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宽大阔绰的办公室里,吊在绿色天花板上的菱形吊灯,发着柔和、迷离的光影。垂着流苏的墨绿色丝绒窗帘,长长地垂在地板上,遮住了整个大玻璃窗。梅村津子穿着一套可体的绿色毛料西装,坐在大写字台后面,支着一只肘子,忽闪着眼睛望着墙壁上的天皇御影,似乎在思考什么;一张小圆桌上放着一架装饰考究的收音机,她又似乎在听新闻广播。
有人在办公室门上轻轻敲了一下。随着梅村的一声“进来”屋门开了,两个便衣男人挟持着苗教授走进屋里来。
梅村抬起头,一看是戴着手铐的苗教授踉踉跄跄进来了,赶忙站起身,向那两个便衣厉声斥道:“叫你们去请苗教授,怎么给教授戴上手铐啦?快取下来!”两个便衣向梅村深深鞠了一躬“哈依”了一声,立刻把教授手上的铐子取下来。然后,又向梅村鞠了一躬,转身退出。
苗教授仍然穿着那件深灰色厚呢大衣,高大的身躯,挺立在门边。收音机里用日语又一次广播了那段报道“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的新闻——苗教授完全听清了。他不由得一阵怒火攻心,但却咬着嘴唇、皱着眉头没有出声。他认识眼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就是曾在北京饭店看见过的那个梅村津子。
“教授先生,您好!”梅村伸出手来,涂着脂粉和口红的脸上,现出妩媚的微笑。
苗教授瞪着梅村,直直地挺立着,不伸手,也不出声。
“对不起,教授先生,叫您受惊了!”梅村并不因为教授的冷漠而生气,反而更加客气地伸手让教授坐在沙发上。
苗教授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沙发边上坐下了。他昂着头,一声不吭地瞪着墨绿色的大窗帘。
梅村坐在苗教授对面的小沙发椅上,烫得弯弯卷卷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闪着乌亮的光泽。不知从她身上的哪一部分还散发出一种似浓郁,又似清淡的香气。她露出洁白的牙齿,带着迷人的微笑,用温和的声音继续对苗教授说:“教授先生,请不要误会!今天把您请来,是想向您请教”“请教什么!这是逮捕,不是请教。请问,梅村津子,你为什么逮捕我?我犯了什么罪?你凭什么给我戴上手铐弄到这个地方来?”苗教授是个自尊心极强、素以清高自持的知识分子。被戴上手铐,他认为这是对他人格的极大侮辱。因此,怒不可遏。
“教授不必恼火。这是下面人的不当。其实,即便这样做了,也只是一种程序。”梅村仍然微笑着。
“什么程序?是法律程序么?既然讲法律,就必然有法庭。你这里是什么法庭?梅村津子,你没有权利审问我!因为你不是法官!”梅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觉得眼前的这个老家伙还真有点不好对付。她正在思考怎么进击的时候,苗教授又说话了:“我如果犯了法,那自有法庭拿拘票来逮捕我,然后开庭审讯,我还可以请律师申辩。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权力逮捕我、审讯我?”“我们是遵循日本的法律请您来的。这不能算是逮捕。”“什么?梅村津子,你是遵循日本的法律来请我?笑话!明明给我戴上了手铐,把我绑架来了,却又不承认是逮捕。岂有此理!真真岂有此理!”当苗教授被戴上手铐推进汽车之后,开始,他的心还有些慌乱、迷惘,不知所措。渐渐地,他冷静下来,已经暗暗下定为中华民族的解放,为神圣的抗战事业牺牲自己的决心。
“小姐,你刚才说,你遵循的是日本的法律。我在日本住过十年,也懂得一点日本的法律——自从明治维新以后,日本的民事法规定,在没有判刑之前,对被审问的人是不得戴刑具的。”梅村津子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听罢了苗教授那套书生气十足的话,忽然拍着手咯咯地笑了起来:“教授先生,请您不必纠缠那套法律程序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为了完成大东亚圣战,一切都要服从战争的需要好了,您不必生气了。这么晚了,您一定饿了吧?请先吃点东西,咱们再细谈好么?那边餐厅里已经为您准备好晚餐。现在,我就陪您去吃一点便饭。”“我不饿,也不吃!”苗教授把圆圆的脑袋仰得高高的,盯住屋顶的一角,一动不动。
“您要不过去吃,就叫人把饭端到这间屋里来。咱们边谈边吃怎么样?”苗教授被一种厌烦和憎恨交织的情绪激怒着,懒得再张嘴,高高地仰起头,望着天花板上的一角,仍然一声不吭。
梅村津子按了按写字台边的电铃。一个二十一、二岁,长得十分美貌的女人立即走进屋来。她穿着大花和服,梳着乌亮的高髻,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梅村身边,把两只手平放在膝前,低低地弯下身来。
“芳子,把那边餐厅里的饭菜——还有咖啡和点心,都端到这间屋里来。”年轻女人又向梅村津子鞠了一躬,并向端坐在沙发上的苗教授望了一眼,走出门外去。
不一会儿,一张圆桌上摆满了香喷喷的中国饭菜。梅村站起身,走到苗教授身边,客气地再次邀请他吃饭。苗教授扭过大脑袋,毫不理睬。
梅村皱起描得弯弯的眉毛,微微叹了一口气。大概她自己肚子饿了,就一个人坐在圆桌边吃起来,还对苗教授道歉说:“对不起,教授。您一定不肯吃饭,那么,就请喝一杯咖啡提提神吧!”她一按电铃,芳子又进来了。端来了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便退出屋去。
梅村一边吃着一条鸡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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