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很浓!
山里起雾是极平常的现象,有时会整天不散,现在是傍午时刻,雾气仍然很浓,不见半点太阳的影子,蜿蜒的山径在蒸腾的雾气里时隐时现,有条行走在山路上的人影,也是时隐时现。
雾气稍薄的时候,可以看出行走在山路上的人是个女的,浓雾笼罩,她又消失了,人影再现时,变成了个男的。
不是变,一男一女,一前一后,本来就是两个人。
从隐约中看到的两人的穿着打扮,绝对不是山里人,这种大雾天,在山里赶路为何?
就在一团雾气飘过,后继不力的情况下,那女的出现在羊肠弯道的半坡间,不知是累了,还是要辨认方向,她手扶山石,站着没动。
一个声音从雾里传来:“你走错方向了!”
女的显然大吃一惊,转回头四顾之后栗声道:“什么人?”
当然她什么也没发现,在雾里最多只能看出五步远。
那声音道:“一个路过的异乡人!”
女的以很不自然的腔调道:“你说我走错方向是什么意思?”
那声音道:“因为我知道你要去的地方!”
雾气又合,女的身影被掩没,一男一女的声音发自雾中。
“你到底是什么人?”
“干脆一句话,异乡客!”
“你是万年堡的人?”女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应该转向右边!”男的没答女的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右边没路?”
“转过山崖就有路!”
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声音转到了山的另一边,也许是山形的关系,这边的雾很稀薄,山石林木,隐约可见,女的背靠一块大石头,兵刃横在手里,作出随时拔剑的姿势,男的却不知藏在什么位置。
“这边根本就没有路!”女的自言自语。
“没有路便是活路,有路就是死路!”男的接了腔,古怪的话意,使人莫测高深。
“你到底想打什么主意?”
“对姑娘一番好意!”
“鬼鬼祟祟,见不得人么?”
“并非见不得人,雾气太重了。”
“如果你敢打什么歪念头,姑娘我的剑可是很锋利的!”抓住剑柄的手更紧。
“要打你的主意早打了,而现在也不晚,一样可以!”
雾气开始消散,太阳的影子填补了空隙,女的身形面貌,可以看得很清楚了。她年纪不大,最多二十岁,人长得很秀丽,最动人的是尖挺的鼻子,和充满灵秀的眼睛,但神色却不正常,像有极重的心事。
现在她停身的地方是林子的边缘,根本就没有路的影子。
她缓缓地转身仔细地搜视四周一遍,然后目光停在远处山桠口的一块矗立如塔的大石碑上,喃喃自语道:“已经到了地头,还等什么,是祸是福”脚步开始挪动。
一条人影斜里扑出,像一道疾风,太快,太突然,女的来不及应变,便被倒抱着拖到了石后,她连叫声也发不出来,因为嘴同时被捂住,抱她的人手臂上的力道相当强劲,她无从反应。
“别出声,我是为了救你!”听声音,制住她的就是刚才在雾里跟她交谈的男人:“现在你看石碑那边!”
女的本能地挣扎,但脱不开强而有力的手臂,在极度震惊与狂乱之后,她稍微冷静下来,对方的话显示了安定作用,她遥遥望向石碑。
石碑前,出现一个全身黑装束的武士的人影,外罩披风也是黑的,黑得使人心悸。
黑武士四下了望,虽然隔得很远,但转到这边时,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的眼睛像狩猎的鹰鹞。
“黑武士,精选的刽子手!”男的以极低的声音在女的耳边说。
“唔!唔”女的似要对方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
像一头苍鹰,黑武士飘掠而去。
男的倒拖着女的进入林子,然后松开手。
女的旋身立稳,手中剑离鞘半尺。
“原来是你!”她惊叫出声。
这时可以看出这男的年纪在二五、二六之间,很英挺,但脸色是阴沉的,目芒凌厉得怕人,嘴角下钩,显示出他是个很骄傲的人,穿的是蓝衫,但毫无斯文的气息。
他望着她,神情很冷漠,是属于不易被人亲近的一型。
“你什么意思?”女的又开口了,由于刚才被对方抱过,脸胀红着绷得很紧,怒气不息的样子。
“我说过为了你好!”声音和面孔一样冷。
“你说你是过路的异乡客?”
“不错!”
