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宏武冷冷地挪动脚步,朝河岸的反方向走,他知道这样可以到开封。
走没多远,他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他知道这是饿了,被“天残”“地缺”带到此地,总共只吃了两餐饭,还是在途中吃的。饿这东西队真欺人,你一旦被它征服了便休想反抗,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举目望去,镇集还在数里之外,附近虽有人家,却不方便去求食,只好咬着牙,加紧脚步奔去,身形可有些踉跄。好不容易捱到了镇上,两只脚软绵绵地再也挪不动了,腿上像绑了两块大石头,他从来没这么疲累过
现在只要有吃的,什么也不拣选了,他进入了头一家的饭馆。
小二上前道:“客人是吃饭还是喝酒?”
田宏武无力地摆了摆手,道:“先弄些吃的来再说!”
小二可乖觉,一眼便看出客人是饿极了,立即端上一盘刚出笼的热馒头,两大盘牛羊熟切,一大碗汤。田宏武低着头,开口大嚼,那份吃相有多滑稽他自己可不知道。
俗语说,人是铁,饭是钢,肚子一饱,精神便来了。
他抬起头,正待吩咐小二打酒,忽听一个极熟的声音在耳边:“田老弟,你是饿坏了?”
他不由大吃一惊,只见总管余鼎新不知何时,早站在座边,一张脸不由通红起来,忙起身拱手道:“原来是余大总管”
余鼎新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小二添上杯筷,酒菜也跟着端上,看来是余鼎新早巳吩咐过了的。
田宏武觉得余鼎新的目光有些古怪,不住地朝自己身上瞧,一低头,这才发觉自己前襟竟是敞开的,不由大感尴尬,下意识地用手掩了掩,幸而此刻不是当饭的时候,食客还不曾上门,座中只得他两人,不然可就狼狈了。
余鼎新道:“田老弟。怎么回事?”
田宏武无奈,只好把险被屠戮活祭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余鼎新听得脸上变了颜色,惊声道:“好险,真是吉人天相了,照老弟这一说,‘复仇者’是出面了?”
田宏武点了点头“复仇者”对他有恩,他不愿多谈他的事,转了话题道:“总管可知道,‘天残’地缺’是怎么回事?”
余鼎新“哦!”了一声。道:“他俩是异性手足,因为天生的残缺,所以才凑在一起,‘天残’缺右臂,‘地缺’少左臂,装的是假臂,由于制作精巧,不留心看不出来。不过,江湖道上的人,大部分是知道这回事的。”
田宏武讪讪地道:“那是小弟孤陋寡闻!”
顿了顿,又道:“堡里最近情形怎样?”
余鼎新叹了口气道:“由于‘复仇者’一再杀人,堡里这一向都是人心惶惶,朱堡主据说是在秘密参修武功,堡务由他的至友‘赵二先生’暂摄。”
这一点,田宏武早巳从丁香口里说过了,所以没再追问,举杯敬了余鼎新一杯,然后不经意地道:“总管怎会到此地来?”
余鼎新含糊地应道:“处理一件私事。”
田宏武没话找话地道:“姜师爷被害之后,没再发生事故吧?”
余鼎新突地面色一肃,抑低了声音道:“照我推测,朱堡主定已接到了竹签,所以才假托练功,躲避‘复仇者’的锋焰,老弟认为怎样?”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道:“总管根据什么做这推测?”
余鼎新道:“堡里先后遇害的,都是堡主一手栽培的心腹高手,如果说是因了某种深仇大怨,堡主纵使不是为首,也难脱干系。
“再一点,堡里新来了两位上宾,住在内院,入堡之后,便足不出户,也不与任何人接融,看来是堡主特地请来对付‘复仇者’的”
田宏武不禁心中一动,自己是外人,余总管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话?难道他有什么企图?心念之中,淡淡地道:“总管不也是堡主的心腹老人么?”
