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哝有声的袁七英。
忽然之间,这桩她原本不知如何面对却又推不掉的婚事,变得真实,变得可期。
也许是她终于看清,这个看起来有一点点凶恶、有一点点难沟通的男人,是真心待她好。这“忽然之间”悸动的心情,她很清楚很清楚太清楚了
毕竟她学生时代,曾经被这种又酸又苦的甜美情感困扰了三、四年之久。
她人是胡涂又迟钝,但她永远不会弄错一种叫心动的感觉。
袁七英久等不到寇冰树报时,吃力地瞥着钉在衣橱上的趴趴熊电子钟。睡那么久才八点十二分哦第一次觉得人生无趣
“树儿”他回头,拉了拉呆若木鸡的女生“我在生病你还给我发呆厚你很过分”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寇冰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说明。
“什么啊太复杂就暂时别跟我说”他现在头很沉重,很有可能听到累死的
寇冰树看到他捧着头呻吟,似乎病情加重。她难掩忧心,拿起湿毛巾跑到浴室冲洗,回来时迟疑了一下才在床缘坐下,轻轻帮他擦起脸。
“我自己来”袁七英昏沉沉地举起手,想自己擦脸,手臂却失速掉下来。“树儿你擦吧下次我帮你”“好。”寇冰树傻呼呼点头。擦净他狼狈的脸后,顺势拉起他的手臂将运动衣的袖子卷上去,态度自然地擦着,一面闲话家常:“刚才,七英先生睡觉的时候,社区里有很多奶奶和大婶来探望你,她们带了藥来给你吃,说是你从小吃到大的草藥。”原来这间屋子是七英先生的祖厝,他在这座可爱的社区长大,好好不晓得七英先生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一定很可爱吧
“那种草藥很臭耶”病红的鼻端皱起“我不要吃”
他生病的虚弱模样,让寇冰树自然而然以拐骗儿童的语气,软软诱哄道:“她们还带了鱼头火锅来让你当消夜哦,很大一锅,很香哦!”“那给你吃好了我今天没心情吃火锅”
袁七英配合她袖珍的身材,软趴趴侧卧起他的身躯,将右臂送到她面前,便利她擦拭,并萌生一种重症病患被俏看护擦澡的错觉。
他紧张地向下瞄去,看见蓝白相间的运动衣裤都还在身上,不禁松了口气。
若有所思的寇冰树眉结一解,开心地建议道:“那我煮地瓜粥给你吃好吗?地瓜很甜哦,是姑婆种的!”
“我吃不下”被兄弟们恶意排挤,和他们登山攻顶十多年以来,这是他首次无法参与大头贴团照之旅,袁七英心灵严重受创。万念俱灰地,他向前一趴,把脸埋进蓝色枕头里,闷闷说道:“我什么都不想要”
望着他耍脾气的背部,寇冰树福至心灵,突然建议道:“那那我们去拍大头贴,好吗?”
“我不”闭上的病眼一瞠,病入膏肓的男人迅速爬坐起来“你也想拍大头贴吗?树儿。我们现在就去吗?想拍大头贴你可以早点告诉我啊!”寇冰树愣眼看着面她而坐的大个子,错愕得说不上话。
看袁七英毫不掩饰面容上的喜色,看着不到三分钟之前病体犹虚、一句话要分四五次讲完的垂死病人瞬间活跳跳起来,诡谲莫测的局势变化,寇冰树一时难以适应,只能羡慕地暗叹:大头贴好神奇哦,她没拍过,一定很有趣吧
“你要是也很想拍,我们可以现在就去!我知道东区有一间店十一点才休息,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你不要跟我客气!”病人中气十足,一口气说完话就跳下床,推开衣柜,摆明了不允许对方出尔反尔。
唔唔满满一柜子的衣裤让人为难,袁七英摇摆不定好久,沉重一叹。他转过头,神色严肃地扫瞄床上女生窄身的白色棉质上衣与海蓝牛仔裤。
眉头渐锁的他,瞄着瞄着,忽然对被他看得浑身不对劲的寇冰树开心一笑。
袁七英快乐回头,从衣柜里抓出白色高领毛衣与水蓝牛仔裤,转身就往主卧室附属的小浴间快乐冲去,结果冲力过猛,不幸朝门柱迎头撞去。
“七英先生!你不要紧吧?”寇冰树惊呼着从床上跨下来。
“我没事你等我一下哦”痛死他了
望着撞得不轻的男人揉着额头,像瞎子一样摸进浴室,寇冰树不由得操心起来。
七英先生这样子,真的可以出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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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鉴于拍不到大头贴,袁七英心灵受创的程度,远远超过溯溪两天所遭受的诸多非人凌辱。虽然担心他的病况欠佳,体力可能无法负荷,可是看他为了大头贴怏怏不乐一整晚,无法安心入睡,寇冰树更是于心不忍。
于是,不畏外头斜风细雨,她连夜开车陪乐疯的男人到东区拍大头贴。
