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盈局促不安地环顾眼前全然陌生的环境。
昏暗的光线,四处散落的天鹅绒及皮革沙发,几间隐密华丽的包厢,一条宽长的吧台。
一个充满慵懒爵士音乐、当代室内装潢的密闭空间,与里头三三两两交谈的人们,交织出一股闲散放松的氛围。
这就是裴玦口中的好地方loungebar,所谓的沙发酒吧。
“这里还不错吧?”跟老板打过招呼后,裴玦匆忙回到吧台找她。
念盈怀疑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讲的出外散心吗?”
“你不喜欢吗?可是这里真的能让我放松心情、舒解压力。”裴玦惋惜地撇撇嘴。
念盈睇向他。“我没说不喜欢,只是有点不适应。”
这是她第一次出入夜店,很难判断是喜欢还是讨厌。
“凡事都有第一次,坐久就会习惯了。”裴玦乐观地说。
念盈又看他一眼,发现他自从进了这家店后心情真的轻快不少。
裴玦在她身边坐下,向吧台外一个男人招手。
“需要我服务了吗?我还以为今晚你带了伴就不要我了呢。”一个身材瘦高、长相斯文的男人笑着来到他们面前。
“怎么会呢?你在我心中是无可取代的。”裴玦跟着调笑。
“我以为这份殊荣只有惟天能拥有,所以你说这话是在开玩笑,还是事情有了变化?”老板敏锐地问。
裴玦笑而不答,为念盈介绍--
“他是这家店的老板,名字我忘了,你就叫他老板好了。她是唐念盈,惟天的堂妹。”
“幸会。”老板微笑点头示意,眼光有意无意来回扫视两人之间。
“很高兴认识你。”念盈礼尚往来地回应。
“想喝什么?”老板问。
“给念盈最淡的鸡尾酒,我老样子。”
看裴玦跟老板默契极佳的样子,念盈不禁疑问。
“你不是才来台湾没几天吗?怎么感觉跟老板很熟?”
“我们是很熟的朋友,从他二十岁在法国的gaybar打工时,我们就认识了,我跟他、还有惟天的交情都快十年了。”裴玦怀念地说。
念盈没感受到他们之间浓烈的男性友谊,只注意到一个关键词。
她立刻环顾四周。
“果然”收回视线,她了悟地盯着裴玦。
“你想说这里大部份都是男性客人,而且两两成对吗?没错,他们大多是同性恋者,老板也是。”
裴玦不隐瞒地说,提到老板时,老板还大方地摇手示意,气氛是开放自由的。
念盈渐渐明白他之前话里的含意了。
这里果然能让他放松心情、舒解压力呀!
她眼神诡异地瞟他。“你怎么会想带我到这里来呢?”
他带她来这里一定有着某种意义吧?
裴玦还是笑着,淡淡地说:“因为我的朋友大多是这类人,比较熟的也是这种地方。他们都很有趣,你应该多认识其它人,总比整天闷在家里跟我干瞪眼的好吧?”
念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分析他这番话的用意。
他是嫌她天天盯着他让他不舒服,所以想找其它人转移她的注意力?
还是用这种方式暗示她接受他跟惟天的关系?
想得愈多,她的脸色就愈冷,最后冻出一张凌厉的冰脸。
“看样子你真的很不喜欢这里。要我送你回去吗?”发现她的脸部变化,裴玦遗憾地说。
“我没有,我要待在这里。”她酷酷地表示。
她要在这里弄清楚他真正的目的。
吧台边的空气被她的一句话给凝结住。
调好酒的老板察觉气氛不对,赶紧凑上前来。
“你是太久没跟女孩子相处,变得不体贴了吗?第一次看你带女孩子来,我还以为你想通了想交个女朋友,怎么不到几分钟就惹人家生气了呢?”他声音不大,语气却充满着某种暗示,马上引来店里其它人的注视。
“这样也不错呀。”裴玦没否认,顺着话说下去,这让背后的骚动更大了。
周围的气氛愈高张,念盈的脸就愈僵。
“她就是裴玦的女朋友吗?好漂亮喔,难怪你们都没希望。”一个身穿劲装的辣妹凑了过来,看到念盈艳丽的脸蛋,微醺的眼睛睁了开来。
“哇,皮肤也好好喔,真羡慕!不像我每八个小时刮一次胡子,摸起来还是这么粗,真讨厌。”
辣妹身边一个壮硕、动作扭捏的男子出手摸了她脸颊一下,马上被裴玦隔开。
他的举动又引来更大的惊呼。“这么宝贝啊?看来裴玦是认真的喽,那我们怎么办?惟天又该怎么办?”另一个娘娘腔的瘦小男子夸张地跺脚、扭腰,还钻进同伴的怀里装哭。
念盈被这么突然一搞,全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连生气的火力都没了,只能楞楞地看着愈来愈多人聚集到吧台来。
“喂,你们闹够了没?要是吓到她,我会生气的。”裴玦站起来。
他严肃的表情成功地让他们安分下来,却挡不住私底下的窃窃私语。
“看样子是真的啦!你哪时见过老是笑得很慵懒的裴玦这么认真过?这一定是真的。”辣妹小声地跟壮汉咬耳朵。
“可是怎么这么突然?我都没做好心理准备耶!”壮汉无助地绞着手指。