余鼎新笑笑道:“亲疏之间是有差别的,有些事,我仍然无法参与。”
这两句话,近乎是发牢骚,似乎他对朱堡主有些不满。
这种事,田宏武无法置词,怎么说他也是外人,只能听,不能有所评论。
他沉吟了片刻,道:“总管,有句话小弟本不当问,现就当它是闲聊吧。总管是堡里的老人,对于‘复仇者’寻仇的原因,多少该有点影子吧?”
余鼎新犹豫着,欲言又止,看来他可能知道些内请,但有某种顾虑。
就在此刻,田宏武陡然感到眼前一亮,抬眼望去,呼吸不由窒住了。
只见一双青年男女,走了进来,赫然是小师妹上官文凤与“辣手仙姑”司徒美。更想不到的是这种鸡毛小店,她俩也会进来?若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会被马之章毁容?上官文凤欢然叫了一声:“五师兄!”她与司徒美双双走了过来。
余鼎新起身道:“司徒姑娘,幸会!”
司徒美脆生生地道:“原来是余大总管,真是幸会。”
田宏武不能坐着不理,只好离座起立,勉强拱手道:“司徒姑娘怎会也到这小店来,打尖么?”
司徒美甜甜地一笑,道:“找你呀!”
田宏武大感怔愕,一时说不一上话来。
上官文凤的面色很不自然,她脸上的笑容是装出来的,一拉司徒美,在邻座坐了下来。
小二忙赶近前来,尚未开口,上官文风又摆手道:“我们不吃东西,谈几话便要走!”小二哈了哈腰,退下去了。
余鼎新与田宏武尘回原位。
司徒美开口道:“田少侠,你也许很奇怪,我与他会一道来此地找你”
这个“他”字,听在田宏武耳中,满不是滋味,不称名姓而称他,可以想见两人亲密到什么程度。小师妹固属荒唐,司徒美更是糊涂,难道两人相处了这么久,她连男女都分辨不出来吗?
心念之间,目光不期然的瞟向上官文凤的脸上,上官文凤似笑非笑,不知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司徒美接下去又道:“关于马家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不必说了,好在没酿成不可收拾的惨剧,我来,是想当个鲁仲达,替少侠和马公子解这冤结。”
她说的似乎很轻松,但田宏武听来便不是意思了,若不是她与小师妹胡来,自己怎会被马公子误会而毁了容貌,现在她倒要当起鲁仲达来了,当下冷冰冰地道:“姑娘说说看吧!”
司徒美很平静地道:“马公于只是高傲了些,并不是什么邪恶之辈,误伤了少侠之后,他又良心很觉不安,当然,这件不幸的事,我与令师弟要负大部分的责任。”
顿了顿,又道:“如果定要以牙还牙,也不太好,如果田少侠能大度宽容,抹了这过节,我设法求医,也许田少侠的容貌能复原。”
田宏武并不是眶洲必报的人,天生的宅心仁厚,脱口道;天下会有这样的神医?”
司徒美道:“有,我说的这位,能活死人而肉白骨,不过,能否复容,却是不得而知,话说在前头,并不是我为了达到目的而信口开河。”
余鼎新插口道:“姑娘说的,是否‘生死手’褚玉山?”
司徒美点头道:“余大总管说的一点不错,就是他!”
余鼎新淡淡一笑道:“听说此老性情十分古怪,杀人救人,全在一念之间,从来不与人交往,喜怒无常,如果他不愿做的事,天工地老子的帐也不买,姑娘能请得动他么?”
司徒美道:“大概还可以!”
余鼎新道:“此老出设如神龙,恐怕不容易找?”
司徒美神秘地一笑道:“各人有各人的路子!”
说着,目光又移向田宏武道:“田少侠尊意如何?”
