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染点点春泥,行幽径,穿花影,郁郁新翠,停不住,瘦骨轻盈。往事伶仃,恩来皆惆怅,暗伤盈盈寸肠,魂魄凄清。晓来醉卧,梨花树下,他乡月明。
“娘娘文采超群,怎么会读不懂?”
徐皇后说:“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快活,但是看词中你的心情却是如此凄苦。绝,你有多少不开心的事情埋在心里没有向人倾诉过?倘若憋得久了,就到我这里来坐坐,你知道,我一直当自己是你的姊姊。”
她当她是他的姊姊,而不是把他当作她的弟弟,这句话,用这样的语气和立场说出来,更加让人感动。以国母之姿主动示好,这是她不会给予别人的善待。
金城绝怔怔地站在那里很久,最后缓缓屈膝跪坐在她身前,将头枕在她膝盖上,轻轻说:“娘娘,您还是原来的那个娘娘,没有变过。”
“可是你好像变了。”徐皇后笑着抚摩他的头“以前你小时候偶尔会和我说军中的一些事情,说那些跋扈的将军怎样欺负弱小的士兵,但是现在,你把所有心事都埋在心里。不开心的事情越积越多,就会渐渐忘了快乐的滋味。我很喜欢看你笑的,可这次在应天重逢,我发现你笑得越来越少,越来越不真了,为什么?”
“因为”他的声音梗在咽喉,又叹气“娘娘绝顶聪明,看透我的心就如同看透清水一样容易,不必我再解释了吧?”
“是啊,你从来不求人的,向来事事只求自己,但是为了那个谢萦柔又来求我,又去求万岁,破了你无数次的例,我以为以你的品貌才学和家世,那丫头嫁给你后会特别开心幸福,怎么,难道不是吗?”
他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徐皇后不禁温馨规劝“一片深情是好的,但是要配上两相情愿才完美,你是个事事定要完美的人,怎么这个道理忽然不懂了?”
死死地握紧自己的手,他幽幽回了一句“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一定能做到完美。”
“所以你宁可苦了自己,又苦了别人?”徐皇后不赞同的摇摇头“绝,放了那丫头吧,休掉她也好,把她交给皇上也好,我真不想看到你为了她再和皇上起冲突了。”
闻言,金城绝霍然站起,面色阴寒“说了半天,娘娘原来还是在当皇上的说客!”
“你误会我了。她死或不死,与我无关,但是她留在你身边,无论如何都会伤到你,这是我不愿意见到的。你把她交给我,或许我还能救她一命,你把她留在身边,却未必一定能保住她,你知道皇上的脾气,翻起脸来,是六亲不认的。”
“不认又怎样?”他依然凛著脸。
徐皇后的神情也严峻起来“绝,别把我也当作你的敌人,你知道我心中很喜欢你,所以一直在帮你,连铁铉的遗孤我都帮你救下,偷偷送到外地去养,这样的事情如果被皇上知道了,我也要受牵连,难道我这样辛苦帮你,还换不来你的一句真心话?”
见他闭上嘴,微垂下头,她又趁势劝说:“不要让这些年皇上对你的器重和你自以为的呼风唤雨蒙蔽了理智。你以为你就没有把柄在别人手里吗?当初战事最吃紧的后一年,你是不是曾暗自给朱允炆送银子?这件事你以为皇上知道后不会生气吗?他之所以故作不知,暗中不动,你知道为的是什么?”
金城绝抿紧唇,半晌才开口。
“我知道,万岁在给我面子。”
“他是在给你留面子,毕竟这些年你帮他帮得更多,但是他也在给你记帐本,帐本记得多了,满了,就该和你算帐了,你明白吗?”
金城绝心中一寒,昂起头“娘娘的意思,是要我好汉不吃眼前亏,最好主动退让一步?”
“他是皇上了,难道要他退让你吗?”徐皇后的话已经从温柔转为严厉。
他凝思著,忽地飘忽一笑。“我就是退让,也只会以我自己的方法退,如果不能让皇上十分满意,我也没办法。”
“绝,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何必争一时长短,失了大局?”徐皇后谆谆劝诫“谢萦柔其实不值什么,她只不过是你追不到手的一个幻梦而已,因为得不到,你才看得珍贵。”
金城绝一震,原来不明白的,好像在这一瞬间被赤裸裸地刨了出来。
谢萦柔迷迷糊糊地睡在床上,她太累了,累得不想动,不想说话,即使嘴里干渴得要命,也不想去倒杯水。
忽然间,房门轻响,有人走进来了,她以为是婢女来添热水,就没有回头。
但是那个人一直走到她床边,静了一刻后,倏然有双臂膀伸到她身下,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她起初以为是金城绝回来了,但是下一瞬间就知道不是。金城绝的个子没有这么高,双臂没有这么强壮有力。金城绝的衣服因为都薰染著名贵的香料,所以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香气,而这个人的身上却是截然不同的阳刚之味。
她一惊,睁开眼,还没看清来人,就听到他的声音。
“嘘——别说话,我带你走。”
“萧离!”她这下完全清醒了“你怎么又跟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说——”
“我来带你离开。”他简洁地说出他的决定,甚至不给她半点置喙的机会,走出房门后一纵身,就越过了高高的围墙。
谢萦柔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想叫他放手,不要铸成大错,又怕自己的大声喊叫反而为他惹来无端的麻烦,所以只能死死咬著下唇,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扣紧他的肩膀。
但是在那里触手可及的却是一片濡湿,她不解地将手放到鼻翼下端,一股血腥味立即扑面而来。
“你受伤了!”她大惊失色“快放我下来!”