“最气人的是我们居然输给一个女人,虽然她很漂亮,可是可是人家就是不甘心嘛!”娘娘腔男又跳着窝回身边人的胸前。
现在这情况不只是念盈头痛,裴玦也很伤脑筋。
“各位朋友,麻烦请回自己的位置坐好,不要再打扰我们。今天念盈第一次来,你们不要再吓她了。”裴玦求饶地说。
大部份人都给他面子,纷纷往回走,除了最难缠的三个。
“你们还想怎么样呢?”裴玦无力地问。
“我们要你交代清楚。”娘娘腔男双手扠腰,泼辣地说。
看到他们三个默契极佳地一字排开,裴玦没有说不的权利。
“好,我们去你们的包厢说,别再吵她了。”他慢慢将他们带离吧台,临走前不忘回头狠狠瞪了老板一眼。
念盈跟着转头,见到老板的笑容已经变形得很邪佞。
“你是故意把他们引来的。”念盈恍然大悟地睁大了眼睛。“你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板笑笑地将鸡尾酒推到她面前。“他做过太多坏事了,总要有些报应。而且感情愈好的朋友,愈爱这样的欺负。不信你问惟天,他一定有深刻的体悟。”
“不过”老板的笑容微敛,将一杯有着绿色渐层的调酒放在裴玦的位置上。“是不是陷害,还得看裴玦怎么想。”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睇了念盈一眼。
念盈被先前的闹剧一搞,整个人心浮气躁,没留意到老板的举动,抓起桌上的饮料灌了一口润喉。
稍微喘过气之后,她恶狠狠地瞪向裴玦进去的包厢,眼中的冰霜慢慢累积。
“你很在意裴玦,为什么呢?”老板站在她面前擦拭酒杯,不经意地问。
念盈回过头来看他,脸颊被酒精醺出一抹淡淡的粉红。
“因为他是我二哥交往密切的好友。”她态度有点回避地说。
“是这样啊!”老板微笑地点点头,眼睛闪闪发光,彷佛看穿了什么。
念盈被他盯得有些心虚,连忙偏开焦点转到眼前的调酒上。
她喝的那杯鸡尾酒色彩粉嫩、清凉爽口,但比不上另一杯抢眼。
那是一杯很神秘的调酒,有着吸取人目光的魔力。
发现她的出神,老板的嘴咧得更大了。
“这杯酒是我的精心杰作,叫做玦。玦是一种半环状的玉,很像裴玦绿色的眼睛。”
她耳边听着老板的声音,脑里一面整理这杯酒带给她的冲击。
略深的高脚杯底沉着一弯重度的湖绿色,愈靠近杯缘颜色愈淡,到杯口就完全成透明,形成完美的弧形渐层。
“好漂亮。”她由衷地称赞。
“谢谢你的称证。我记得当初完成时,惟天是第一个试喝的。他一看到这酒的颜色,眉头就皱了起来,试过味道后更是打了个死结。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先声明,绝对不是因为味道太差喔。”老板对自己的手艺很是自信。
念盈先是被老板生动的表情逗弯了嘴角,之后又安静下来。
“是因为这杯酒很像裴玦吗?”过了一会,她声音低低的说。
老板又笑了。“你真不愧是惟天的妹妹,答对了!你可以无条件地要求一项奖品。”
念盈勉强拉出一个微笑,心情突然莫名的低落。
“二哥他喜欢玦吗?”她闷闷地问。
老板还是笑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说不上是喜欢还是讨厌,反正每到这里来,我跟裴玦只会给他喝玦。看着他皱着眉头灌下酒的样子,我们就会特别高兴。”他平铺直叙地说,话中夹着一个强烈的暗示。
念盈纳闷地看着他奇怪的眼色,不懂他的意思。
她愈茫然,老板的笑意愈深,眼里的暧昧就愈明显。
“那你呢?你喜欢玦吗?再声明一遍,这可是我的精心杰作喔!”老板开玩笑地随口一问。
念盈被他的问题吓到,讷讷地望着他清亮到诡异的眼睛,讷讷地点了点头。
收到满意的答案,老板笑得很开心。
“好,奖品就决定是玦了!这可是我的独门绝技,平常只请至亲好友喝的,今天你喝了,我们的关系就更进一步喽。”老板热情地说着。
感染到他高亢的情绪,念盈也跟着笑。
“好。可是以后都要你请客了。”
“那有什么问题!招待大美人可是我的荣幸,更别说以后我们的关系非比寻常了。”老板依旧兴奋,视线有意无意地滑过转角的包厢。
以后啊!可真令人期待呢。
裴玦第一次看到这么放松的念盈。
当他离开包厢往吧台走去时,脚步立即被这难得的画面冻住。
念盈长发半倾,绽开的笑容如红玫瑰般艳丽逼人,比起平时应酬的微笑,现在这样子可以算是开怀大笑了。
裴玦快步走近,等他看清她手里握的东西时,脸上的惊奇瞬间被愠怒取代。
“你给她喝了什么?”他冷着声音问老板。
老板跟念盈收回笑容,一起用不解的眼光看他。
“调酒啊。”老板轻松地回答。
裴玦眼神狠厉地扫过桌上的五、六个酒杯,声音压缩地从齿缝间渗出--
“我不是告诉你,给她最薄的酒吗?你给她喝什么了?”