田宏武对一切事都看得很淡漠,小秀子死了,他的心也死了,目前唯一的大事是替小秀子一家报仇,貌被毁固属可恨,但仔细一想,报复了,除了逞一时之快,又能得到什么?如果马公子是故意,那当然另有说法。
于是,慨然应道:“好,在下就买司徒姑娘这个面子。”
司徒美起身福了一福,道:“田少侠的胸襟,果然不同凡响,令人钦佩,就此致谢了!”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封柬,又道:“田少侠照柬行事,便可找到‘生死手’褚老前辈。”
田宏武摇摇头,冷冷地道:“不用,在下无意复容!”
司徒美怔住了,她感到很窘,伸出去的手,缩不回来。她同时也感觉到,这才是真正的高傲,比一般摆在外表上的高傲完全不同。
上官文凤皱了皱眉,道:“五师哥,你暂且收下又何妨?”
田宏武扫了她一眼,接了过来,连看都不看,便揣入锦袋中。
司徒美这才松了口气,道:“田少侠,多谢你给我这面于,我会永远记住。”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好说!”
司徒美转向上官文凤道;“我们该走了?”
上官文风站起身来,目注田宏武道:“五师哥,盼望不久能见你恢复容貌”
田宏武冷漠地道:“也许你会失望!”
上官文凤脸上变了色,口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可能碍于旁人在侧。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小师”一个妹字,几乎冲口而出,他及时刹住了,接下去道:“小师弟,我最后向你忠告,希望你赶快回家,不要继续在外面荒唐,万一有了什么意外,会使师父师母伤心的。”言中之意,不说自明了。
上官文凤翘起小嘴道:“反正你不会伤心,是么?”
她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女儿态。
田宏武知道小师妹对自己并未死心,但他不敢与她顶嘴,再说下去,非败露行藏不可,惹翻了“辣手仙姑”可又是麻烦。上官文凤一牵司徒美的衣袖道:“我们走!”
司徒美朝田宏武与余鼎新颔首为福,两人欠身答礼。
临出店门,上官文凤回头道:“我有我的主见,不须师兄你烦心!”
田宏武抿抿嘴,摇摇头。
余鼎新笑道:“老弟这位师弟如果是女人,一定也很美!”
显然地他已动了疑心。田宏武赶紧道:“敝师弟从小娇生惯养,是缺少些丈夫气。”说完,立即转变话题道:“总管,在下想告辞了!”
余鼎新道:“田老弟急着要去求医?”
田宏武摇头道:“不,小弟设这打算!”
余鼎新不解地道:“为什么?”
田宏武道:“小弟答应司徒美姑娘取消与马之章中问的过节,并非因了能复容,这些日子来,小弟已经习惯了,一个大男人,何在乎容貌的美丑。”
余鼎新淡淡地道:“话虽不错,但爱美是人的天性,不分男女都是一样,田老弟又何必拘泥?”
田宏武道:“以后再说吧!”
此际,食客已逐渐上门,不知不觉间,座中已满了五成,都是些行脚负贩之流。
田宏武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来,面色一整,接着道:“总管是老开封,小弟有件事想请教?”
余鼎新道:“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田宏武沉声道:“五年前,凤凰庄惨遭血劫,总管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余鼎新两眼陡地睁得老大,直直地瞪着田宏武。
田宏武被余鼎新望得有些不安。
久久,余鼎新才以极低的声音道:“田老弟,非必要你最好不要过问这件事。”
听口气,他是知道内幕,田宏武登时激动起来,栗声道:“总管,非常必要,小弟被逐离师门而腼颜苟活,便是为了这件事”
他的双眼发了赤,脸上的剑疤也红了。
余鼎新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目光逐一扫过座中食客,然后才低沉地道:“田老弟,听口气你有意要代‘凤凰双侠’一家追凶复仇?”
田宏武断然应道:“是的!”
余鼎新道:“老弟与双侠是什么渊源?”
田宏武道:“双侠是小弟的姨父母。”
余鼎新目芒一闪,道:“田老弟,你凭什么信得过我而道出了内心的秘密?如果我也是凶手的一分子,会有什么后果?”
