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堂主不会将解药拿给那个丫头,她必定是先将这小子藏起来,然后再北上通州去取解药。我虽飞鸽传书转报了古堂主,但十多天过去,仍未接到回书,莫非是古堂主仍未返回通州?目前最紧要的是赶快搜索这小子的下落,如让这小子溜了,把柳彤那老贼引出来”
姑娘芳心寸裂,心想:“三弟原来遭了毒手。”
玉凤咬碎银牙,她虽没有见过小天星陆兆峰,但她是何等人物,早已认定这家伙是小天星。
信手摸了一块瓦片“嘿”的一声娇叱,抖手打去。瓦片飞落厅中那张红漆桌面上,四散飞射,但见人影纷然,四起奔逃。
小天星身手不弱,瓦片一落,身形横纵,避开飞溅的碎瓦,猛地两掌连挥,将丈外两只碗口粗的牛油巨烛煽灭。
玉凤接着愤然喝道:“小天星狗贼,你还不出来领死?”
陆兆峰算得上是武林中小有名气的人物,一生中,他哪曾被人如此叫阵过?不由气得来“嘿!嘿!”两声冷笑,身形如风车一转,早已飞落在玉凤身前两丈远近的瓦面。
跟着风声响起,瓦面上又连续的飞落五条人影。好快的身形,才落瓦面,登时散开来,将玉凤围在当中。
小天星翻了一下那双斗鸡眼,将姑娘细看了一下,他虽是机灵得紧,看了半天,就是看不出这位美丽的姑娘是何来路。
蓦的玉凤俏脸生寒,柳眉陡竖,冷哼一声,说道:“狗贼,柳少侠好意前来看望你,你竟丧心病狂的将他给谋害了,你还算是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拿命来。”声落翻腕背上一探。
龙吟之声盈耳,一抹银虹光彩耀眼,只是冷森森的寒气四射,姑娘手中已执定宝剑。
“银阙剑”寒光闪闪,场中之人齐均面露惊容,前古仙兵端的不同凡响,心中都在暗叫了声:“好剑!”
小天星眼珠直翻,皆因凡是武林中使用宝刀利器的人,不是功力过人,便是招式玄妙,否则,这种宝器,会招来杀身之祸,他智谋如海,心中有了数,暗中盘算道:“未听说过武林中出了这位俏如天仙的使剑名手。”
他哪敢大意,不等玉凤宝剑出手,忙抱拳一拱道:“恕在下眼拙,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称呼?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不悉姑娘与柳彤有何渊源,为何要这浑水?”不俟姑娘答话,倏又接说道:“依陆某浅见,还请姑娘看在陆某薄面,请勿插足这场武林是非之中。如果陆某手下有人开罪之处,陆某待目前事了之后,定必登门负荆请罪。”
小天星不愧是在江南道上混了二十年的镖头,眼亮得很说话更是面面顾虑周到。
岂知他话甫落,姑娘已是一跺剑靴,挟着一片“哗啦”的屋瓦碎裂声,一声娇喝:“陆兆峰,你别做梦,不错,姑娘确是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与柳老英雄也谈不到渊源,姑娘喜欢管天下间不平的事,今晚路过,姑娘忝为武林一脉,像你这种败类,哼!”小天星被骂得鼠目一翻,几根疏落的须儿无风自动了几下,翻腕背上一探,也是一声“呛啷”龙吟,但见青虹暴射,手中执定了抢自柳剑雄手中的青虹宝剑。
睹剑怀人,玉凤惨然色变,心痛小天星谋害心上人,登时俏眼透煞,冷面凝霜,猛的一长身,银虹一闪,剑气如虹,身未到,剑先出,分心一剑刺去。
小天星本非弱者,乍见姑娘俏脸色变,连忙凝神运劲,睹定姑娘,猛见银虹耀眼,但觉一缕冷森森的剑气,疾如电掣的向胸前袭到。他飞快的一摆手中青虹宝剑,立刻一封。
