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没有呼天抢地的吊丧气氛。杜思宝心里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便和老婆、女儿来到父亲的灵前,跪在地上,捧着父亲的头,无声地抽泣了好久。没有人来劝说他,还是母亲心疼儿子,哭着拉起了儿子说,孩子,别哭了,让你爹好好地走吧。感谢主,他是蒙主的宣召走了。杜思宝心里说,这主没有什么值得感谢的,上帝也真是的,为什么不宣召别人,干吗在临近春节的时候,专门宣召自己的父亲呢?当然,他知道这是信主的母亲安慰自己的话,就起身到院子里,招呼来帮忙的乡亲们。
经过一阵寒暄,小暖把他拉到一旁,对哥哥说:“哥呀,依我看,咱爹死的正是时候,已经腊月二十五了,乡政府里机关干部全部放了假,民政所的人全都回家过年去了,没有人管了,我们正好趁机把咱爹土葬了。”
不管小暖的话逻辑上有什么不对,父亲死了,已经成为不可挽回的事实,让父亲入土为安,才是硬道理。杜思宝含泪同意小暖的这个安排,母亲却担心地说,小暖啊,这样办,也不知对你哥有没有影响?要是扒出了乱子,还不如拉你爹去火葬了。人死如灯灭,咋摆弄,他也不知道了。杜思宝想都没有想,叹口气说,妈,不用考虑那么多,不能再折腾俺爹了,就按小暖说的办吧。
这个时候,县城正在强力推行殡葬改革,民政部门成立了稽查大队,强制实施这项改革措施。可这种改革,与长期人们形成的习惯相违背,老年人都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有人不害怕死后再到火焰山里走一遭的。自知在人世不久的老人,一听说火葬,就像小孩子害怕毛毛虫一样,吓得心惊肉跳。下辈人遵从老人们的心愿,想方设法把亲人土葬。只有在无奈之下,许多家庭才把死去的亲人送进了火葬场。等烧了以后,总觉得事情并没有结束,回去后再吹吹打打,隆重地把骨灰盒再放在棺材里埋葬。如果有人把亲人偷偷地掩埋了,一经举报,稽查大队就扬言要扒出来重新火化。最终处罚几千块钱,也就不了了之。所以土葬的风气,并没有因为大气候,得到彻底根除。
父亲死得并不痛苦,他平时身体强健,从来不得什么伤风感冒一类的疾病,他的血压倒是不低,却从来没有感觉。杜思宝曾经为父亲买了不少降压药,这老头脾气倔,认为自己根本不是病,基本上没有用过。这一次,正在吃饭时,他忽然把饭碗掉在地上,脖颈一歪就咽了气。等家人发现时,赶紧去叫元叔过来,元叔又是掐人中,又是做人工呼吸,一点效果也没有。元叔叹口气说,算了,办后事吧。
等杜思宝对元叔说了要偷偷地土葬父亲这个想法后,元叔很同意小宝和小暖的安排。他说,大不了罚几个钱,从我们寨子到县城的火葬场百十公里,临近年下,太折腾人了,终究还是要埋葬,这样办倒省事儿。
风俗习惯是与社会大气候相适应的。杜思宝慢慢地了解到,我们寨子里的一大部分老人都是这么处理的,大家心照不宣,只当做不知道。不管谁家死了人,灵棚不搭了,响器不用了,亲人不哭了,也不让孝子打着赤脚,披麻戴孝了。当然,邻居们也不慌张着随礼了。大家虽然在死人的气氛笼罩下,强压着心底的悲痛,表情并不肃穆,一个个谈笑风生的若无其事。只有一群年轻力壮的人,上上下下地忙活着,等待到了深夜里,偷偷地抬棺材埋人。
有些风俗还是改变不了。元叔说,你妈还健在,明天是双头日子,不适宜下葬,这样办,明天前半夜起柩,后半夜下葬,正好赶上单头日子,是最合适的。这分“单、双头”日子的说法,就是风俗习惯。杜思宝想想,反正准备工作也需要时间,就依了他们。在大家一派祥和的气氛中,杜思宝心中的悲痛淡化了,让女人们在屋里守灵,自己则和弟弟小暖一道,在院子里,尽心尽力地招待前来吊唁的每一位客人。
第二天,老亲旧眷们来了,杜思宝单位里的领导和好多同志也赶来了,一些老同学、老同志和老朋友一传十、十传百地来了,小汽车一辆接着一辆的,沿途的群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值得来了这么多小汽车。
杜思宝见状心里非常恐慌,唯恐过于招摇,坏了大事儿。看看寨子里的乡亲们对车来车去,人来人往置若罔闻,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就把心放了下来。
寨子里的年轻人,来看热闹的不少。这些人,杜思宝大多数都不认得了,需要经过元叔和小暖介绍,才忽然想起这是谁谁。其中有一个俊俏的小媳妇,抱着一个半大孩子,杜思宝从来没有见过。小暖说,这是刘继县的老婆,那孩子自然就是刘继县的儿子了。杜思宝回忆起来,他当年考学走的时候,刘继县也不过是他老婆怀里的儿子这么大。不禁心里又产生了一番莫名其妙的感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某种意义上说,还是很正确的,时空的变幻,确实具有相对性。在单位里常听大家说“不到北京不知官小,不到山东不知路好,不到广东不知钱少”看来,不到家乡不知年老啊!人啊,如果不同时间相隔较远的事物相比较,还有点不知不觉的,发现不了变化。其实,转眼就是百年,简直是太快了。
安葬父亲是顺利的,杜思宝没有料到的是,几个月后,竟然还是有人举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