则排成如蛇般的长串队伍,跟在我们后面,温柔地替每具尸体宽衣,将身体彻底清洗干净、梳理头发和裹上干净的布。然后,我察觉到惟真也来了,身旁还跟着一位年轻的文书,来往于一具具尸体之间,将少数已知的阵亡者名字写下来,并简短地记录其他罹难者的外观。

    我告诉他其中一位罹难者的名字,凯瑞。莫莉和我最后一次得知这街头小子的消息,是他已经去当傀儡师傅的学徒了,而他终止生命的方式也只比傀儡好一些,那笑得合不拢嘴的神情也永不复见。当我们都还是男孩时,我们曾一起跑腿赚取一两文钱,而他也在我第一次喝得烂醉时陪着我,大声闹笑到泻肚子,然后把腐鱼塞在小酒馆主人的桌台下,只因他指控我们偷窃。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共度的时光依然栩栩如生,但突然间却变得不太真实,只因我部分的过去已被冶炼掉了。

    当我们完成时,便安静地站着观望满是尸体的桌子。惟真上前在一片沉默中大声朗诵阵亡者名单。虽然写下来的名字并不多,但他可没忽略那些不知名的人。"一位刚长胡子的年轻男子,深色头发,手上有捕鱼的伤痕"他逐一描述,"一位卷发的清秀年轻女子,有着傀儡师傅公会的刺青标志。"我们聆听这一长串阵亡者名单,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会不落泪。

    我们团结一致把这些尸体抬到火葬的柴堆上,小心谨慎地将他们安放在最终的歇息处。惟真亲自点燃火把,却把它递给在柴堆旁等待的王后。当她在淋上松脂的大树枝上点燃火焰时,便朝着黑暗的天空呼喊:"我们将永怀你们!"所有的人也都跟着她喊。年长的中士布雷德站在柴堆旁,拿着剪刀替每位士兵剪下一绺手指长度的头发,象征悼念战死的同胞。惟真加入了这个行列,珂翠肯也站在他身后,等着献出自己一绺淡黄色头发。

    接下来是个我从未曾经历过的夜晚。公鹿堡城大部分的居民在没有怀疑的情况下,纷纷来到城堡内,他们效法王后禁食观看,直到柴堆中的尸体燃烧成骨灰。然后,大厅和小厅都挤满了人,户外的庭院也摆出用厚木板搭起来的桌子,让挤不进厅里的人有地方可坐。一桶桶的饮料端了出来,而我怎么也想不到公鹿堡竟然会有这些面包、烤肉和其他食物,稍后我才知道这是城里自愿供应的。

    好几周足不出户的国王走了下来,坐在高桌旁的王位上观看人群。弄臣也来了,在国王身旁和身后站着接受国王赏给他的任何食物,但今晚他可不会取悦国王,反而安静地不再喋喋不休,就连帽子的铃铛和袖子都用线绑紧,以免发出声音来。我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但我看不出这一瞥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惟真坐在国王右边,珂翠肯则坐在惟真右边。帝尊当然也在那儿,身上穿着豪华的黑色服饰,但只有他衣服的颜色代表服丧。他沉着脸生气地喝酒,而我猜有些人可能觉得他正在静默地哀悼。对我来说,我能感受到他体内沸腾的愤怒,也知道在某个地方的某个人,终将为帝尊此刻所感到的羞辱付出代价。连和国王一样鲜少露面的耐辛都来了,让我感受到我们所表现出来的团结一致。

    国王吃得很少,直到高桌都坐满了人才起身发言。当他说话时,就有人在低桌和小厅重复他的话,连外面的庭院中也有吟游诗人复述。他简短地提到红船入侵事件的罹难者,但并没有提到冶炼或猎杀被冶炼者的任务,而是将今天阵亡的人描述为因抵抗红船而壮烈牺牲的烈士,接着简单地提到我们必须缅怀他们等等,然后便以疲惫和哀戚为理由告退,起身回到他自己的卧房。

    接着,惟真也站了起来,他几乎是重复珂翠肯之前的话,就是我们现在虽然在哀悼亡魂,但悼念结束后就必须准备复仇。他缺乏珂翠肯之前演说时那股激昂和热情,不过我看得出来每一桌的人都响应他的话。大家点点头然后开始互相交谈,只有帝尊坐在那儿沉默地怒视这景象。惟真和珂翠肯很晚才离桌,手挽着手让大家注意到他们一起离开,帝尊则留下来喝酒和喃喃自语。我则在惟真和珂翠肯离开后不久,便开溜回房就寝。

