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初扫地出门后,卫征海常刻意抽空,经过她打工的商家。
她的态度很坚定,绝不跟他有瓜葛,就算看到他,也会把脸转到一边去。
好几次,卫征海就要走上前去,抓住她用力摇晃,问她何必泾渭分明?然而他太清楚,小初软硬不吃,硬是上前,只会让她更抗拒而已。
他吩咐属下,继续保护小初,自己则在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想着那个缠绵悱恻又旗鼓相当的吻,虽然回味无穷,却也更感孤单。
难得的强烈秋台登陆,全台放假,外面阵风间歇十七级,雨势颇大。
他在自宅工作区,听雨声潇潇,坐在电脑前,看她的档案。
小初的身世依然是一团困惑他的谜,他有强烈的直觉,她的身世跟他绝对有关系。她从母姓,资料上没有父亲的名字。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小初的母亲约二十二年前,曾经离开故乡,到外求职,三个月后回来,已怀有身孕”他琢磨著。“不是正式编制职员,就难以追出她在哪里待过。”
他深切相信,小初的诞生与她母亲这段期间的遭遇有关。
她的父亲,也很有可能是她母亲离开故乡后才遇上的。
“三个月就怀孕,很不寻常。”他喃喃。“除非对方手脚忒快,否则”
这时,传真机吐出一张又一张的纸,还有医院检验报告的影本。
他接过手,看着上头叙述的文字,脑筋空白了一秒,几乎不敢相信,他看到了什么。
敝不得小初总认为,他会突然失踪;怪不得小初笃定,他总有一天会离开;怪不得相濡以沫之后,她会忙不迭地赶定他。
他清楚小初的性格,她的自我保护意识超强,宁可一个人平淡度日、无聊到死,也不愿有任何人靠近她、软化她,让她失去生存的战斗力。
一切只因她的身分一旦曝光,在众人面前就会形同弱势。因为她是
他拿起电话,交代属下。
“裘小初曾经透过一个同学陈建德,跟某家杂志社接洽,我要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他顿了顿。“如果她曾接受访问,我要那篇访问稿。”
一个小时后,访问稿到手,他终于知道,首次见面,她赏的那一掌从何而来。
小初急于摆脱他,一切都有因有由,只是她守口如瓶,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抓起车钥匙,不畏外面狂风骤雨,开车往外驶去。
------
杀向小初住处的途中,路树倒的倒、招牌飞的飞,险象环生。
他在最短时间内到达,挥手让两个守在小初公寓外的属下放台风假。
走进公寓,建筑物外还没有积水,但里面的楼梯已经变成一个小瀑布,天花板不时渗水,把惨黄的墙壁渗成一幅水墨画。
他加快脚步往上行,几乎全身都被溅湿,这哗啦洪水是从楼上灌下来的,想当然尔,小初的情况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上了顶楼,全身被雨水淋到湿透,他举手猛擂小初的门,决心就像暴风雨一样强烈,要将看过的白纸黑字,从她口中得到证实,他才愿意百分百相信。
呼呼的风声与淅沥的雨声吞掉擂门声。风势旋绕著往上转,站在顶楼,他看到许多不该出现在半空中的物品,都不约而同,顺著风打旋飞远。
他拍打半晌,没有得到回音,他开始担心小初出意外的不安感节节上升,远超过想从她口里探知什么。
如今唯有采取下下之策。他从地上找到一块废弃木板,贴在喇叭锁上,用力一劈,门锁应声而开,他丢开木板,旋开把锁
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讶愕住。
他原以为,进了屋,可以不再受到庞大雨水的攻击,但谁知道,这里跟外面一样,倾盆大雨。
他抬头望,看到云层迅速地飘移,大雨毫不客气地打在他脸上。
“小初,你的屋顶呢?”他大吼。背对著他站立的纤瘦身躯,像是不敢置信地微微转身,苍白的小脸上布满了茫然、呆滞,还有无措,与平时面无表情或横眉竖眼的模样大相迳庭。
“你的屋顶呢?”他必须扯大喉咙,才能对抗风狂雨暴。
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怯怯地指向天际某一方。
“刚刚飞走了。”
他并没有真的听到她的声音,她的表情让他猜测,她在呜咽。可恶!他没说错,这个小女人永远没有让他感到无聊的时候但也不必让他一再震惊!
现在,他还要补充一句,她永远都有让他心脏病发的时候。
“你站在这里多久了?”他吼问。
她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他大步跨过去,把她圈进怀里。老天!她冻得像冰块。
一个平时反应超机敏的小女人,面对天灾,怎会如此迟钝?
他不敢想像,如果他没及时过来,她会被淋成史上第几号夸张的落汤鸡!