玉凤怕伤了两把宝剑,忙不迭的中途撤招变式,旋身猛滑,一招“偷云换日”才点双睛,倏的又沉腕削划小腹。一招两式端的全是功夫。
小天星吓了一跳,疾的腕圈剑,化解姑娘攻来的绝招。
玉凤猛见陆兆峰宝剑搭来,倏的风点头,银阙剑回风摆柳,剑转花雨缤纷。呛啷一声,荡开青虹宝剑,展开天山绝学“万灵金阙剑法”一轮疾攻。
但见剑风飒飒作响,三丈外呆立场外的另五人,被两股冷森森的剑风逼得向后连连后退,心中骇万分。
转瞬之间,十招过去,杀得陆兆风连连后退。
小天星本自非凡,虽差逊姑娘一等,但他仍是武林中不可多见的一流好手。三五招内必不会败在姑娘剑下。这当儿,姑娘担心两剑相碰,是以不敢放胆抡攻,有好多绝招式,都是心有忌,才让他从容的化解剑招是以十招过去,战来仍是个平局。
眨眨眼,又是几招过去,姑娘已感不耐。陡的剑风一转辣招连绵,右手亦不闲着,骈指如戟,寻缝蹈隙,避剑进招,觑定机会,掌剑、剑劈、指点,十五招一过,小天星已是连连遇险,额角渗汗,渐渐喘吁如牛。
玉凤手中一紧,加了三成力,剑气如虹,剑劈指点,两臻佳妙,眼看不再几招,小天星准伤在姑娘剑下。
小天星陡然一声长啸,四周观战的五名汉子抄起家伙,喝声连连,都向姑娘扑进。
玉凤那将这些二三流的镖师放在眼中,猛的抖起神威,避开陆兆峰削来的一剑,接着抖腕一扫,一式“夜战八方”但见寒光飞洒,剑影横,身随剑进,只听“叮当”连声,那些镖师手中一轻,慌不迭的都后跃。敢情都被惊吓住了,皆因他们此时手中仅执了半截残刀断剑。
有两人功力稍差,更是连手中剩下的半截都握不牢,被震得飞出了半空,虎口涔涔流血。
那小天星打错了主意,姑娘一招就将五个镖师震退,登时心中冒凉,毕竟他机诈绝伦,藉姑娘宝剑一荡之势。退纵丈余,站立一旁,频频牛喘。
棋差一着,满盘皆输,他本心如玄狐,一看苗头不对,猛的拔腿,刚待飞纵逃去,突地一点寒星迎面射到,慌不迭的又沉身立定,伸手一抄,接下了一粒银莲子,只觉的劲力奇强。银莲子虽然是接下,身形亦被带得闪晃了两下。
心中寒意连冒,这一稍顿,走的希望又落了空。
姑娘将他欲逃身形阻了下来,他登时猛的一咬牙,暗中决定要作困兽之斗。
他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才一进招,手中宝剑沉重如山。
姑娘一看小天星仍图拼命,激的来杏眼透煞,陡的剑招一变,只见银光一掠,有若怒涛卷空,三招一过,已将小天星圈入一片剑网之中了。
他左冲右突,哪能脱得了困,又是两招,小天星“啊唷”一声惨嚎,跟着“呛啷”连声,显然他手中执定的那把青虹宝剑已是坠落瓦面。
玉凤秀目一睁,霍然小天星已是少了一双胳膊,痛得他蹲在瓦面,连声惨哼。额上汗珠如豆,那份狼狈样,令人看得又气,又不觉泛上来一丝怜念。
玉凤虽是狂妄成性,但她一生未杀过人,今天一上来,心切三弟遭难,恨得她咬牙切齿,心想:“今天非把他宰了不可!”
这时乍见小天星这副样儿,登时心中一软,手里执着的宝剑有点颤,劈不下手。毕竟她天性仁慈,不忍再杀重伤之后失去抵抗的人,陡的一脚将小天星踢翻瓦面,厉声叱道:“陆兆峰,姑娘念你成名不易,暂时饶你这条狗命,你得乖乖的答姑娘的话,否则,哼!别怪姑娘心狠。今天虽是暂是饶了你,今后若不洗心革面,定教你魂归阴曹。”
小天星算得了什么英雄,此时性命攸关,哪还敢说个不字,飞快的闪着一对充满哀怜的眼珠,将头朝姑娘直点。
玉凤问他为什么要害柳少侠,他只好具实相陈,姑娘又问他柳剑雄被什么人救走?
