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玉只是客套说给他知难而退,他难道不会分辨何谓“随口说说”吗!
“不用去要什么房,就在这里!”程含玉抓住曲无漪的右手,将它往自己襟口里送。同样都是男人,没什么好矫揉造作,玩什么迂回,他有的玩意儿曲无漪也有,没什么差别。
曲无漪掌心底下一片平敞,那是男人才有的身体,却又有别于他熟透的健壮,仿佛丝裯包裹着匀称清瘦的躯体,温暖的体热透着手心而来,几乎连带温暖着他,这样的触感让曲无漪觉得陌生,却又舒服得使他忍不住想要更仔细抚摩。
程含玉发现曲无漪噙着笑,覆在他心口上的大掌若有似无地轻缓揉弄起来,程含玉怒瞪他,将他的手从襟口里抽出。
“你得到证实,也要付出代价。”程含玉说完,直接回赏曲无漪一记响辣辣的掴掌,完全一气呵成,让人想躲也躲不及。
这一巴掌,是为程咬金被退婚的委屈及难堪讨回公道,也为了他脸上令人觉得不爽快的笑容而打。
“主子!”曲练见主子被欺,马上摆出架势,曲无漪挡下他,脸上麻疼的感觉随着他扬起笑容时更加真实地存在。
“我用另外一边脸,换你的名字。”曲无漪对颊上烙上的五爪印毫不以为意。
“你觉得值得吗?”程含玉打完了他,自己的手都会被痛,太使力了。
“值得。”
曲无漪眸子里的坚定让程含玉赞赏,这男人挺不会看人脸色,以为他会跟他客气吗?
“好,换给你。”程含玉搓搓手“你听清楚了,我是金雁城程府糖庄的二主子,程、吞、银!要报仇要提亲,请不要认错人了。”
甩甩手,来来来,打歪你的嘴——
啪!“玉主子,您说谎骗他。”
回程的途中,程铢心窝口还蹦咚蹦咚直跳。玉主子一连甩了曲无漪两个耳刮子,她多害怕受辱的曲无漪会当场翻脸,一拳打爆主子的脑袋——虽然曲无漪的反应出乎她意料,她没见过有人左右两颊被打得发红,还能笑得那么呃,阴沉。她知道曲无漪是很想绽出轻快自得的笑靥,可是一头猛虎嘴儿一咧,谁会当它在笑呢?
“我又没允诺要给他真名真姓。”程含玉嘴里衔着自家糖庄烧出的饴球,双手背负在背后,闲逸地回道。
“可万一姑爷知道您诓骗他——”
“你最好把姑爷这两个字忘得干干净净,再说错一次,我就掌你嘴一次,像刚刚姓曲的挨巴掌那样!”府里就三名主子,咬金对梅庄四公子死心塌地,决计不会有贰心,算算只剩他和程吞银,这声“姑爷”是在诅咒他和程吞银会有一个人和曲无漪纠缠不清吗!
程铢马上封口颔首,不敢造次。
“铢儿是担心,曲、曲无漪要是上府里找银主子,发现他白白挨了掌还被您骗了,生起气来,如何是好?”她觉得曲无漪不是好惹的人。
“放心,认不出来的,压根没有人能一眼分辨出我们三姊弟,曲无漪不会是例外。”他们姊弟三张脸孔有多神似,连生养他们的爹娘也不见得能分辨,他不信除了他们三姊弟自己,还有谁能分清。他已经太习惯被错认。“至于你说万一他后来发现了,那又如何?”
“您不怕他发怒吗?”
“有什么好怕的?”曲无漪是敢怎样?
“他看起来好凶,腰上还缠着鞭子,像是随时随地都会抽鞭子咻咻咻地打人”一鞭子打来定是皮开肉绽。
“会叫的狗不会咬人。会耍鞭的坏人不见得敢打人。”他凉凉道。
“可是铢儿还担心他不是说要上门提亲,这样一来,万一银主子被他娶回去怎么办?”银主子好无辜哪。
瞎操心!满脑子装什么豆渣呀!
