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喜欢的发型,齐耳短发拂过后颈,刘海盖住他灰淡的眼眸。
他垂下眼,虔诚地合十双手。
他恨那些所谓的神,非常恨。
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就夺走了他的妹妹,算什么神明。
但如果他们的力量能带回小草,付出一切代价他都甘愿。
郁明纤长的睫毛轻颤,再睁开眼时却看见花盆里灰白的土壤松动,颤颤巍巍地探出一颗浅绿的芽,怯懦地偷眼看这方广阔的世界。
柔嫩的新生叶片搭在他的手指上,一如十年前他们第一次相见就握紧了彼此的手。
郁明这时才终于酣畅淋漓地哭了出来,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垂到叶片上又渗进土里。
不哭离别,哭重逢。
既然熟种能生芽,死人也肯定能复生吧?
眼前的景象像老电影谢幕一般逐渐黯淡,只剩下中间那一抹绿芽,直到彻底黑屏,再次亮起时画面中的主人公却换了。
一个穿着破洞麻布道袍的中年男人健步如飞,在裹满霜雪的山间地头敏捷地跳动,目光巡睃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忽然他目光一凝,纵身从四五米高的陡坡跃下,右手如铁钳一般死死揪在某处。
那团雪抖动起来,扑簌簌往下落,露出下面藏着的草褐色兔子。
男人揪着兔子耳朵,叉着腰得意地往回走。
后面远远落着一个男孩,个子很矮,像个小萝卜头,两条短腿跑得很费力,此时正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脸上忽然多了种毛绒绒的刺痒触感,男孩愣愣地抬起头,就看见一只肥兔子贴在他脸前,徒劳地扑腾着腿。
“晚饭有肉吃了!”男孩接过兔子用力地抱在怀里,激动得蹦起老高。
男人哼哼两声,“小兔崽子给我小心点,费了老大劲才抓到的,放跑了晚上就喝西北风去吧,今天风里还夹雪,管饱。”
兴奋过头的男孩根本听不进他说的话,把兔子搂得更紧,玩够了才略微松开手,抬头去找男人,“师父我们——”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山雪,板板正正的铁床上躺着一具阖着眼的冰冷躯体。
男孩的声音弱下去,“回去吃饭吧……”
梁再冰恍惚地望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回神。
忽然有什么温暖湿润的液体沾湿了他的眼角。
梁再冰抬手盖住眼睛,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奔涌出眼眶。
一掉眼泪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弱小,贫穷,唯一拥有的只有梁缘,他们紧紧挨在一起,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才不想念以前那种上顿不接下顿的日子,现在什么都有了,工作,钱,朋友……没有家人。
虽然这个师父不靠谱,谎话连篇,抠门,喜欢玩消失……但他确实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梁再冰心知肚明,不在了就是不在了,梁缘再也不可能揪着他骂他臭小子,再也不能微笑着夸他的符画得不错,“比为师就差一点了”,再也不能冒着风雪进山给他找一味退烧草药,只是上天垂怜,给他留了一点念想,还能骗骗自己。
那张冰冷灰败的脸好像就眼前,一伸手就能碰到,却永远也不可能碰到。
梁再冰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梁缘是替自己去死的。
手肘忽然碰到个软乎乎的东西,是睡得四仰八叉的蛾子。
梁再冰伸手搂过他,用他毛绒绒的翅膀擦拭着脸上的眼泪,濡湿了一片绒毛。
右手一下一下捋着后背的软毛,像是想从里面汲取力量。
蛾子不明所以地睁眼看他,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张开翅膀,搂紧了这个比儿时高大出许多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