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又没经验,怎能当医务主任!能当个普通医生她就满意了。
鸿远说服她:说我们有许多司令员,也不过二十岁左右,就带上千军万马到前方打仗了。柳明懂技术,完全可以胜任医务主任的职务。他劝她服从组织的决定,过几天就走马上任去。
“那,老曹,你还留在这儿么?”柳明默认了她的工作,转而问起曹鸿远。
“柳明,我一说,你准要惊奇——我要开小差了!”“什么?什么?”柳明像刚才听到白士吾当了特务一样,一听到“开小差”三个字,又大大出乎意外,跳起身来问曹鸿远。
鸿远微微一笑:“我不是真开小差,是要到北平去执行一项新的任务。为了以后工作的方便,也为了迷惑敌人,我只得冒着、顶着臭名走了。柳明,我相信你会理解我、相信我的”“你一说开小差,真把我吓坏了!我想,我怎么这么倒霉呢?老曹,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么,我一定尽力而为。”“正是要请你帮忙,我才把你找到这个没人的地方来的。组织上叫我代替你到北平去,是因为估计到这场战争的长期性和艰巨性,我们自己还没办法生产药品和医疗器械,只好到沦陷区去购买。北平有苗教授这个重要关系,通过他可以解决很大问题。这件事,你和苗虹谈一下——除她和你之外,不能叫任何人知道。明白么?这是纪律!”“这是纪律?”“对,这是纪律。绝对不能告诉除你和苗虹以外的任何人!现在,需要苗虹写一封信给苗教授,请他多帮助。还有,你也该给你父母写封信,我一定设法帮你带到。”说到这里,鸿远沉默了。
山间的夜风越发凛冽。柳明在昏暗的树林中,在朦胧的月光下,望着一棵叶子快要落尽的柿子树的阴影,好像自己问自己:“老曹,你还回来么?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也许很快,也许永远不能回来了。”“什么?!永远不能回来?那么,你是说,你有可能要牺牲?”“在敌人巢穴里工作,牺牲是常事。不过,一个共产党员,为了革命的需要去牺牲,这是一种幸福。你说对不对?柳明,请为我祝福吧!对了,你和苗虹最近不是都照了穿着军装的照片么,每人给我一张带给你们的父母可以吧?”“嗯。”柳明的情绪稍稍好转些“老曹,我去医院工作,就靠你常常寄回药品来支持了。”“那没说的你今夜就跟苗虹谈好,写好信,准备好照片,明天上午我来取。好,现在,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再走。”柳明好像掉在冰窟里,浑身一阵寒颤。她默然有顷,忍住哀愁,用低低的声音说:“你什么时候走?我送送你行么?”“不必了。我明天傍晚出发。你可不能送我——你应当和别的同志一样骂我,你说对不对?”这个夜里,柳明回到老乡的炕上,又偷偷取出了白士吾的照片。她不再看它了,它变成一块烧红了的烙铁,在烫炙她的手。她几下子就把照片撕得粉碎;还把带出的两封白士吾写给她的信和诗也撕碎了。她内心痛苦,似又感幸运。她在后怕——假如那时候自己被感情俘虏,做了白士吾的少奶奶,甚至跟他一起出洋当了洋博士,那过的不是一种出卖灵魂和肉体的生活么?白士吾那种阔少,会很快抛弃她的。她会变成一个什么人?一个可怜的弃妇,一个陈白露式的女人?还是在洋专家门下,当一名仰人鼻息的小医生?而现在,她似乎感到自己的灵魂飞跃了,升华了。她就要当上医务主任——说不定还有马骑,有警卫员跟着呢。在这里,人们是很重视人材的。这个想法一泛起,她的眼前立刻闪出许多年轻的脸,有男有女,甚至还有比她年龄大一倍的医生、护士们,簇拥着她,向她投来尊敬的目光在隐隐的失落感中,又混和着某些欢快、庆幸。今天,她第一次明显地感到,她和苗虹的路子走对了。自己决心不和白士吾去国外,不和这样的人结婚,倒是塞翁失马接着,她又想到曹鸿远——呵,这是多么好的一个人!能够认识他,实在幸运!否则,真不知命运将会把自己抛向何处去因为感激曹鸿远,对于他即将远走,她又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怅悯
第二天,黄昏快要降临时,刮起了呼啸的西北风。曹鸿远骑着一匹棕黄色的大马,在寒风中疾驰着奔向山口。当他快要跑出狭隘的山口,就要驰骋在较平坦的丘陵地带时,忽然,从路边的一块巨石后面跳出了一个轻盈的身影,一下子拦住了马头:“老曹,你停一下!”这是柳明。她气喘吁吁,脸色惨白地站在马身旁。
鸿远吃了一惊,忙勒住缰绳。他没想到天色已近黄昏,柳明却孤身跑到这离村庄十几里路远的山口来送他。他的心一阵不安,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但他不下马,也不望柳明。
“柳明,你赶到这里有什么事么?”他神色冷淡地问。
柳明怔怔地低头站了一会儿。忽然,把一张纸片递到鸿远手里,什么也没说,扭头就向山上跑去。
山谷里响着飒飒的风声、落叶声,朵朵灰云急速地在苍茫的天际飞驰。这里空无人迹,一片沉寂。鸿远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望柳明的背影,然后,骑在马上看起柳明交给他的纸片来。这是从练习簿上撕下的一张有格子的白纸,上面用秀丽的字体写着一首诗。鸿远凝神读着:与君短相聚,与君长别离。
关山多险阻,别梦自依依。
国破山河碎,衷情秋风里。
凝眸祝云天,逢险化为夷。
鸿远在马上把这首诗读了两遍。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情感——复杂的、微妙的情感,使得他捧着纸片的手微微颤抖。他抿紧嘴唇,又一次回头望着柳明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想到不能把诗带到敌区去,于是,立即把这张纸片撕碎一一撕了又撕,撕成极小的碎片,然后向空中一撒——碎纸片立刻像雪花般随风飘散。
站在山岗上的柳明,远远望着鸿远在读她的诗,接着,又见他把纸撕碎,让它随风飘散。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愁怀,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哭了。但不一会儿,她又克制不住地跳起身来,在暮色中,站在山岗上,遥望着那一匹正在起伏的丘陵上疾驰着的骏马。那马越来越小,骑在马上的人,也越来越小,终于,什么也望不见了——望不见了
“今生还能再见么?”柳明睁大红红的眼睛,向秋风发问似的独自喃喃。
马不见了,人也不见了,只有朔风在砭着柳明的骨——不,在砭着她的心。活了十九岁,第一次遇见这么值得敬爱的人,他有时似乎也隐隐露出一丝热情的火花,可是,更多的时候,他却是那么冷静,那么难以理解地莫测高深他走了,走了!何时还能再见到他呢?柳明向回村的路上走着、走着,好像曹鸿远还在山脚下,她三步一回头地向昏黑的山下张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