    我并不尝试入睡,只是把自己陷入床铺中,双眼盯着炉火发呆。当暗门打开时,我立刻起身上楼到切德的房间,发现他因为感染了兴奋的气息而坐立不安,甚至连他满是痘疤的苍白双颊也泛着粉红。他的灰发乱糟糟的,绿色的双眼像宝石般闪闪发光。他在房里走来走去,当我进来的时候就粗鲁地抱住我,接着退后看着我一脸震惊的表情大笑。

    第47节: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她是天生的统治者!天生的,而她现在已醒过来了!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她很可能会救了我们!"他的欢欣狂喜看起来有些邪气。

    "我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阵亡。"我责备他。

    "啊!但是没有白费!至少没有白费!这些人并没有白白送死,斐兹骏骑。以艾达和埃尔之名,珂翠肯直觉和仁慈兼具!这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如果你父亲仍健在,小子,让他搭配她成为一对统治者,我们就拥有一对能掌握全世界的君主。"他又啜了一口酒,然后继续在房里走来走去。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兴高采烈和雀跃。我手边的桌上放了一个有盖的篮子,里面的食物都已经拿出来放在一块布上面,酒、乳酪、香肠、腌黄瓜和面包。所以,即使身在他的塔里,切德依然可分享丧礼餐宴。黄鼠狼偷溜从桌子另一头跑出来,用贪婪的双眼透过食物看着我,接着切德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唤回来。

    "她有很多与骏骑相同的特质,尤其是在适当的时机让自己处于优势。她让一个不可避免又难以启齿的情况,从不起眼的屠杀事件转变成一出正统的悲剧。小子,我们有位王后,公鹿堡又有王后了!"我对他的喜悦有些反感,而且立刻有股上当的感觉。我迟疑地问道:"你真的认为王后做那些事情,只是装模作样?那些作为完全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政治手段?"他踌躇地思考了一会儿。"不,不。斐兹骏骑,我相信她是真心的,但那也不失为一记高明的策略。喔,你觉得我冷酷无情,或者因无知而毫无感觉,事实上我太清楚了,比你更清楚今天对我们来说是多么意义重大的一天。我知道今天有众多人伤亡,还知道有六支部队的士兵在今天的行动中受伤,也可以告诉你有多少被冶炼者战死,而且大概在一天之内就可以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已经列好名单了,包括红船带给我们的所有祸害。小子,我会确认这笔账得血债血还,好慰藉罹难者的亲属。这些家庭将获悉国王会将他们罹难的亲人,视为在红船之役中光荣牺牲的战士,也将恳求他们协助复仇行动。写这些信可不愉快,斐兹,但我仍得打草稿,以惟真的笔迹写完之后让黠谋签名。你是不是觉得我除了为国王杀人之外,其他什么都不会?""请原谅我,只是我一进来的时候看到你如此开心"我开始解释。

    "我是很开心!而你也应该是。我们已经群龙无首地漂流了好一阵子,也遭受到无数浪潮冲击和强风肆虐,如今有名女子来此掌舵引领大家前进,而我乐观其成!王国中的人已经厌倦这几年来的卑躬屈膝,而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站起来,小子,我们要挺身作战!"我这才看到他如何由愤怒和哀悼的思绪中,产生兴高采烈的情绪,也记得多年前那个黑暗的一天,我们首次骑马前往冶炼镇目睹红船袭击后的惨状。他当时告诉我该学着付出关怀,只因这存在我的血液中。忽然间,我觉得他的激动十分恰当,就举杯加入他,一同为我们的王后干杯。接着,切德就严肃起来,透露他传唤我的原因,那就是黠谋国王又再度重申要我看顾珂翠肯。

    "我一直想跟你谈谈,现在黠谋有时会重复已经下达的指令,或已经做出的评论。""我也注意到了,斐兹。我们会再另外找时间讨论国王的健康情况,但现在我要亲自向你保证,他那些重复的言谈并非心智衰弱的喋喋不休。不。国王在今天准备下楼用晚餐时再度下旨,确认你将会加倍努力。他和我都认为王后唤起群众跟随她,反而为她自己招致更多风险。虽然他没明讲,但你还是得小心注意她的安全。""是帝尊。"我不满地哼着。