闻说竟是洞庭湖中的那双狐狸精,也许是女人天性均有股劲在作崇,听得她气往上撞,猛的冷哼了一声,哪还有闲工夫再问这些那些,随手捡起来瓦面上的青虹剑,再又要回了剑鞘及柳剑雄留下的包袱,不再理会小天星的死活,疾的晃身离开镇远镖局。
翌日一早,晨星仍亮,姑娘已自屏挡就道,她嫌船行的太慢,舍舟就陆,取道白水,直奔岳阳,两天疾奔,已是来到岳阳,日落时分,重习故技的又摇着小船向湖心驶去。
二更方起,玉凤已翻上君山码头,问了问背上的两柄宝剑,纵身飞奔,直向碧云山庄大寨扑去。
俄顷间,玉凤来到大厅屋顶,更楼正是二鼓,只见大厅上漆黑如墨,无一丝星火,她虽是轻车熟路的摸来,竟然一无所见。
她哪肯就此退身,忙的展开绝顶轻功,顺着房顶,向碧云庄的再进院落查探了一遍,怕不花去半个时辰,就是找不到那个狐媚女子的影踪,遑论是三弟。
她艺高人胆大,天不怕,地不怕,查不到一点端倪,陡的一声娇喝,反手探臂撤下青虹剑,只见一溜青光闪划,平地卷起一抹寒涛,泛起一声锐啸,登时使这平静沉寂的大寨,笼罩上一层杀气。
她这里在喝,暗影之中,已自嗖嗖连声地窜出几条人影,身形端的快极。
人影才现,倏地锣声“当!当!”下面人声沸腾,火把照得明如白昼。
洞庭湖端的应变神速,不愧在江南绿林道称雄一方。
玉凤俏立在朦胧月影下,三丈外,霹雳掌胡正龙,正瞪定一双惘然的环眼,凝注着姑娘掌中的青虹剑,良久,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心说:“她不就是鸳鸯女那魔头?”登时凉意上冒。
玉凤的现身,吓得他亡魂皆冒,说不得只好壮了下胆,一拱双手,堆满了一脸惨笑的说道:“凤女侠深夜驾临寒寨,不知有什么教言?”
胡震龙不愧是个老江湖,一言中的,玉凤先不理会他的问话,先是眼一瞪,道:“秦舵主现在何处?”
胡震龙躬身答道:“在后寨安憩,想来在这一刻会到了。”
话未落,身后风声飒然,秦猛好快的身法,已落在胡震龙身侧。
想是他早听见两人的说话,人未落下,早已将姑娘细打量了一遍,暗中叫了声糟!
身才站定,疾的向胡震龙一摆手,胡震龙早退后五步。他连忙一躬身,一揖到地,谄谀笑道:“寒山何幸,女侠玉趾辱临,真使敝寨增辉。”转头向胡震龙吩咐道:“二弟,快吩咐聚义厅摆酒,替凤女侠接风。”
话甫落,转身堆下一脸笑容,向姑娘点点头说道:“就请风女侠先移玉大厅,秦猛备杯水酒,聊表寸心,稍尽地主之谊;然然再恭聆教言。”
两人说话的这阵工夫,胡震龙已将底下那些执枪提杖的人全撤走了。玉凤一看秦猛这份谦恭有礼的样儿,登时想起柳彤命她顺道安抚秦猛的话来,心想不能太拂人意,给人难堪。反正自己今晚此来目的是追查那狐媚女人下落,如是在君山,哪怕秦猛不说?
玉凤落得大方的连忙将剑还鞘,敛去怒意,淡淡的回道:“舵主如此说,小女子说不得打搅了!只是我今晚此来有事相求,停会还得请舵主坦直见示。”
金弓三弹一见玉凤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松弛下来,当下哈哈一声朗笑,答道:“秦某对凤女侠是知无不言,怎敢隐瞒这个,就请姑娘放心。”
话落,微拱手道:“有僭了;秦某先行带路。”
两人纵落地面,穿过三重院落,来到聚义厅。
厅中已热腾腾的摆了一桌上席。胡震龙与几家舵主早已恭候着。
几人落座,深宵畅饮,秦猛曲意巴结,有了上次听到的话,姑娘也不怕秦猛会做下手脚。酒过三巡,玉凤猛站起身,向席中福了一福,面色正重的道:“小女子深夜闯山,事非得已,尚望寨主不要介意,”倏的玉面飞霞,一低头,沙哑着声音接道:“秦寨主与上月在贵庄做客的柳少侠是何交情?敬祈赐告。”
秦猛随将自己在襄阳替柳彤贺寿的事说了一遍。秦猛并照实说出自己想依附武当的事来。并说姑娘呕血离去后,柳剑雄如何拼命狂追。
玉凤听得芳心有点甜,亦深喜秦猛的坦率,未免在欣喜中夹着一份怨愁。随向秦猛淡淡一笑说道:“不知令师妹离君山之后,可曾返回来过?”