“娶回去正好,留我和咬金两个人就够了,反正我嫌吞银多余也嫌了十七年,我不介意迟来的正义。”不然她以为他做什么报上程吞银的名号?这层可能性他已经思忖过了!
“玉主子,曲无漪到底为什么老爱向咱家主子提亲?你们三个人明明就长得一模一样,娶咬金主子跟娶您或是银主子,根本没差别,他娶了金主子,不到几个时辰,又把人退回来,现在又要向您提亲,铢儿不懂他在想什么。”面对同一张脸孔,要是不喜欢就三个都不喜欢,哪有人不要金主子之后,又看上玉主子,奇怪。
“我也不懂。而且你漏说了一处,他女人不娶想娶男人,我怀疑他根本是疯了!”程含玉没好气地道,想起方才曲无漪大手放在他胸口时,他手指的厚茧及手心的火热,直到现在,那些诡异的感觉仿佛还牢牢存在心窝处真是该死的不舒服!等会回府要好好沐浴刷洗一番,把曲无漪留在他身上的触感全洗干净。
“男人娶男人,铢儿还是不懂。”她拧着细眉,打小至大瞧见的嫁娶都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她无法想象两个男人拜堂的情景。
“笨蛋,懂那个曲无漪在想啥做什么?他呀,不会和我们有太大的瓜葛,很快的,那三个字就会消失在我们耳边,还我们清净。”程含玉掏掏耳,作势弹弹指,将曲无漪这三字弹得远远的。
“喔。”程铢嘴上应允,心里却有着更深的疑惑——
有这么容易吗?
“当然没有。”
程府大厅,一片沉默。
程咬金第二次面对上门提亲的曲练——头一次是曲练上门来逼她高攀曲府,花了大把聘金将她迎娶回去,然后洞房花烛夜,新郎倌掀了她的红缡,撂下一句“我要娶的,不是你”一脸多嫌恶似地将她塞回花轿送回程府。这一次曲练又上门来,告诉她,他家主子指名要娶“程吞银”
“贵府主子真的真的说要娶我家吞银?你没有听错?”程咬金非常有耐心再问一次,这是她第四次问这句话了。
“当然没有。”这是曲练第四次回的答案,和前三次同样肯定。
程咬金觉得额际好疼,伸手去压按。“吞银是男的,我可以跟你打包票,他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我们三姊弟里,只有我一个是女的,曲公子上回退了我的亲,这回他又想干什么?我们程府丢一次脸还不够,这次还玩吗?”这次玩得更凶,向男人提亲?匪夷所思呀
“上一次是我家主子将程主子你当成了他要找的人,所以贸然上门提亲,造成误会是我们曲府的错,这回不会再弄错的。”
“他这次确定要找的人是吞银?”
“是,这次我家主子与吞银公子打过照面,由吞银公子口中问到他的姓名,不会出错。”
“虽说长姊如母,可是我无法替吞银做这么重大的决定,还是请你先回去,等吞银回来,我问问他的意思”吞银会答应才有鬼!哪个男人心甘情愿被换上凤冠霞帔“娶”回去当娘子的?她用膝盖想也知道吞银会多生气,说不定也学她拖支糖关刀上曲府去砍人。
“这是当然,希望能得到你的好消息。”
会有好消息才怪。
“曲练公子,恕我无礼问一句,你家主子性喜男色?”难道她那时被人退回来的原因出在她是女的?若真是这个缘故,她的心情会好过些。
曲练对这个问题有片刻迟疑,没有马上回答她,微微沉吟“依我跟着自家主子至今也好些年,我主子豢养过几名美婢,全是女的,我还没见过他玩男人——”用错说词,害小姑娘程咬金不自在地红了脸,曲练抱歉地换了用语“我还没见过他与男人亲近。会不会是他有些腻了,才会改爱男人?”他也是满肚子的疑惑待人解答哩。
“也罢,那是贵府主子的私事,我也不好多探问。”越听越觉得曲无漪变态,还是少知道点好。“曲练公子,不送了。”
“我自己走。”
“唉。”送走了曲练,程咬金在厅里哀声叹气,想起了素有土皇帝之称的银鸢城曲无漪老是和他们程家过不去,就忍不住多叹两声。“我们家和曲府到底犯什么冲”
“咬金,怎么了?瞧你两道眉都快粘在一块了。”
有人从她身后将她环抱住,程咬金没有回头,却能精准唤出那人的名字。
“含玉”
“在烦恼什么?”他用鼻尖蹭着她的发梢。
虽然她看程含玉就像在看铜镜一般,可有时还是会让程含玉那张漂亮的脸蛋给勾住眼神。
“含玉,你还记得曲无漪这人吗?”