回程,顺便载心花怒放的病人到医院看一下医生,吊一下点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结果这一晚,病体微恙的袁七英因祸得福,不仅得偿所愿拍到大头贴,还是与未来老婆合影的第一组情人照。而由于与未婚妻合照的画面实在太协调,绝非以前那批不堪入目的照片可一较长短,病人当下做出明智的决定,从今尔后他将舍弃一众兄弟,专力追求与未来老婆的每一张大头贴。
想到明天就可以带着独家的照片,向一众背弃他的死家伙炫耀,袁七英饱经凌虐而严重受创的身心,不禁以神奇的速度复元当中。
载着龙心大悦的傻大个在台北市区跑来跑去一整晚,回到小社区时,寇冰树看见一位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伯伯提着一篮苹果,站卫兵一样,身躯笔挺地杵在袁七英家门口。
“七英先生”寇冰树向老人家微笑致意,拍拍身旁低着头一迳对大头贴傻笑的男人。“七英先生,有人找你”“谁啊?这么晚了”袁七英抬眸看见老人家,并未多问,接过老人家沉默递过来的水果,摆手让老人家先回去。“我一会儿到,你们都给我早点睡啊!”“老爷爷,晚安,小心慢走哦。”寇冰树向直挺挺走下楼的老人家挥挥手,直挥到被袁七英拖进门,她才关心道:“七英先生,这位爷爷有事情需要帮忙吗?”
“八成是电视坏了啦。”袁七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王老头家的老太婆是购物频道狂,一天没看电视要她的命一样。我去帮忙看一下,马上回来。”
寇冰树看了一下绑在窗帘上的天线宝宝电子钟。快十二点半了耶,七英先生身体不适,还要帮人家修理电视
“那我自己回”她贴心的建议被猛然侧过脸的尽责未婚夫瞪断。
“明天星期一,你不是公休吗?就住下来好了,两间有床的客房随你挑。对了!”袁七英拎起工具箱时,想起什么的几个快步冲进卧室,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串上面挂有可爱小人偶与小吊钟的钥匙。“这是给你的,包括社区大门和地下室的钥匙。所有钥匙我都帮你注明清楚了,等一下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楼上楼下都试开看看。”
“哦,谢谢”捧住钥匙串的一剎那,心飘飘浮啊两三年的寇冰树,对台北这块繁华之地,首度产生一丝家的踏实感。
彼虑老人家抵抗力差,袁七英翻箱倒柜地找出口罩戴上,边回头对尾随他走到门口的寇冰树指着客房。
“这里有四间房。除了主卧室,我自己的娱乐室兼工作房,还有两间”他忽然弯下腰,佯装很忙地穿着夹脚凉鞋,状似自言自语:“都给你用你想怎么布置都可以,想一想再告诉我,我请人来改装还有哦,你的东西可以陆续搬进来了,再来会很忙啦,要拍婚纱照,准备宴客的事,有的没的,很多啦”
袁七英喃喃自语着背向寇冰树,头不回地打开大门。
“七、七英先生”她想问他,很想提醒他“我的缺点很多,你、你真的不再考虑了吗?”
“谁说你缺点多?才没有!会这么说的人一定是太嫉妒你!”她载他去拍大头贴,还和他合照了好几张耶!树儿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女人了。
“可是”寇冰树愁着眉,跟在他身后才跨出大门,惶惶不安的嘴,忽然被猛转回身的袁七英用力堵住!
她还不搞清楚怎么回事,袁七英已转身几个大步冲下楼,一面交代:“我马上回来!”可恶!口罩忘了脱!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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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英先生刚刚那个不是体力不支,难道是
自动自发把整理一半的地板拖完,一边回想半小时之前某人奇怪的举措,正在熬皮蛋瘦肉粥给某奇怪男人当消夜的寇冰树,恍然一惊!
他在吻她吗!
嘶嘶嘶嘶寇冰树掩着嘴,从餐椅上惊跳起来,冲进厨房,把不断溢出汤汁的炉火关掉。心绪不宁的,她慢慢将向粥勺入袁七英专用的海碗,端进电饭锅保温后,无事可做,开始逛起袁七英支支吾吾指定要给她的房间。
房间很容易辨认,因为袁七英的工作房堆满了杂七杂八的杂物柜。
要给她的两间房,隔着小甬道对望,约有六、七坪大。明显整理过的房间空荡荡的,空气中飘有淡淡花香,两间都是方正的隔局,视野极佳。
寇冰树将飘入毛毛雨丝的窗户关上,手贴着窗户,仰望迷濛的阳明山夜空。她喜欢七英先生送给她的两间房间,她喜欢这里的人,也喜欢这里
这些真的都将是她的吗?她可以拥有吗?真的可以吗?