秦猛摇头说道:“陶姑娘自上次离庄之后,再未来过。”
玉凤是聪明人,心知三弟不会在洞庭,但她仍不放心的笑说道:“可喜秦寨主觉悟前非,但你可知柳少侠在半月前已被小天星毒害?但又为令师妹救下,至令踪迹杳然,不知两人去了何处?”
“啊!”的一声惊噫,秦猛与座中人皆悚然动容,似是不信的道:“怪!小天星会毒害柳少侠?”
秦猛在怔神,玉凤反问道:“这么说!寨主真不知柳少侠与令师妹的下落?”话出口,她深悔问得有点太不该。
秦猛仍是一脸诚恳的答道:“在下怎会骗凤女侠?”
玉凤黯然神伤的轻喟了一声,幽幽的低下头,一副戚容,令人堪怜。
秦猛是几十年的老江湖,哪有看不出姑娘的心情来,暗中替陶玉兰担上了一份心。
她猛的觉到这是什么地方,怎能伤情失态,登时一敛悲容,将两泡清泪硬逼了回去,慢慢的将头抬起来,微笑着扫了席中诸人一眼。秦猛骇然失惊,他明明见姑娘低头的俄顷间,两颗泪珠摇摇欲坠,谁知才一抬头,一双俏眼已自清澈得明如寒星,并且扫尽一脸的忧戚,苟非功力已臻上乘,怎能得够?
看得他心中悚然,暗赞姑娘功力精纯,正因为此,他对姑娘敬佩得五体投地。
玉凤盈盈含笑的说道:“小天星投靠了长白派,寨主是否有个耳闻?”
秦猛不由红着脸讷讷的道:“这个,秦猛早知,便是在下也十分懊悔,险之骥附了贼人,陶玉兰上次来洞庭,便是奉了古桧之命来劝在下与长白派联盟,幸得姑娘一搅,敝师妹急着离去,才将这档事搁下。”
稍停,他“唉”的叹了一声,说道:“其实洞庭湖的弟兄,只想七大剑派的照顾下混碗太平饭吃吃,是以上次秦猛襄阳之行,便是想能骥附柳老英雄”
玉凤打断他的话,接道:“秦寨主话不是这样说,小女子不尚客套,只好直说,柳老英雄是南方武林中的泰斗,非是他不愿交寨主你怎么个朋友,只是江湖中是非”
秦猛已知玉凤的意思,随即接问道:“这样说来,秦猛已是濒临绝路啦!但不知姑娘何以教我?”
玉凤听得颇为动容,暗中很是同情秦猛,一皱黛眉,低头沉思了少顷,倏抬头,春山乍展的先笑了一下,说道:“其实,小女子早知舵主这番心意,是以上次顺便上拜访了柳老英雄,如果舵主能改寨为屯,约束部众,耕渔自给,既不扰民,更不打搅官府,做一点有益国家社会的事,人助自助。我想,那时候柳老英雄必会对洞庭湖眷顾,一旦洞庭湖有事,柳老英雄会不请自来。”
稍顿,想是她大侠的豪气顿壮,朗声接道:“如果柳老英雄不来,舵主只要捎上个信儿,小女子必定赶来听候舵主差遣,自信恁我们‘黄鹤三雄’,解得了舵主——你的倒悬”
秦猛慌忙拜了下去,说道:“凤女侠,太言重了!如得女侠翼护,那真是洞庭湖数千兄弟之福,更何况有朱道爷与柳少侠二位,这简直是我秦猛的大恩人,我秦猛指天为誓,自今之后,决照女侠所示,从善如流,如果心愿相违,皇天不佑。”
秦猛一拜,座中诸人也跟着拜了下去。姑娘慌得伸手一拦,一面退身侧让,还了半礼。
以天山神君的辈份论,玉凤真是见人就大了一辈,受秦猛的大礼也不算过分。
姑娘收服了秦猛,确实替江南的千万生灵立了一件天大的功德。自比以后,秦猛确是遵从玉凤的话去做,耕渔自给,再未做过一次案。
以后几十年,江南地面,盗匪不兴,河清海晏,很是太平了一段日子。
一拜不打紧,洞庭帮已把玉凤奉若神明。秦猛领袖洞庭十八寨,算是一派宗主身份,如此大礼参拜一位裙钗弱质,就武林中说来,这真不是一件等闲事。这一点,玉凤也深知,她深深的了解到自己今后对洞庭帮责任的重大。在忧思三弟之外,暗中又多添了一重心事。
秦猛此举,一方面是确实服了姑娘,希望得到一位牢固的靠山,最重要的还是在表明自己的心迹。
