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的样子。
一顶陈旧的小布轿,绣着凤凰、牡丹、红花绿叶的图案,在儿个吹鼓手的前引下,吹吹打打地走上了芦沟桥。那雕刻在桥上的数不尽的石狮子,仿佛也带着惊喜的目光瞧着从它们身边走过的娶亲的人群。
小轿抬到小禹庄东头王永泰家门前停住了。他家没有院墙,只有一架丝瓜棚支在房前,算是一道门墙。小轿放在瓜棚下,吹鼓手被孩子们围着,在一片嘻嘻哈哈的喧笑声中,起劲地敲着大锣,鼓着腮帮子吹着唢呐,双手不停地擂着大鼓——“冬冬冬”、“锵锵锵”、“呜哇呜哇”的响声,给娶亲的人家增添了异常欢乐的气氛。
王永泰家的小板门紧闭着。迎亲的三婶挨着瓜棚下的小轿,拍着门板,按着传统习惯,拉着长声喊道:“新娘子来啦!吉时吉刻到啦!开开门吧!”“冬冬冬”、“锵锵锵”的锣鼓声“呜哇呜哇”的唢呐声“看新娘子呀”的喊叫声,欢快地沸腾着,淹没了迎亲三婶的叫门声。
三婶看看吹鼓手们脸上、手上的汗珠,望望嬉笑着看热闹的孩子们,第二次拍着门板喊道:“新娘子来啦!吉时吉刻到啦!快开门吧!”站在屋门里的王永泰,浑身火辣辣的,早就忍不住了。他伸手就要开门,被旁边一位老奶奶一把拉住,气喘吁吁地说:“孩子,等会儿!这是有说道的呀!不叫第三回门,不到吉时吉刻,可不能开门呀!”新郎王永泰二十三岁,身材魁梧,宽肩细腰,是个诚实健壮的小伙子。在长辛店机车修配厂当学徒。因为上下班总打小柳庄过,时常看见一个梳着大辫子、扎着红头绳的大姑娘,在路边的碾子旁,抱着碾棍推碾子。渐渐的,他看中了这个俊俏的大姑娘。王永泰的父亲王福来,老伴早死,就这一个儿子。便千方百计托人说妥了这桩婚事。
花轿临门了。唢呐越吹越欢,锣鼓越敲越带劲。
永泰的心像小鹿似的乱蹦。香兰就在门外,只隔着一层门板——多少日子了,他想着她,盼着她来,她可来了,就要进来了香兰的眼里,仿佛也已经看见了永泰。想到就要和自己看中的、有情有意的小伙子过日子了,坐在花轿里的香兰,心也扑通扑通地激跳着
三婶第三次拍着门板,高声喊道:“吉时吉刻到喽!”屋门立刻打开了。永泰已经看见花轿了。三婶刚要伸手掀开轿帘——就在这人声笑闹、锣鼓喧天的顷刻间,突然,空中掠过一声惊人的呼啸,接着是一声霹雷般的巨响。冲天的火光,滚滚的硝烟腾空而起——一颗炮弹在人群中爆炸了!
炮弹落在娶亲的王永泰家的门前。
柳明和苗虹跑到王家门外附近,正并肩向前挤着,想挨近花轿。突然在一阵狂风似的呼啸声中,她们俩的脊背上,都像被一根大木棍狠狠地顶撞了一下,霎那间身不由己地都跌倒在地上。当听到炮弹惊人的爆炸声后,她俩互相望望,发现对方的脸上、头发上,都已被尘土涂抹得面目全非,像个土人。两个姑娘的心此刻都惊惶地蹦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飞来炸弹?又是什么东西把她们俩突然推操到地上?她们在地上愣怔了一会儿,再向王永泰家门前望去时,刚才吹吹打打、欢呼庆贺的人群都不见了,只有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的人——不知是死人还是活人,横七竖八倒在那顶破碎的花轿前。
炮声停止。
柳明一跃而起,踉踉跄跄跑向花轿——香兰不见了。映入柳明眼帘的,只有一只惨白色的胳臂;连接在胳臂上的一只惨白色的手里,还捏着一条大红绸子手帕。她心里一惊,正想向碎轿旁边寻找香兰时,有人拉了她一下,她抬眼一望,一个满脸尘土的男人对她说:“新媳妇已经没救了,咱们快去刨出王家父子要紧!”柳明拉了一下跟在她身边的苗虹,二人紧跟着这个陌生的男人,扑向已经坍倒的废墟。那个男人一边用双手奋力扒着高高低低像坟堆似的土坯,一边喊着:“王大叔,王兄弟,你们在哪儿呀?快起来!快起来呀!”“王永泰,你在哪儿?快出来呀!”柳明一边用手乱刨土堆,一边心慌意乱地跟着那个男人呼喊。苗虹也学着柳明的样子边刨土边喊叫。
废墟上一片沉寂,没有回声。
忽然,一阵哭喊声从村里涌了出来,倒在花轿旁边的死者、伤者的家属赶来了,一片呼儿喊娘的悲哭声,揪抓着柳明的心。但她顾不得多想,一心想帮助那个男人救出王家父子。这时,几个小伙子拿着铁铣镐头跑到王家的废墟上,他们正要抡镐刨土,那个满身满脸尘土的男人,发出了制止声:“乡亲们,人埋在土里边,抡镐可不成。咱们大伙还是用手刨吧!”人多了,不一会儿,王家父子俩被从土堆里刨了出来。他们都已经昏迷过去,直挺挺地躺在破碎的瓜棚下。
柳明把他们嘴里的土掏干净,要给他们作人工呼吸。那个刨土的男人也自告奋勇来帮助柳明。他的大手和柳明一样灵巧,不过比她更矫健。柳明心里有些惊异,也有些纳闷:这是个什么人呢?刚才,像大木棍一样猛地把她和苗虹推倒的,莫非就是他?柳明一下一下地推动着昏迷者,一边向旁边的人望了一眼。
王永泰先醒过来了,翻身坐了起来。他茫然四顾,却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当他的目光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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