裴玦不用老板说话,也能从那堆造型独特的高脚杯中找到答案。
“不过是几杯玦罢了,你何必大惊小敝?”老板嗔他一眼,跟念盈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
裴玦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开始体会为什么每次一扯上念盈的事,惟天总是火冒三丈的原因。
“几杯玦而已?难道你忘了它是用几种烈酒调制出来的吗?”
“嗯,让我想想,有琴酒、兰姆酒”老板偏头数着。
“还有龙舌兰。”念盈一旁补充。
“对对对!你真聪明,一学就会。”老板满意地点点头。
裴玦的脸色渐渐快和他绿色的眼珠融合在一起。
“你知道这些酒代表的意义吗?”他直着脸问念盈。
“都是蒸馏酒,酒精浓度大多40%以上。”念盈很有概念地说。
裴玦有点讶异于她清晰的思绪。
“你喝了几杯?”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互酌,各喝了一半,她大概喝了三杯吧。”老板收起杯子回答。
“三杯?!”裴玦张大了眼睛瞪着老板,更不可思议地望向念盈。
她除了脸色红润之外,其它举止一如平常的优雅。
“你应该知道一般人喝了两杯就会开始意识混乱,你居然让她干了三杯?!”他的话又从牙齿间挤出,明显有示警的味道。
不怕死的老板还对念盈露齿一笑。
“你放心,有我看着不会有事的啦!你看她像是醉酒的样子吗?念盈,你酒量不错喔。”他朝她举出大拇指。
“谢谢。”念盈有教养地回礼。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除了她脸上那过于开朗、炫目的笑容。
裴玦默默打量她的一举一动,想找出脱轨的迹象。
“你确定你没事?有没有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想睡觉?”他不放心地问。
“没有。”她简洁的回答,眼神认真得闪闪发亮。
裴玦皱眉盯着她瞧,总觉得不对劲。
“我们回去吧。”现在还是带她回家比较保险。
“好。”念盈没有异议,配合地步下椅子。“可以先让我去一下洗手间吗?”
“去吧,我等你。”裴玦点头,看着她步伐直顺地走进厕所。
“看吧,我就说没事了,你还担心个什么劲?一点都不像你了。我可以请教一下这是为什么呢?”老板不安好心地凑到他耳边吐气问话。
裴玦赏了他一眼。“因为她是惟天的妹妹。”
“只是这样吗?”老板怀疑地挑挑眉。
裴玦瞪他的眸光更沉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关心一个女孩?舍不得让人碰,舍不得她喝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老板狡佞地笑了。
经他一提,裴玦才发现自己的确是反应过度,失了平时的从容。
他绿眸幽深地睨着老板。
“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啊!这么一点小事,你也有办法说得这么暧昧。”他浅浅地笑,笑意却没进到眼里。
“若真是那样,我就改行写爱情小说去。可惜我似乎没那个天分,只能安分地调酒赚钱。”老板也笑咪咪的。
裴玦面无表情地瞪他。
两个各怀鬼胎的好友持续在眼神中较劲,直到一阵尖叫声划开沉默。
他们齐往厕所那头看去,就见到先前那名扭捏的壮汉肩上扛着一个人,一面尖叫,一面从厕所冲出来。
一看到被扛的人那头乌亮的长发,裴玦立刻跑过去。
“她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胆小的壮汉被他一逼更说不出话来。“她她她她”
“她到底是怎么了?!”失去耐心的裴玦一把扯过壮汉的领口。
“她只是睡着了。”也跑过来了解情况的辣妹,检查过念盈的情况后镇定地说。
“睡着了?”裴玦难以置信地再求证一遍。
“应该是吧。”冷静下来后,壮汉开始描述当时的情形。“她本来是在洗手台前洗手,可是我看她的手冲了好久,一直没有关水的意思,于是走过去提醒她,结果一拍她肩膀,她就往我身上倒下,吓得我马上冲出来求救。不过我有感觉,她的呼吸跟心跳都很正常。”
裴玦脸上仍残留着仓皇,接过念盈,确定她的状况无恙后,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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