几人起来,重新叙坐,秦猛通令四十八寨齐奉姑娘为屯主。洞庭帮也随之化帮匪为良民。
且说几人重新叙坐畅饮,吃了好几个时辰,直至杯盘狼藉,斗转参横,方才作罢。
第二天,秦猛用极隆重的礼仪,大排艇队,一直将玉凤送到岳州,胡震龙奉命随扈姑娘。
两人离开洞庭,几将三湘寻遍,就是得不到柳剑雄与陶玉兰的一点消息。
玉凤怎知柳剑雄正在江左养病,又是一月过去,差不多将西湖地面搜遍,仍无一点头绪。玉凤急得暗中不知哭了多少次。
寻人既是茫无头绪,眼看中秋将临,另一线希望又使玉凤沉重的心活动了起来,想来西湖之约,心想:“三弟总会准时去西湖。”
她决定东下西湖,将胡震龙遣返洞庭。她抱着一线希望,惶惶然的在中秋前一日来到杭州。
心中庆幸自己早到了一天,心想:“说什么这冤家明天总会碰得见的。”
她迫不及待的当天就在西湖打了几个转。不但心上人的影子看不到,便是连狂道朱纯飞也是影踪杳然。
这一天,过得特别烦,心如万蛇钻动,真应了一句话:度日如年。
好容易挨到第二天,日头才一倾西,玉凤单身只影就踯躅在苏堤上了,能去的地方,断桥、三潭印月、岳王墓、灵隐寺,几乎都被她跑遍了。
一无所获,她在楼外楼吃过晚饭,租了一只小艇,备了些果酒菜肴,月儿才跳出地平线,她已将小艇靠在苏堤左近三潭印月尽头的一株垂柳下。这晚真是游人如织,湖上一片笙歌。
看着成双成对的一些少年男女,倚偎赏月,不由得泛上来一股凄怆的愁味。心说:“要是三弟在我身边,那该多好!”月华似水,今晚特别明艳,才爬上树梢,玉凤已是急得五内如焚,抬头将苏堤上过往的游客逐个打量了一阵,希望发现三弟的影子。
玉凤早已装束改扮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文生巾,玉抹额,一袭湘绣的锦缎软袍。手执一把牙骨折扇,柄端一颗红宝石的坠子,文采风流,端的俊绝人寰。多少青年游客投给他艳羡的一瞥。
人世间,哪会找得出这样美得来娇滴滴的哥儿。
陡然之间,一阵歌声自柳林传来,歌声词调虽是乎和,苍劲宛如像恳出自一位功力极深的人,在这样喧闹的湖中,歌声仍自清晰可闻。玉凤乍听之下,着实有点惊,留神一听,原来唱的是辛弃疾的一首“丑奴儿”:“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姑娘听得芳心千回,歌声苍老狂放,这口音,有点熟,似曾相识,只是在这种良辰美景之中,来上这么曲丧气的词儿,未免有点大煞风景。
歌声方罢,人影已现,玉凤娇喝一声“大哥”哪管惊世骇俗,呼声未落,人如乳燕投巢,一飞四丈,投进青城狂道朱纯飞的怀中,但见一阵香肩耸动,姑娘已自嘤嘤啜泣起来。
世事沧桑,半年的变化太大了,她除了自小深受师父天山神君的爱宠外,自下山开始,一年多,不知受尽了多少辛酸,乍见狂道,这胜似手足的义兄,哪能控制得了激动奔放的情愁,想到与三弟好事多磨,一波三折,这当儿,犹自不见他露面,怎不教她伤心。
朱纯飞伸出那只漆黑的脏手,轻拍了玉凤的肩胛,柔声的温慰道:“二妹,不要太冲动,你我兄妹今日相逢,乃天大的喜事。快别哭,你看这么多人在围着看,不怕人家笑话。”
月上柳梢头,正当赏月的时分,玉凤一个飞纵就是几丈,游人哪会不奇?更怪的是这么位俊俏公子,扑倒在一个脏臭的道人怀内哭泣,还不将附近的游人引来围着看热闹。
朱纯飞一生狂放不羁,游戏三味的狂歌豪饮惯了,到处打哈哈寻乐子,这时被这位千娇百媚的假二弟一阵哭闹,登时酸了鼻子,乐不开啦!