田宏武不由愣住了,这话说的极有道理,自己是太大意了,如果正好问上仇家,对方定然会不择手段的对付自己,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当下讪讪地道:“多承指教,小弟是有些疏忽,没顾及这一点,不过,小弟看总管人如光风霁月,形于外,所以才敢直言不讳。”
余鼎新道:“老弟,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江湖人心险恶,不要轻易相信人的外貌。”
田宏武微一欠身道:“总管金石之言,小弟记下了,现在请问”
余鼎新略作沉吟,正色道:“田老弟,你不知道最好,知道了有害无益,你也不必再追查,这件公案已经有人出面清理,记住,我说的话不能让第三者知道。”
田宏武激动得全身发起抖来,栗声道:“是谁出面清理?”
余鼎新道:“我不能告诉你。”
田宏武发急道:“是否庄中还有幸脱灾劫的人?”
他想到了小秀子,但他没说出来。
余鼎新摇头道:“凡是江湖人发动这样的血腥行动,最注重的是斩草除根,不会有幸免的。”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总管,您既然知道内幕,请求您,告诉小弟”
余鼎新断然道:“不能!”
田宏武恨得牙痒痒地,但却无可奈何,又不能动武迫对方说出来,他木然呆望着余鼎新,内心却翻涌如狂涛。
余鼎新和缓地道:“田老弟,冷静些,迟早你会明白的,仔细想想,你不希望破坏出面者的计划把?这不是小事,一着错便满盘输。”
田宏武把牙齿咬了又咬,道:“小弟只想知道,绝对守口如瓶,小弟不能袖手旁观,多少得尽一分心力”
余鼎新道:“怕的就是这一点,这件事决不容人插手。”
田宏武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瘫在椅子上。
他日夕思想的是这件事,他把这件事列为本身的义不容辞的重任,千方百计的探查,但结果却是如此,到底是什么人出头清理这件血案呢?这出头的,与“凤凰庄”是什么关系?
仇家又是何许人物。余总管又何以会知道内幕?难道他
如此看来,再没有与“宇内狂客”联络的必要了。
余鼎新低头沉思,眉头皱得很紧,像是在考虑一件重大的事,整整半盏热茶的工夫,他眉头一舒,猛灌了三杯酒,抬头正视着田宏武道:“你定要知道?”
田宏武精神大振,急声应道:“是的,小弟极想知道!”
余鼎新道:“你知道古人墓那地方”
田宏武道:“知道!”
口里应着,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不久前,在古人坟险遭杀害的那一幕,堡主朱延年疑心自己是“复仇者”故布狡计,诱自己上钩,若非“复仇者”真的现身,杀了秘探首领方有为,洗情了冤枉,自己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了。
余鼎新再次环顾了座间一周,才悄声道:“下月十五,月圆之夕,你到那里去,便可明白真相。”
他虽设明白说出来,但总算有了一条路。
田宏武知道再问也没用,心里一盘算,还有整整十八天,当下沉声应道:“好,小弟准时去!”
余鼎新道:“老弟随我回‘风堡’去吧?”
田宏武摇头道:“不,小弟已获朱堡主当面允准撤销武士统领的职位,好马不吃回头草,再回去没有意思!”
余鼎新吁了口气道:“话是不错,但堡里正在用人之秋,老弟何妨委曲点恢复原职,再说,老弟是南方人,在北方无依无靠,有个栖身之地也好?”话说的极是诚恳。
田宏武心里想,一个自由之身,又何必去受人拘束,而且自己对江湖事已经失去了兴趣,何苦强迫自己去做违心的事?还有就是一回到堡里,势必又要受朱媛媛的纠缠,对那任性的女子,实在穷于应付。
转念一想,回堡也有好处,余鼎新既然知道“凤凰庄”血案的内请,与他相处,或许能有机会探听到更多的秘密。
另一方面,或许能揭开“复仇者”之谜,照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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