“这里待不下去了,跟我走。”他当机立断,将原先的来意忘得一干二净。
他用力抓起大背包,彻底搜刮她房里的一切,抱起几个满满的纸箱,把桌上的别针塞进她手里,带著她,顺著楼梯小瀑布冲到楼下,把她推进车里。
冻僵的小初握著别针,进入车里,接触了温暖干燥的空气,开始发抖。
他发动车子,开大暖气,抓来所有能用的布料,帮她擦拭一头一脸的水渍。
她终于开口了:“真皮座椅不能沾水,会坏掉,很贵。”
“不会要你赔。”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像被陈年醋浸渍,心好酸。“还有什么东西要拿的吗?”
“我想没有。”她全然荏弱无助。
“合一下眼,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他的吩咐像誓言,脑袋空空的小初只能照著他的话去做,下意识相信他会带她远离危险、远离冰冷、远离滂沱大雨
卫征海开著车,看一眼她难得柔顺的模样。托老天爷的福,小初终于又回到他身边了。
------
“把这个喝下去。”回到新川豪寓,卫征海第一个动作,就是把小初拉到酒柜旁,斟了杯浓烈液体给她。“威士忌。”
她木然地暍下又呛又辣的醇酒,熔岩般灼烫的热流在胃的底部扩散,很快便冲向四肢百骸,失温的娇躯变柔软了,突如其来的热潮让她浑身发痒。
“去洗澡。”他带她到客房,推她进浴室。“把衣服换下来,冲个热水澡,能泡热水浴包好,这里有浴袍,想办法把你自己弄暖。”
小初呆呆地站在生平见过最豪华的浴室。
不是奢华的设备让她呆了,而是她还没从屋顶掀飞而去的震惊中完全回神。
她只记得雷声轰隆,突然问天光大亮,然后屋顶就飞走了。
饼去二十年,她见过太多坏人,她对“人”的信任基础都很薄弱,可她信任“房子”啊。
房子不会欺负她、房子不会笑她骂她、房子不会对她心怀不轨,房子就这样稳稳地立住,沉默不语,像靠山、像结界一样,把其他人与她隔绝开来。
但她亲眼看到,屋顶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原来房子也不是百分之百可靠的啊!她大受打击。
“快点动作,不然我就自己来。”卫征海替她把水温控制在42度,然后出去,替她关上门。
半晌后,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放下心,回房去沭浴包衣,然后来到开放式厨房,翻箱倒柜,看看单身汉的家有没有能让她果腹的食物。
过了不久,穿著雪白浴袍的小初走了出来,脸上红晕一片,头发还滴著水。
“到那边坐。”他指著餐台。
小初脚步歪歪斜斜地照做,还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他调高室内的温度,回房拿出大浴巾,把她拉进怀里,细细擦干。
“刚刚那个,可以再给我一杯吗?”她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那杯威士忌好奇妙,让她全身都发热,头变得好重,所有的情绪都放大一百倍,高兴可以变成非常高兴,难过可以变成非常难过,生气可以变成非常生气。
她好像变得不太像自己,她的心思跟言语动作搭不太起来,仿佛有个内在的小初,在窥伺外在的小初。
卫征海愣了下,她的眼睛水汪汪,清亮得不可思议,但随时又闪过一丝朦胧,好像恍神,她大概是醉了。
醉了就早点上床睡觉,她够折腾了,什么话都等她睡饱后再说。
“宿醉会很痛苦,别喝。”
“别那么小气嘛,一杯就好。”小初像换了个人似的,撒娇道。
方才的威士忌在她体内完全发挥作用,放松了她紧绷的神经,她明显变得聒噪,喋喋不休讲了一堆话,不像之前对他视而不见。
他看着小初柔化的脸部线条,与平常完全不同,心想,也许她需要的,正是杯浓浓的威七忌,将她从压力禁锢中释放出来。
他拿出珍酿,为他们俩都各斟一杯。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她坐在椅子上,小女孩般地踢脚。
他看过她的资料,但他选择让她多开口。“屋顶刮走纪念日?”
她好像听到什么世纪笑话一样,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
“今天是我妈的生日。”她正色地说。“但我几乎没为她庆祝过生日,刚刚还是不小心想起来的。”
“令堂呢?”他问。
被烈酒浸过的脑神经,发挥不了往常的机灵,她的言语变得毫无保留。
“死了。”她突然沉下脸。“像她那样的女人,还是早死早清闲。”
他皱眉。“你怎么说出这么冷酷的话?”
她沉默了许久,忍不住一口又一口地喝酒。“不然我该怎么讲她?”
他不搭腔,让她尽情讲个够。
“她未婚怀孕,性格软弱,我两岁开始,就懂得用尖叫声吓走騒扰她的色狼,五岁拿扫把赶人,七岁到她打零工的餐厅,在老板娘面前抖出老板喜欢偷掐我妈屁股的丑事,还被骂‘一家子贱人’。从那时候开始,不管我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而我妈下工只会躲在家里哭、哭、哭,我只记得她红著眼睛的模样。”
她没有感情地说著,眼神涸普洞,双手紧握住酒杯。她的声调没有起伏,双肩不曾耸动,仿佛是凝化的石膏像一样,动也不动。
他轻应:“不管怎么说,她更少有生下你的勇气。”
“你错了。”她好像想笑,但又笑不出来,开始变得拗。“她是缺乏去堕胎的勇气,拖著拖著,五个月大的肚子藏不了也打不掉,只好生下我。”
“不准你这样看不起自己的出身。”他厉声说道。
她笑得好悲伤。“关你什么事?”
