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和行走一样,以移动的方式,以更换的理由,以放牧的借口,以迁徙的形式,随身带走了他们的河水,带走了他们的绿荫,带走了中午时分牛群休憩时懒散的哞叫。这些叫声非常动人,仿佛沾着一些说不清来路的神灵,或长或短,若山里的风一样,掀弄几下门框上方下垂的门帘,摇摇树的枝头,然后在村庄里溜达几次,摸摸这里,揪揪那里,心满意足地走了。
村庄安静了,安静到连小鸟啄理羽毛的声音,都在干净的空气里听的清清楚楚。
接着就是炊烟袅袅的傍晚。
三
女孩子是大山里水的精灵;浅红的肤色,健美的体魄,朗朗的笑声,闪动的眼波,都像这山里的水。从眼前走过,从头发到脚趾,你都能闻出阳光与青草的气味。如溪水的女子,在宽大的衣服里晃悠着流水般弯曲的胴体,流线的背后,挽着瀑布般黑色的长发。拥着山间流水的欢乐,抱着水面笑容的安静,在河岸边的糙石上,挽着袖子,洗涤着夏天和夏天给男人和孩子的汗水。
她们充满着原始的青春活力,那面孔鲜活棱角,逆光的绒如同镀了一层薄薄的金水,干净得如同雨后挺拔的豆荚,一双双眼睛,稚气未消地闪着淡蓝色的光泽,像深夜里没有睡去的天空一样。
铺满各色花草与浓稠水汽的草甸,是孩子们聚集的场所,我曾在那里玩耍过。村头的白墙上,不知是谁家孩子用屎黄色的泥块,歪歪扭扭用圆锥型堆积着村长和他的女人,简单的字符和一条线画出的成群奶牛,最多的带是毡房,有多少座的毡房,就有多少没有长大的家。
对于这样的画,村长不知看过没有,笑过没有?我想,村长知道和不知道、看过或没看过,都和他的大笑一样,并不重要了。
深夜的星星在这里胆子特别得大,它们一会儿像一盏盏酥油灯,一会儿如忙碌的萤火虫,高处落下,低空飞翔,紧贴着树梢,轻挨着屋顶,轻轻滑动着,火苗惊悸着,把莹亮的小头探进一座座小院,伸进孩子们有梦的窗口。星星是天上的孩子吧,在太阳出去、月亮休息的时候,偷偷溜出门来找村里的人玩。
只有村庄那些没有睡去的灯火,小心翼翼穿插在黑色的世界里。
有石头落在流动的水里,在一声响过这后,村庄静寂着。一群浮动的小鱼,一只睁大眼睛的猫头鹰,以不同的呼吸方式,证明着村庄的存在。
四
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村庄,它是走动的,只有用走动才能证明你的梦想;它是漂流的,只有这样,才能用漂流牵引你的情感。
有许多城市的艰难生活,是由那些在阴暗里活着的人完成的,我想当他们突然渴望阳光的时候,是否才懂得活着的快乐?而生活在深山里的人,只有他们懂得了仰望长空感受无限宇宙时,才为山谷包围的村庄打开窗口。
我常常感叹那些拄着锄头把目光伸向宇宙哲学的农民,我听到他们在说:活着都是有问题,这就是思想的声音。
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不但在黑夜,就是在白天,也有比我懂得伤心的人,伤心是自己的权力,只有伤心才属于自己,面对这些,我又算得了什么?
五
有一个能从梦境走过的村庄,这是一件幸福得不能告诉人的事情。
村庄吸引我的,正是月光行漫过土路,拥有的那份落脚的宁静。
二六年二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