    "帝尊王子?"切德问道。

    "他是我们应该恐惧的对象,尤其王后现在已经有权力了。""换成我,我不会把这种事说出来,你也不该说。"切德平静地说着,语气镇定但神色严肃。

    "为什么不?"我反问他。"为什么我们不能至少有话直说一次?""我们之间,可以,如果完全没有其他人在场,而且谈的是关于你我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却不是。我们是对国王宣誓效忠的吾王子民,而吾王子民不会以思考叛国为乐,更别说是"一阵呕吐的声响传来,原来偷溜在桌上的食物篮旁边吐了,从鼻子喷出一滴滴流质。

    "你这贪心的小淘气!又呛到了是不是?"切德不怎么在意地责怪着它。

    我找到一条破布清理善后,但是当我走到那儿时,偷溜却侧卧着喘气,切德则用烤肉叉子拨弄它呕吐出来的东西,我看了几乎要反胃。他示意我把那块破布摆在一旁,然后抱起发抖的偷溜交给我。"安抚它,让它喝点水。"他简短地指挥我。"去吧,老家伙,斐兹他会照顾你的。"他对黄鼠狼这么说。

    我把它抱到炉火边,它却马上把所有的东西都吐在我的衬衫上,我感受到异样刺鼻的气味。

    我将它放下来,脱下衬衫,便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气味,这可比呕吐出来的东西还苦涩。我正准备开口,切德就确认了我的怀疑。"瓦塔叶,捣得碎碎的,香肠的辣味可完全掩盖了它的味道。希望酒没被下毒,否则我们俩都死定了。"我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惊恐地竖直起来。切德看到我僵直地站着,就轻轻推开我把偷溜抱起来。他拿了一碟水给它喝,看着偷溜浅尝让他感到欣慰。"我想它会活下去。这只小猪把嘴塞得满满的,所以比人类更尝得出味道,然后就吐了。桌上的呕吐物看起来像嚼过的,但没有经过消化。我想是食物的味道,而不是毒药让它想吐。""但愿如此。"我无力地说道,每条神经紧绷着在内心等待。我被下毒了吗?我感觉想睡、昏沉和眩晕吗?我的嘴麻木干燥,还流口水?我突然全身冒冷汗,而且开始发抖。别再发病了。

    "够了,"切德平静地说道,"坐下。喝点水。你别自作自受了,斐兹。那瓶子用旧的软木塞封着,如果有人在酒里下毒的话,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据我所知,很少人会在酒里下毒,然后耐心地摆上几年。我想我们没事儿的。"我颤抖地吸了一口气。"难道不会有人意图如此?谁帮你把食物送过来的?"

    第48节:下毒的对象

    切德哼了哼。"我一向都是自己准备食物,但桌上那篮食物是送给百里香夫人的。人们不时会讨好她,因为谣传她是国王的顾问,但我不认为这名假扮的老女人会成为下毒的对象。""帝尊,"我又说道,"我告诉过你,他相信她是国王的下毒者,你怎么这么大意?你知道他怪罪百里香夫人毒死他母亲!那么,我们该彬彬有礼地让他杀了我们?他不当上国王是不会罢休的!""那我就再告诉你一次,我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叛国的言论!"切德吼了出来。他坐在椅子上把偷溜抱在腿上,只见这小家伙坐直了身子清洗胡须,然后又蜷缩起来准备睡觉。我在切德抚摸那小宠物时看着他苍白双手上突起的肌腱和纸一般的皱褶皮肤,他却只管低头看着那只黄鼠狼。过了一会儿,他稍稍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想国王是对的。我们都应该加倍谨慎,对珂翠肯和我们自己都一样。"他抬头用痛苦的眼神看着我。"照顾好你的女士们,小子。今晚的事情无法用纯真和无知来防护。耐辛、莫莉,甚至蕾细都得小心。然后也得找个巧妙的方式警告博瑞屈。"他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道:"难道我们的外敌还不够多吗?""多得很。"我向他保证,但不再提到帝尊。

    他摇摇头。"如此展开我的旅程可真是糟透了。""旅程?你要远行?"我感觉难以置信。切德从未离开公鹿堡,几乎从没离开过。"上哪儿?""我该去的地方,虽然我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留下来。"他自顾自地摇摇头。"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小子,我离开就无法看顾你了。"他对我言尽于此。

    当我离开时,他依旧盯着炉火看,松弛的双手护着偷溜。于是我举起几乎抬不动的双脚走下楼去。试图毒害切德的计谋比任何事情都令我震惊,如果连他这个秘密存在的身份都无法保护他,更别提其他我所关心的那些更容易下手的人了。