又是这三个字!不是才好不容易摆脱吗?没几天功夫又重新回到他耳里恼人!而且他的名字一出现,那张笑起来高深莫测的脸也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程含玉佯装出没半分兴致的模样,把玩着程咬金的长发,不时凑近她,嗅着她的发香。
“不就是上回趁我们程府有难,软硬兼施硬将你娶走的曲无耻嘛。”
“就是他!他又上门来提亲了。”
“喔?退了你的亲,又要再讨你回去,想都别想。”冷哼。
“这回更麻烦,他要娶的是吞银!”
“吞银呀那就没关系。”差别待遇。
“含玉,你还没听懂严重性吗?曲无漪是男的,吞银也是男的,你不觉得很荒谬吗?”
“只要两情相悦,我不觉得是大问题。你想想,要是吞银也爱惨了曲无漪,你忍心拆散一对鸳鸯吗?”程含玉向来不太喜欢干涉别人的情事,爱男爱女爱猫爱狗,各人有各人的喜好,谁能插手?
“当然不会。”她知道不能和爱人相守的痛。
“那就对了,这没什么好烦恼的,吞银点头,你就准备收聘金、嫁弟弟,瞧,多容易。”
程含玉说话的口气好似上市集去挑块大饼,饼铺老板问:多买两块吧?客人点个头,双方皆大欢快,银货两讫。可是现在是嫁弟弟,不是单纯买几块饼呀!
“含玉,你老是这种什么事都不搁在心上的性子,以后怎么管咱们家的糖庄事业?好歹也要紧张地思考这事情的严重性和后果。”老是用天塌下来有更高的人顶着的心态处世,很不成熟。
“我会思考糖庄大大小小事情的严重性和后果,可是人家上门找吞银提亲又不关我的事,他要嫁就点头,不嫁就摇头,曲无漪能拿他怎么样?吞银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亲事自己能拿捏,替他担心有用吗?还不如开始教他怎么学着当曲家夫人来得实际。”
程含玉边安抚程咬金,边忍俊不住地噗笑,完全是旁观者清的嘴脸。
“你还说笑?”程咬金嘟嘴努他。
“咬金,我好认真的。”他都打算搬几本歌颂妇德的书籍去给程吞银好生学习哩。
“你明明就是吊儿郎当。”
“反正人家想娶的是吞银,我吊不吊儿郎当也没人理吧?”程含玉一点也不觉得这次他一手玩出来混乱有啥好反省的。
“我好担心吞银和曲无漪到底有什么瓜葛,怎么会惹上他”
瓜葛呀
程含玉当然知道害曲无漪派人上门提亲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因为他那天谎报了程吞银的名字。只是他没料到曲无漪说到做到——他都已经在曲无漪面前证明他是男人,难不成曲无漪还以为他只是摸到一具还没发育的女体吗?难不成真要他脱掉裤子让曲无漪亲眼见识,他才相信他没诓他?
还是即便曲无漪信了他是男人,还是要他?
怪胎。
“你别瞎操心了,你在这边嘀嘀咕咕的,说不定吞银听到曲无漪上门向他提亲,会点头如捣蒜地爽快答应呢。”程含玉又从怀里拿颗糖球吮,支着腮帮子,弯弯笑起的眼瞄向门口,落在那个伫在原地怔怔发楞的当事者。“对不?吞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