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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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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了,他往桌上一放,道:“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三年来,这是我第二回抓它。你暂时还不能带走它,我等了你三年,今天我的心愿要了结,我跟你拼十招,你胜,‘十丈飞红’从此排名在你之后,这册‘血花录’你拿走;我胜,你排在‘十丈飞红’之后,这册‘血花录’归我!”白衣客道:“昨天我在官道上碰见了‘霹雳斧’呼延明,他在大风雪里站了三天三夜,还带着一口棺材,只为着等卓慕秋”

    年轻小伙子道:“他要干什么?”

    白衣客道:“在大风雪里等了三天三夜,还带着一口棺材,他的用心已经够明显的了。”

    年轻小伙子道:“你杀了他?”

    白衣客摇头说道:“没有,我连碰都没碰他。”

    年轻小伙子道:“风雪可以磨练人的志节,尤其他等了三天三夜,杀气正重,更何况他带着一口棺材,早就准备一死,在那种情形下,的确不宜跟他拼斗。”

    白衣客摇摇头,道:“你错了。我并不是怕他,也不是避他锐气,而是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不愿意动辄逞强斗胜了。”

    年轻小伙子道:“这么说你向他低头了。”

    白衣客摇头说道:“也没有。他等着的只是一个名叫傅翰渊的病老头,并不是卓慕秋。”

    年轻小伙子两眼一睁道:“我明白了,可是眼前”

    白衣客伸手推过了那只铁盒子,道:“你埋葬了佟胡子,这件事本是我做的,你替我做了,我感激,我愿意送这册‘血花录’为酬。”

    年轻小伙子一怔:“怎么,你不要这册‘血花录’?”

    白衣客摇头说道:“我毫无逞强斗胜之心,一个心已灰,意已冷的人,要这种东西何用?”

    年轻小伙子道:“你要知道,它是天下人都想要的东西,多少人不惜为它丧命”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对这册‘血花录’的用处,我知道比你多。”

    年轻小伙子两眼逼视白衣客深深一眼,跟着一摇头,道:“你看错‘十丈飞红’了。我要这册‘血花录’不惜为它流血,不惜为它丧命,可是我不愿在这种情形下得到它”

    白衣客道:“这是为什么?”

    年轻小伙子道:“这跟胜之不武的道理一样。”

    白衣客道:“那么你想怎么得到它?”

    年轻小伙子道:“我要从你的手里把它夺过来”

    白衣客伸手接起了那只铁盒子,道:“它现在在我手里了,你出手夺吧,夺过去它就是你的了。”

    年轻小伙子没动,道:“你真是变了一个人。”

    白衣客道:“我曾经告诉呼延明,桌慕秋已经死在大漠‘白龙堆’了。”

    年轻小伙子道:“是什么使你心灰意冷,是什么使你一蹶不振,是什么改变了你?”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无他,我多认识了一些人生而已。”

    年轻小伙子道:“别以为你比我长几岁”

    白衣客摇摇头说道:“这跟年纪无关。有的人在年轻时便已认识了人生,有的人活到八十仍是茫然懵懂。

    这跟一个人的轻历有关,多经历一些事情,就会多认识一些人生,也该跟一个人会不会想有关,狐眠败砌,兔走荒台,尽是当年歌舞之地;露冷黄蛇,烟迷白草,悉属旧时争战之场。盛衰何常,强弱安在,念此令人心冷。

    这道理很浅显,关键只在人知道不知道‘念此’。有道是:‘石火光中,争长道短,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许大世界。’又道是:‘色欲大炽,而念及病时,便兴似寒灰;名利甘徒,而念及死地,便味如嚼蜡。’其关键也只在会不会想,愿不愿多想。

    争先的路很窄,退后一步宽平一步;浓艳的滋味短,清淡一分,悠久一分。人何必你争我夺,到处奔忙!”

    年轻小伙子脸上不见一点表情,道:“你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让人难信。”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但仰不愧,俯不怍,毁誉褒贬,一任世情。信不信在你,我不勉强。我从来不欲勉强人,这种事也勉强不得。至少我要把这册天下人都想要的‘血花录’让给你,这确是事实。”

    年轻小伙子沉默了一下,一摇头,道:“我不要,我现在不要:我现在要逼你动手,你不动手也是枉然。假如我现在从你的手里拿过这册‘血花录’来,那胜之不武,没什么光彩,味同嚼蜡”

    白衣客道:“你过于看轻自己了。”

    年轻小伙子道:“这话怎么说?”

    白衣客道:“你认为这样从我手里夺去这册‘血花录’不够光彩,单这光彩二字,你已承认不如我了。自己先有了这种意念,先灭了自己锐气,你还跟我拼个什么?”