他对玉凤还真怜爱,一生狂傲孤独,才收得这么两个文采风流的义弟,哪忍令他们伤心。
但不忍心又怎行,两个拜弟的一切,月前他路过洞庭之时,从秦猛口中听了点端倪,故而此刻呼唤玉凤做“二妹”
狂道一说,姑娘立止悲声,倏的俏脸生春,红霞烧满双颊,一嘟小腮,白了狂道一眼,说道:“你都知道啦!”
狂道点点头,一扯玉凤,两人点足一纵,已自跃落艇舱之内,朱纯飞手中竹篙疾点,船如疾弩般的向湖心射去。
玉凤动手将食盒打开,忙着摆酒食,嘴可问道:“大哥,三弟呢?”
狂道沉重的叹了一声方说道:“三弟已出了关,我想那是江湖中的误传,说他被古桧一掌震下断魂崖,二妹,这件事有点不”
“哇”的一声,玉凤吐了一口血,一个娇躯已向后疾倒。
朱纯飞一生狂放不羁,脱落行迹,从不识忧愁烦恼是何滋味,便是那震惊天下武林的“神道伏魔令”被盗,老搭裆妙清急得快吐血,着他一同去踩探,他都依然故我,终日狂饮,仍是无动于衷。
岂知他一生清闲惯了,晚年一高兴,竟结识了这么两个兄弟,因为三弟柳剑雄在短短几月之中,名震武林,名列剑林四龙,连带着“黄鹤三雄”之名亦不胫而走。
正当他老怀欣慰,喜得一日三笑之时,老运突然走墨,一声晴天霹雳,弄得他快活不得,原来二弟易峰是个冒牌子的假货,最糟的是她与三弟之间纠缠了一段儿女情怀。
好事难偕,两人家捉迷藏似的见不了面,偏又夹杂进来个狐媚成性的陶玉兰,在夹缝中死缠活赖。一个弄不好,这对小儿女将来有甚风吹草动,固然是八个响头的情份,狂道要担上万千干系,最使他担心的是如果一个不妥“黄鹤三雄”的金字招牌被砸碎了,教他那块老脸今后向哪儿放?
这一替两个拜弟担上了心,自一离开洞庭湖,一直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这倒是狂道一生中从没有过的事。
且说玉凤痴恋柳剑雄已入了迷,乍听情郎被震下断魂岩,生死未卜,这种令人断肠的惨变,过度的刺激,骤然加在一个灵智痴迷了的人身上,她怎会受得了,能不呕血!
她原来站在小艇的左舷,向后一倒,眼看即将落水,蓦的灰影一闪,狂道何等身手,早一把将她抄住。连忙将她扶靠在舱舷上。
这时候,玉凤俏脸苍白,秀目紧阖。
狂道登时急得跳脚。眼看玉凤已是闭了气,如不赶快施救,再过一刻,她功力再高,纵有仙丹妙药,恐怕要回生乏术了。
虽说江湖人物不拘礼俗,但假货二弟是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自己年近花甲,虽有八拜的情份,但仍有些不便,只急的他抓头搔腮,就是想不出来用什么个方法施救?
沉思稍顷,终究他是修为有素的人,人急智生,陡的一扶玉凤香肩,右手一扬,一掌朝她背心“灵台”穴拍去。
玉凤“哇”的一声娇啼,狂道登时“吁”的松了口气,轻摇了下头,一撩那只又脏又臭的破袖,揩了下额头如豆的汗珠。
玉凤虽早醒来,不一刻,两只俏眼哭得红肿如桃,捶胸顿足的哭得死去活来。玉凤一哭不打紧,可把狂道哭得六神无主,登时为之怔愣住。
糟!中秋之夜,湖上游人如云,玉凤这一纵声娇泣,悲恸失声,宛如子规夜啼,凄绝人寰,愁云惨雾,霎时之间,引来不少游客,周围五丈,立刻有七八条船划来。
如要被人看见了,一个长发蓬松的脏臭老道,他船中居然有一位俊俏的娘娘腔的哥儿在失声悲恸,岂不令人产生误会,那怎生了得,怕不当晚要轰动整个杭州城,人们会猜疑这是什么事?