萧离一语不发,两边的风声呼呼地从他们耳畔吹过,一眨眼间,两人已经穿过两条街道,然后他一低头就钻进一间客栈。
客栈中一个正准备关门的伙计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问道:“这位、这位客官要——”
“我要一间上房。”萧离沉声说。
“哦,哦,楼上还有一间。”伙计趁机推荐全店最贵的套房“尊夫人是病了吗?要不要请大夫?”
“不用。”萧离跟著他快步地上楼,塞给了他一锭银子“不必再来打搅我们了。”
伙计翻手一看,那锭银子足有五两,乐得连连应承著跑下了楼。
谢萦柔好不容易站到地上,急忙去检视他的肩膀“你到底伤在哪儿了?怎么受的伤?”
“只是小伤。”他满不在乎地想躲开她的手。
但是她怎么可能被他骗过?屋子里还没有来得及点灯,借著照进来的月光,她都能看到他肩膀处的衣服颜色比别的地方要深了一大块,这岂是小伤能造成的?
她又气又急,压低声音痛骂“你想流血流死吗?笨蛋!我不是已经和你说明白了,我不要再见到你!我、我不想看到你每次来救我,就把自己弄成重伤,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好像我是带给你灾难的灾星,你为什么就不能离我远一点?你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萧离静静地听著、看着她,目光幽深,没有说出口的情深意重,全都在眼神中诉说,压抑许久的思念让他终于做出了掳她的决定。
一直以来,他都秉持著她好就好的信念,所以出狱后,也真的没想过要再打搅她,因为不能也不该,可是听见她和金城绝的婚事,他的心却背叛了信念,密密麻麻的像被箭雨射了一片,痛得他大病一场。
在病榻上,他疯狂的绣著那双不合脚的鞋,那是她第一次替他买的东西,意义非凡,他想,她会懂的,懂得他的默默支持,懂得他和她相同的心情,希望对方好就好的心情。
可是婚礼上的她,笑得很虚伪,从前她从来不会这么对他笑的,所以他晓得,她不好。
他承诺过,不会让她受到伤害,既然金城绝无法让她好,那就不该再让她继续待下,哪怕她决定了也一样,因为他也决定了。
他决定用他的心爱她,用他的人拥抱她,用他的剑保护她,直到最后一刻。
起码这样,她会真心的笑到最后吧。
这样想,生或死也就不再重要了,起码在生时,他们都过得极好、极幸福,因为有对方。
“你知道吗?笨蛋就应该和笨蛋在一起的。”他勾唇,对她露出一个很好看的微笑。
谢萦柔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为了他,她已经流过太多次眼泪,每一次她都不想让他看到,她不希望他认为她是软弱的,更不希望他知道她是脆弱的。
可是这么硬撑著,真的好累。
像是知晓她的心力交痹,萧离忽然伸出长长的手臂,将她一下子拽进怀中,接著,在她被泪水浸润过苦涩的唇上,印下火烫的吻。
谢萦柔全身都在颤栗,双手不知道该放哪里,泪水的苦涩,汗水的湿咸,与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掺杂在一起,如同奇特的香料,让她意识迷离。
她依稀记得自己要为他褪下衣服,帮他检查受伤的肩头,但是到了最后,他的衣服和她的交缠在一起,被同时丢落在地,他的热唇第一次肆无忌惮地游离在她全身,仿佛已经渴望了许久,如今就如同脱疆的野马一般,再不许任何人阻拦,包括身下的她。
虽然她知道这是不对的,错误的,但是当心中的愧疚和迷离的意识再也分不清彼此,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在他的热力中幻想自己在天上飞翔,和他一起,虽然折了翼,流著血,飞翔的感觉很痛,却很快乐。
她想做他的女人。在她和他逃亡到石方村的时候,她就曾羞涩地幻想过这一天。
可是当她嫁给金城绝后,她便已绝望而认命地相信,幻想终究只是幻想而已。
没有想到最终,她还是将自己交给了他。
“你是我的。”当一切都渐渐平息以后,萧离低喘着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念出他坚决的誓言。
她轻轻叹息“是的,现在,我是你的。”
她不敢做更多的保证,不敢与他许下同样的誓言,因为她更理性,更悲观。今夜的情迷之后,明天的太阳升起之时,他们,还会有未来可言吗?
被金城绝知道了这一夜的事情之后,以他的脾气,还会做出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她颤抖了一下,马上被萧离发现,他将她搂靠在他身上,细密地贴合著他,温暖而柔软的肌肤相触,让她躁动不安的心灵逐渐安静下来。
如果不能一起活下去,那么,何妨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