    年轻小伙子一怔,旋即脸上堆起一片冰冷,道:“我承认,我现在是不如你,不过我自信我有强过你的一天:你现在不愿动手不要紧,由你的身世,你的遭遇,我敢言你必有萌生斗志的一天。你终会满身杀气再振起你那柄剑,到那个时候我再来找你。这册‘血花录’暂寄你处,这三年也算我白等了。”

    转身一阵风般扑了出去。

    白衣客坐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唇边浮现起一丝愁苦笑意。

    他缓缓把铁盒子放在桌上。

    看了看桌上的铁盒子,再看看眼前茅屋里的一桌一几,唇边那丝愁苦笑意更浓了。

    佟胡子虽然是他家的老仆,可是也算得上他当世之中唯一的亲人,如今连这唯一的亲人也没了。

    当年,他好不容易地才得到了这册集天下武学之大成,集天下武学之菁华的“血花录”他连翻阅的机会都没有,便因为某种事故赶赴大漠。

    临行,他把这册“血花录”托付给他唯一可信托的人佟胡子。

    佟胡子就在这“无人渡”口搭盖一座茅屋,一边做生意糊口,一边等他。

    如今他回来了,佟胡子却因为这册“血花录”丧失了性命。

    本来,他是预备回来之后,丢下一切的烦人事,侍奉佟胡子晚年的。

    可是如今

    这一生的遭遇太多了,也太惨了。

    当时叱咤风云,纵横武林,他也有得意的时候。

    真要比起来,他失意的时候要比得意的时候多。

    为什么,只为那古今任何一人都解不开;看不透的一个情子。

    “霹雳斧”呼延明在大风雪里等他三天三夜,要杀他,为的就是这个情字。

    闯荡几十年,得到了什么?他唇边掠过一丝抽搐,缓缓站起来,转身要出去。

    突然,他想起了桌上那个铁盒子。

    他伸手把它提了起来,脑海里同时浮现佟胡子惨死的景象,就跟他亲眼看见一般,心里一阵痛,忍不住一阵咳嗽。

    咳嗽引起了身子的剧烈颤动,他的心,他的人就像要被撕裂了一般,手没拿稳,盒子掉在地下,摔开了。

    盒子里平放着一个小册子,但却不是绢黄的封面,也不见有“血花录”三个字。

    他一怔,俯身抓起了那本小册子,翻开了一看,张张都是白纸,连一个字都没有。

    这不是那册“血花录”

    是一本毫无用途的小册子,几页废纸。

    “血花录”那里去了?是佟胡子临死之前留了心眼儿,他并没交给“十丈飞红”?

    是佟胡子让人以偷天换日的手法换去了“血花录”而不自知?抑或是“十丈飞红”做了手脚?

    后者似乎不可能“十丈飞红”不是那种人。要是的话,他早就走了,何必在“无人渡”口的一座茅屋苦等三年,费掉自己的三年岁月?

    那么是前二者!是前二者!是前二者中那一种呢?佟胡子一身修为也算得一流,为人也机警谨慎,别人要想侦知“血花录”的藏处,以偷天换日的手法换了去,恐怕不大可能。

    那么,要说是佟胡子为此而死,在临死前被人掠夺去“血花录”那夺“血花录”之人,绝不会事先有所准备,等到拿到那册“血花录”之后,再把事先准备好的这册废纸放进这个铁盒子里去。

    想来想去,只有这一种可能性较大些

    佟胡子早就防备着了,把那册“血花录”另觅地收藏,以一册废纸放在铁盒子里以防万一。交给“十丈飞红”的,也是这册废纸。三年之中“十丈飞红”的确没打开看过,否则他早就发现铁盒子里藏的并不是那册“血花录”了。