总觉得美好得太不真实,仿佛错入梦境梦里不知身是客,一觉醒来,却发现她以为拥有的一切,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令人伤心的一梦啊“树儿,我”袁七英推门而入,一看见寇冰树拥着两只白色抱枕,蜷缩着身子趴在沙发扶手打盹,马上消音。
悄悄锁上门,像闯空房的小偷蹑手蹑脚放好工具箱之后,他拿了一张小板凳,静静绕回客厅沙发,静静地坐在睡姿歪歪斜斜的女生面前,撑起下巴,眼神认真地研究她好像睡得很幸福的面容。
袁七英看到兴起,好奇地扯了扯寇冰树额前的刘海,又拉了拉她短俏的发丝,望着自己的手指沉思老半天,他仿佛很不解地用力拉扯他硬如钢刷的五分头。
厚!一样是头发,哪有发质差这么多的!树儿不知用什么牌子的洗发精,好香哦柠檬草的味道,好香哦整张脸凑入柔软的短发中,陶醉地嗅着闻着。
啊这里小小的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点住寇冰树的眼睑。
这里这里也一点点食指分别又点一下寇冰树软软的耳垂和软软的鼻骨。还有这里,这里
袁七英好奇的手指像在点菜,随便在人家的脸上这里点那里点,点来点去。
点到最后,长茧的指腹流连回粉嫩唇瓣之间,爱不释手,轻轻地一刷,两刷,三刷来来回回刷动得很起劲。
袁七英突然半起身,东张西望一下,再三确定屋内无人,再三确定脸上的口罩已拔除之后。他双手扶着沙发,向睡梦中的未婚妻俯下脸。
唇上陡增的压力,惊动了等门不小心等到睡着的寇冰树。
“唔唔”被吻得无法动弹的她不顾一切地挣扎。
“树儿,是我是我!我啦!”袁七英抽离意犹未尽的嘴巴,坐上沙发,顺势将惊弓之鸟拥入怀中,对她惊颤的瘦背拍拍又抚抚。“我吓到你了吗?对不起啦,你没事吧?”
“不是七英先生”她以为什么都没有了寇冰树碎不成语地依偎着他肩头,眼角噙泪,透过他强而有力的臂膀打量并非幻影、并非南柯一梦的她的房间。惊魂未定之际,并未忘记等门的任务,她低声道:“我没事,谢谢你。电锅里有肉粥,你赶紧趁鲜吃了,吃完后,要记得吃藥。”
“好啦,我知道了”袁七英脸色不自然地嘀咕:“那我可以继续了吧”
“继续什么?”
袁七英将擦着眼泪的寇冰树抓到身前,双手一捧住她的脸,低头就给一顿饥渴的狠吻。他的吻来得太突然,寇冰树不知如何是好,双瞳无助地只能瞪大又瞪圆。
“我去冲个澡,你想睡就到房间睡!别在那里睡,会着凉!好了,快去睡!其它的我自己弄!”
“七英先生”惨遭狼吻完,寇冰树被独自弃置在沙发上,呆呆望着袁七英边全速落跑边丢话,一溜烟已不见人影。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点想笑。
她不愿错过这个人
她不愿再像以前对某个男孩一样因犹豫过久而错失了机会,遗憾至今。
小秀问她想要什么,她现在知道了,她知道了
她想要把握这个令她再度动心的男人,她想要七英先生送给她的房间,她想要住在这里,想和这些好相处的长辈一起生活,一起度过必须在台北流浪的四十年
她想要这桩婚姻,想要七英先生给的家,她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于是,二月底飘着薄雾的早晨,在桃园复兴乡的小山村。
寇冰树披上由“岁月村”绣技精湛的一众老婆婆合绣的可爱婚纱,哭肿双眸,抓住新郎扶持的大手,踏上了结满汽球糖果、鲜花彩带与各种小玩偶的越野车。在热热闹闹的炮竹声中,最后还是劳驾粗鲁新郎将新娘手中的蕾丝白扇硬给抽出来,往车外随便一扔,迎娶仪式才告终结。
新娘才算从桃园出嫁了,才算迈向另一段人生旅途,融入台北新生活的开始。
就在冷气团压境的微雨夜晚,也是洞房被闹得很凶、新郎烦到踹人的当晚,手足无措的新娘子由纯稚的女生躯壳,破茧而出,正式蜕变成纯真的傻女人。
二月底的这一天,寇冰树嫁入袁家门,正式成为袁七英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