    我怪罪自己之前的大言不惭,让帝尊看出我变得更强壮了。我真傻,居然引诱他攻击我;我也应该知道他会找个比较不明显的目标下手。我在房里匆忙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离开房间,上楼直接前往莫莉的房间,轻叩她的房门。

    没有响应,我也没更用力敲门。再过一两个小时就天亮了,城堡中的人们大多还在熟睡,只因前晚的活动让大家太疲惫了。我不想吵醒不该吵醒的人,让他看到我在莫莉的房门前,不过我还是得弄清楚莫莉是否无恙。

    她的房门只用简单的门闩拴上,我不出几秒就松开了,也提醒自己记得她该在明晚之前换个更好的门闩。我像个轻柔的影子般进入她的房间,然后把身后的门关上。

    微弱的炉火依旧燃烧,徘徊不散的余烬散发出朦胧的光芒。我站着不动,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光线,然后和炉火保持距离。我听见莫莉熟睡时均匀的呼吸声,这应该就够让我安心了,却不禁多疑她或许发烧了,甚至因中毒而睡死了。我对自己承诺只要轻抚她的枕头就好,看看她的皮肤是发烫了还是正常的,这样就好了。于是我轻轻走向她。

    我在床边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她在床罩下的身形在阴暗的灯光中若隐若现,而她的气味如同欧石南般温暖香甜。她很健康,完全没有中毒的征兆。我知道自己该走了。"好好睡吧。"我轻声说出这些。

    她悄悄地扑向我,手中的刀刃闪耀着炉火余烬的红光。"莫莉!"我一边喊一边用前臂后端将刀子拨到一旁,只见她整个人僵在那儿,另一只手向后握拳,房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然后,"新来的!"她愤怒地吼着,用左手朝我的胃挥出一拳,在我向后跳开时从床上翻滚下来。"你这白痴!你把我给吓死了!你以为你在做什么?胆敢松开门闩溜进我的房间!我应该叫守卫把你轰出去!""不!"我央求她,此刻她正把柴火往壁炉里丢,然后点燃一根蜡烛。"求求你,我这就离开。我无意伤害或侵犯你,只想确定你安然无恙。""是吗。但我可不这么想!"她满是怒气地轻声说着。她的头发因就寝而绑成两股粗粗的辫子,让我清晰地回想起好久以前遇到的那个小女孩,但她却已不再是个女孩了。她看到我凝视着她,就把一件更厚的长袍披在肩上,并且在腰上系了条皮带。"我可真是吓坏了!我今晚想好好睡个觉都不行!你是不是又喝酒了?那么,又喝醉了?你到底想干吗?"她像手持武器般拿着蜡烛走近我。"不。"我向她保证,站直身子并且把衬衫拉平。"我向你保证我没喝醉,我真的没有恶意,但今晚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不得不担心你会因此而遭殃。所以,我过来看看你是否安然无恙,但我知道耐辛不会同意我这么做,而我也不想吵醒整个城堡里的人,就悄悄溜进来,然后""新来的,你在胡说八道。"她冷冷地说。

    说得没错。"真对不起。"我再次道歉,接着在床角坐了下来。

    "别坐得这么舒服,"她警告我,"你现在就给我走,单独离开或是和城堡守卫一道,你自己选。""我这就走。"我向她保证,然后匆忙起身。"我只想确定你安然无恙。""我好得很,"她暴躁地说道,"我怎么会不好?我今晚和昨晚一样好,过去这三十个夜晚我都好得很,你却没想到要来检查我的身体状况。那么,为什么选在今晚来?"我吸了口气。"因为有些夜晚比其他夜晚还危险。这儿发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让我不得不担心更糟的事情是否会接踵而来。的确,在某些夜晚,身为小杂种的心上人可不是最有益身心的事。"她双唇的线条和语气一样平板。"这是什么意思?"我又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尽可能对她诚实。"我无法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说我相信你可能会身陷险境,而你得信任""这不是我要问的。我是说身为小杂种的心上人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敢这么称呼我?"她愤怒的双眼闪闪发光。

    我发誓,当时我的心跳在胸中砰的一声停了下来,一阵冰冷的死寂窜流全身。"没错,我是没这资格,"我踌躇地说道,"但我实在无法停止关心你。无论我是否有资格称呼你是我的心上人,那些居心叵测的人都会利用攻击你来伤害我。我该如何表达我因深爱着你而希望自己不要去爱你,或者至少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出我爱你,只因我的爱让你身陷险境,只因这些话是句句实言!"我僵硬地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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