“因为我在乎!”他吼,用力把小初转过身,灼灼地看着她。
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那双眼睛比平时更亮。她眨也不眨眼,仿佛眨了眼,就输了这场角力。
虽然明知道跟一个小醉鬼争论,不太可能有收获,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开口:
“你那么倔强做什么?像刺猬一样的保护壳能保护你多久?”
浓浓的酒气从小初口里呛出来。“它一直保护我到今天。”
“在我面前承认你也有懦弱的一面,并不羞耻。”
她的眼睛更亮了,像火焰一样燃烧,还是不眨眼。
“我觉得是。”她一口气喝掉杯里的酒。
他要拿她那颗顽固的脑袋怎么办?
“该死的!我会保护你”他突然打住口。
她还是死瞪著他,眼神转都不转。
她硬撑著,因为眼里是泪!
他豁然明白了,这个刁钻小妮子,她伪装得比他想像中更厉害,她把泪都锁在眼眶中,她伪装得太好了,她甚至让他以为,说出这些话,她无动于衷。
懊死的,她那么逞强做什么?
他举起手臂。
“干嘛?不顺你的意,你就要打人吗?”她死命地瞪著他、挑衅他。
下一秒,手臂落下,重重将她扣进他怀里。
娇小的她,只及他肩膀,被他紧紧搂著,彷佛就要融进他的身体里。
“干嘛,放开我!”她恢复小野猫本色,又顶又撞,拚命想逃开。
“别动。”
“你叫我别动,我就呆呆站著让你吃豆腐?少作梦了你!”她朝他胸口用力一咬。
长年培养出来的习惯,几近本能,让她一抓到机会,就倾力反击。
“唔。”他闷哼一声。这小妮子的牙还真利,醉了还能这样撒泼,酒品太差,以后绝对不再让她碰酒。“听我说,不准再咬我了,听我说!”
好闻的男性气息慢慢渗入她的呼息,平缓了她的心。这是卫征海的味道,她安心闭上眼睛,感觉好怀念、好怀念,她依稀记得,她很久没跟他这么靠近。
“现在,我是聋子、我是瞎子。”他突然说。
“你是爱管人家闲事的神经病啦。”她想抬起头,却被他一掌按回去。
“不是。”他紧紧抱著她。“我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你可以放心在我怀里哭。”
“小初,你已经够勇敢了,一个人撑到现在,我是你的援军,我会保护你。”
她的眼眶酸酸的,热热的液体就要夺眶而出。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哭泣是软弱的行为!
她用力骂着:“王八蛋,你不要以为念那些文谒谒的小说对白,我就会被你搞垮。”
“我不想搞垮你。你一路走来,够辛苦了,坚持了二十一年的坚强,痛哭一个晚上,不会有人怪你的。”
“我才不要哭!”糟糕,湿湿的眼泪好像沾到他的衬衫了。
“我什么都没听见。”胸口热烫的感觉,让他知道,她的心防瓦解了。
小初沉默了,热烫的版图在他的胸口渐渐扩大,每一次扩张,他的心就就更痛更痛。
案母造的孽,总要小孩来承受。他原以为“那个人”的卑劣无耻,只是炮口对外,毕竟他所知“那个人”的儿女都被宠得无法无天,个个都是阿斗。没想到,他还做了最龌龊的事,让一对母女从此过著最艰辛的生活。
她伸起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不准叫我赔一件新的衬衫给你。”微弱的声音从他的胸口透出来。“我每个月生活费卡得刚刚好,没有闲钱赔给你。”昏胀的脑袋中,还惦记著钱。
他心里一阵不舍,轻声安慰:“没关系,这种衬衫我多的是。”
“去你的,该死的有钱人!”没想到满腔柔情却换来她的一拳“混蛋!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说完,她呜哇一声,抱紧他大哭了起来。
------
从嚎哭到低泣,小初咕咕哝哝了老半天,身上酒气冲天。
卫征海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回客房床上。
在床头柜摆上两瓶水,就伯她摄取大量酒精,会使体内缺水。她过去的生命已经够像恶梦一场,他不希望她连睡里都不安眠。
他吻去她脸上的残泪,不时摸摸她的额头,担心她感冒。
凝视她的睡颜,他下了个决定他再也不让她走了。
一开始,他就被她眸中的光彩所吸引,认识她后,发现她并不是一般的女孩,她活著,很卖力地活著,那强韧的生命力吸引了他,他没有办法不去在意她。
他喜欢面无表情的她,一见到他就蹦出各种灵动的表情。
档案照片上,小初几乎没有表情,但在他面前,她会大笑、会大哭、会生气、会著恼,她...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