狂道一看不妙,疾地将木桨连拨了几下,小艇登进疾如弩箭的向湖心激射二十多丈方缓了下来。好在这时一朵乌云掩月,遮了小艇的行藏。
朱纯飞蹲下身温言劝慰了好一阵,良久,玉凤方强收痛泪,老气横秋的说道:“大哥,三弟看来是完了!我岂能独生?”
朱纯飞未语先叹,茫然的摇摇头说道:“二妹!你也太想不开了,三弟虽被古桧一掌震下断魂崖,但他并不是个夭寿之像,怎能断定他确实会死去?再说你哭又有何用?”
玉凤凄声的问道:“那么你说应该怎么做?”
狂道一瞪眼,说道:“二妹,依愚兄之见,我兄妹二人,即刻出关去寻三弟,如三弟未遭毒手,我担保还你个活宝贝”
噗嗤一声,玉凤被他逗得破涕为笑,他这里才笑,狂道突然一耸双肩,咬牙切齿的哼道:“万一不幸,三弟葬身断魂崖,哼!朱纯飞拼着这条老命不要,古家堡虽是魔窟,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要硬闯它一下,等到将古桧那小儿的心肝取来,祭过三弟的灵后,那时,三妹,愚兄也不愿独自偷生!”
狂道义愤填胸的一说,只把玉凤听的是感动得“哇”的一声扑入他怀内,呜咽着道:“大哥,你待我们太好啦!”
玉凤这一猛扑,小船一阵晃动,险险闹了个船底朝天,朱纯飞忙着用千斤坠的身法将船稳住,伸手一拍姑娘的香肩。又慈爱的抚慰了一阵。玉凤才收住痛泪,两人一磋商,急不如快,当晚就离开杭州,向关外直赶。
两人自杭州跨越莫干山,经溧阳过江宁(南京)渡江北上,不日来到淮阴,落了店。赶巧,那家店不卖吃的,才略为梳洗,玉凤已抖开嗓子嚷饿,狂道更是觉得喉头痒酥酥的酒虫直爬。
稍微收拾,相偕就上了大街,找了一家颇为热闹的酒楼,才上得楼,百十双眼睛,都瞪定两人瞄。
见怪不怪,一路上早已司空见惯,皆因为一个脏臭的褴楼道人,后面偏又跟了位娇媚如花的浊世佳公子,显得极不相称,总之相差,判若天壤。怎不使人侧目?
店小二引二人在靠窗的一张桌上坐下,要了些酒菜,狂道骨碌碌的转着两个贼猾的眼珠子,将酒楼的客人,挨个儿的细瞄。
一瞄就瞄出了岔子,瞄到邻桌一个正在低头挟菜的人身上,由不得多看了两眼,心说:“啊呀!好一个标致的姑娘,与二妹长得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想是那位客人不但是位女客,而且是个美貌绝伦的俏佳人。
不由得狂道只顾比拟到玉凤头上去,是以未将双眼移开,仍自看着邻桌的姑娘。
那姑娘见狂道贼眯眯的干瞪着她,不由心中有气,猛的柳眉一竖,杏眼充满威煞的回瞪了狂道一眼。
敢情好,朱纯飞游戏惯了,无事还要找点赏心乐事来嬉笑一番,猛的见姑娘回瞪,那还不对了心思,登时回敬了个鬼脸。疾的又猛晃了下那个乱发蓬松的大头,藉玉凤的身形一遮,意在躲避对面那位姑娘的怒瞪。
他虽闪身一躲,嘴里怪不饶人,似假还真,含沙射影的一声:“二妹,我怕!”