    那么佟胡子把“血花绿”藏在那儿了?照这种情形看,他该给自己留一个暗示才对。

    暗示在那里?白衣客抬眼在茅屋中四下搜寻,他那双目光在这时候显得很有神,也很锐利。

    最后,他的目光仍落在那册废纸上。

    刚才他只是略一翻阅,现在他该仔细看看。

    一页,二页,三页

    白衣客两眼突然一亮。就在那最后一页上,画着一幅画儿,画儿上画的是松,竹,梅,岁寒三友。画的虽不怎么样好,可是让人一看就知道松,竹,梅,这就够了。

    白衣客刹时间脸色更见苍白,他显得有点激动,缓缓合上了那小册子,一双目光又开始在茅屋里搜寻。

    这时候,他的一双目光,是灼热的,那热力是能熔钢的。

    灼热之中还带着轻柔,是那么轻柔。

    最后,他的目光又落回那小册子,灼热和轻柔都消失了,又恢复了黯淡,更见黯淡。

    他撕下了那画着松,竹,梅的一页,摺好,藏人怀中,然后丢弃了那小册子,向着茅屋投下最后一眼,充满了流连不舍,转向走了出去。

    到了那棵柳树下,伸出一根手指,在树干上那第八条痕印下又添了一条。

    柳树上又多了一条痕印,第九条,跟刀刻的没两样。然后,他走了,带着黯然,带着凄凉。

    口口口

    两个人从河的那一边走了过来,踏着冰过了河。

    那是两个女子,一前一后,前面那一个,绝色!雪是洁白的,但不如她洁白。

    雪是高雅的,可也不如她高雅。

    人间绝色不少,只是她该是这人间最美丽的女子。

    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形容她,显得俗。

    以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形容她,又显得浓了些。

    她淡雅,只像那东风里的第一株生长在幽谷里的寒梅。

    她廿多岁,有一种成熟的美,成熟的风韵。

    可是她带着幽怨,显得憔悴,似乎她无论到那儿,凄凉的气氛永远会跟着她,再乐天的人也笑不出来。

    看她的衣着,她该是生活在优裕中,不该有什么幽怨,不该憔悴。

    只是,这种幽怨与憔悴,不是任何优裕的生活所能消除,所能弥补的。

    后面那个年纪较轻些,只有十七八岁,看模样像是婢女,明眸皓齿,伶俐可爱。

    两个人走过冰,踏着积雪到了茅屋前。

    她第一眼就望向那棵柳树,神色一黯,身躯晃动了一下,身后那位姑娘连忙扶住了她,一双目光中充满了忧虑与怜惜。

    她朱色的香唇边泛起了一丝凄凉笑意,收回了手,摇摇头,道:“我不要紧树上又添了三道刀痕,他却还没有回来。”

    那位姑娘道:“他迟早一定会回来的,外头风大,您请进屋去坐坐吧。”她不说话的时候幽怨,一开口更见幽怨,那语气,那话声,都能赚人热泪。

    “今年都第九年了,他要回来早该回来了。三年前来的时候,佟老爷子就说他快回来了,我也以为今年再来一定会听到他的消息,谁知这佟老爷子又在柳树上刻了一道痕印”

    说完了这句话,在那位姑娘的搀扶下,她缓缓行向那座茅屋。到了茅屋前,那位姑娘上前一步掀起了棉布帘,一声惊叫,她吓得脸都白了,连忙缩手退了回去;“姑娘!门里躺着个人”

    她也看见了,可是她的胆要比那位姑娘大得多,她一步上前,似乎掀起了那块棉布帘。

    跟着,她看见了后墙根儿下另躺着三个。

    她很快地跨进了门,颤声叫道:“老爹,老爹”

    没人答应。她身躯又是一晃,伸手扶住了桌子。

    那位姑娘到了她身后,急道:“姑娘,佟老爹呢?”

    摇摇头,更显得虚弱,没说话。

    那位姑娘扶着她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这张椅子刚才‘十丈飞红’坐过。这时候,他眼瞥见了地上那个铁盒子,还有那本小-子,她脸色一变,道:“单擎天他们是来夺‘血花录’的,这四个都死在‘十丈飞红’手下;单擎天就不知道是谁杀的了。”

    那位姑娘道:“不是‘十丈飞红’么?”

    她摇摇头,道:“十丈飞红’的一身修为,跟‘十三魔’在伯仲间,要分出胜负至少也得一百招以上。看单擎天的致命伤,似乎是一招毕命,毫无抗拒的余地”

    那位姑娘道:“那么是佟老爹?”

    她摇头道:“佟老爹的一身修为,还不及‘十丈飞红’,不是”

    美目猛地一睁,竟然间泛起了激动,笑声说道:“谁的手法能这么快,谁的力量有这么大,谁的功力有这么高”

    那位姑娘叫道:“姑娘,是是他”

    她神色忽地一黯,失神地摇头说道:“像他,可是不会是他。

    要是他,佟老爹不会在那棵柳树上刻上第九条痕印。”

    那位姑娘道:“那佟老爹呢?”

    她摇摇头道:“不知道,也许离开这儿了”

    她突然站了起来,道:“小冰,你快到附近找找去,佟老爹绝对不会远离这‘无人渡’,除非你快去。”

    小冰答应一声,避开了“大力魔”单擎天的尸体,怯怯地走了出去。

    她又坐了下去,目光落在单擎天的致命伤上,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移注在那本小册子上,弯下腰,拾起了那本小册子。

    翻开来看,头一张是白纸,第二张,第三张都是白纸。

    可是最后她在小册子的边缘上发现了破碎的痕迹,那是有人撕去了后面的,也许是一页,也许是好几页。

    她合上小册子,陷入了深思。

    然后,她抬眼打量茅屋中每一件事物。

    茅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几张桌子,一个案板,一个菜橱,一座炉灶,还有后墙上挂着一件蓑衣。

    她的神情震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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