玉凤可是坐在他对面,背向那位姑娘,未留心身后的人,狂道一嚷,玉凤不由一怔,岂知身后的姑娘会错了意,误把“二妹”听成“阿妹”本怒狂道偷瞄她,再又怪他口舌轻薄。
想是她怒极,登时俏脸色变,猛的纤腕一扬,一只竹筷,快疾如风的向狂道射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玉凤蓦觉脑后风生,她何等身手,倏伸玉臂,五指一挟,一枝竹筷被她钳了个结实。
那个抛筷子的姑娘,蓦的被前面背坐着的俏公子这种接筷子的手法惊骇住,脑后像长了眼睛一样。距离又近,谁知筷子才出手就被人家捞了去,她哪能不惊。
狂道可乐啦!一看玉凤接筷之后,已是俏脸泛怒,顿时“嗨嗨”
一笑,心道:“有热闹瞧啦!这两个母老虎来个全武行,一个不是饶人货,另一个更不是省油灯。”
玉凤原本生性狂妄,这几天心急情郎安危,烦透、闷透,居然有人想在老虎嘴边上拔毛,拿她寻开心,登时鼻中冷哼了一声,把闷塞了好多天的那股烦愁怨气,都从这声冷哼中发泄尽净。
那姑娘大概也好不了多少,从她美目含愁的神情看来,怕不也是怀着满腹失意的伤心事。
玉凤俏脸才泛薄怒,倏的纤腰一扭,人已站了起来,星目一瞪“哦”的哼了一声,腻着鼻子,学着男人腔喝道:“哪来这般不讲理的妞儿,出手就妄动无名,差点在本公子的后脑勺上戳了个窟窿。”
姑娘一见玉凤一副鄙薄不屑的神情,气的她铁青着脸,冷漠的回叱道:“大胆狂徒,你敢恶语伤人,划下道来,待姑娘教训你一下。”
楼上酒客一阵骚动,看到这种剑拔弩张的态势,惊得纷纷避开,眼前好戏就要开锣,狂道突然哈哈一阵狂笑,笑声方落,疾伸手一比,示意玉凤坐下,眨眨眼睛说道:“慢来!慢来!贫道的酒虫还没有喂过,二弟你的五脏庙也没还没有祭过,何必忙在一时?待一会下得酒楼,寻个僻静场所,两位以武会友,英雄儿女,长得一般俊俏,正是一双两好,来上个萍水之交,岂不快哉!”
狂道也许是本意,更存有一份玩笑口吻。可是话听进那姑娘耳朵内,多少有点挂不住,心恶狂道意存轻薄,是以激怒十分,蓦的“呸”了一声,跟着猛瞪俏眼,娇声怒叱道:“贼道,你别信口开河的胡说八道,惹得姑奶奶气了,将你满身的杂毛一根根的拔尽。”
狂道猛的一紧牙,哆嗦着向玉凤身后一躲,从玉凤叉着腰的左臂弯下面,露出那双贼溜的骨碌眼,一霎一瞄,低声儿说道:“我的好姑奶奶,你老可别发怒,这儿人多,闹起来多有不便,依我杂毛看来,城外李家桥地方不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时节,我们的公子爷一准恭候着你老人家。”
朱纯飞虽是句作弄两个姑娘的玩笑话,但那位姑娘怎知玉凤是个见不得人的假货,恨极了狂道,气得一跺小蛮靴,扬手一把汤匙,疾如迅电的朝狂道骨碌的双眼奔来。
玉凤占尽了便宜“咯咯”连声娇笑,一看汤匙飞来,来个不理不睬,让汤匙从胁下射去。
这一着煞手,可把狂道吓了个三魂出窍“嗳唷”一声大叫,口一张,猛将激射来的汤匙咬住。
一叫不打紧,不但将酒客惊得四散,便是玉凤亦也被他吓了一跳。
狂道一双骨碌的环眼一转,心中暗道:“好家伙,你占够了便宜,只管乐开来,可就不管哥哥我的死活,哼”玉凤替他虚惊了一场“呸”了一声,只听狂道又已嚷道:“姑奶奶,原物奉还。”
姑娘身手不弱,轻舒皓腕,两指钳定汤匙,放还桌上,气得发抖,真拿狂道没法。
狂道环眼一转,有了主意,心恨玉凤适才没给他挡下汤匙,贸然的向姑娘作了个鬼脸,哀声的说道:“我的好姑奶奶,你老人家请高抬贵手,饶了我这遭儿,你要再一耍花样,要了我老杂毛的命事小,万一把柳家的媳妇儿吓坏了,教我杂毛将来如何向那柳彤老儿交待?”
岂知一句玩话不打紧,玉凤又羞又急的低下头,气得无法发作,那位姑娘可就二话不吭,甩下一锭银子,红着脸疾忙下楼而去,连看都不敢再看狂道一眼。
这一下,登时把个老江湖弄得迷糊透了顶,参不透其中的玄虚,想不到一句玩话本是嘲弄玉凤的,谁知竟会将人家姑娘给气跑啦。是以他为之怔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