“骗鬼,你是有意跟踪我,居心叵测,我头一次见到你是在谷城,到襄阳又碰上你,我没在意,南漳又发现你的影子,我想大概是巧合,现在是在山里,你说是过路的异乡客,这里可不是通衢大道,你怎么说?”
“姑娘好记性,记得好清楚!”这句是调皮话,但他仍没笑容,似乎他的脸生来就不会有表情。
“你是‘武林暴君’手下的杀手?”眸子里杀光隐隐。
“哈哈哈哈如果是,刚才何必救你不让黑武士发现?”他笑了声音很狂,笑态也不好看。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余姑娘,我不要你领情,只希望你别多疑。”
“什么你知道我”满脸骇震之色。
“岂止知道,而且很清楚,你叫余千蕙,华山掌门人余道南的千金,令尊三年前失踪,你怀疑他是被囚在‘万年堡’,想打听他的生死下落,对不对?”
“你”余千蕙连退了三四步,粉腮变成了铁青。
“想向‘武林暴君’探消息要人,是天大的笑话。”
“”余千蕙张口无言。
“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发生在一年前。”话锋顿了顿:“可能你听说过‘紫燕飞’这名号,她进‘万年堡’寻她的丈夫,结果被送进万年牢”
“万年牢?”声音是激颤的。
“牢里囚禁的小部分是白道人士,大部分是黑道暴徒,在长期禁锢,脱身无望的情况下,差不多都变成了野兽,或是疯子,那女的放进去之后,你猜结果怎样?”
“怎样?”
“她被撕碎了!”
余千蕙的脸色发了白,这故事太可怕了,简直是惨无人道,一个女人,放进一群疯狂的男人窝里,结果是不问可知的。
“我愿意惨死,只要找到我爹的下落”
“毫无价值的牺牲!”
“你要我放弃?”
“退出山去,从长计议,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武林中想除去暴君的比比皆是,不止你一个。”
“你也是?”
“我没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要管我的闲事?”
“算一时高兴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
“异乡客!”
“我可以走了吗?”她觉得眼前的人,神秘而可怕,避之为上。
“当然可以!”以字声中,突然头一扬,凌厉的目芒一闪,飞出一指。
余千蕙连转念头的余地都没有,便被点倒在地,异乡客迅速地把她托抱起来,进入林深处,左右一望,发现一片茂密的藤萝,立即扒开一道口,把人放了进去,再掩上,人又回到林缘边的原地。
一条人影,闪现林边,黑色劲装,黑披风,黑头巾,打了个英雄结,背后斜插一柄剑,目光锐利如鹰——“万年堡”的黑武士。
“你是做什么的?”黑武士开口喝问。
“采药的!”
“采药?嘿嘿嘿嘿,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荆山!”
“报上来路?”
“异乡客!”
“少来这一套,好好交代来路、意图,一个字打了一个嗝就有你的乐子,快交代?”黑武士逼到异乡客身前。
“已经交代过了!”
“很好,你不愿意说也可以,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了,还有个女的呢?”
“女的,什么女的?”
“少装佯!山口传来消息,有个妞儿进了山,本人曾扫到过一眼,人忽然失了踪,多半你们是一路的,快说,人呢?”
“不知道!”
“你想死?”
“朋友!你何必迫人太甚,在下是采药来的,压根儿就没有流血的念头,彼此素昧生平,河水不犯井水”
“流血?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地方,你居然敢说这两个字?”
“这是山里呀!”异乡客皱了皱眉头。
“你听说过‘万年堡’?”
“当然,大名鼎鼎,妇孺皆知,可以说有口皆碑。”
“武林真君,听过没有?”
“这好像是暴君不是真君?”
“相好的,话说到这里为止,特别许可你自决,本人正在巡山,没空带你回去,算你点子高,如果带你回去,打入万年牢,你想死可也办不到。”
“自决在下干嘛要自决?”
“要本人动手?”
“这从何说起?”异乡客向后退了一步。
“就从这里说起!”呛的一声,拔下背剑:“你不想全尸,也是没法的事。”
“慢着!”异乡客抬了抬手。
“要交代后事?本人不作兴这一套。”
“不是交代后事,是交代前事!”
“好小子,你说?”
“听说华山掌门余道南在贵堡做客,大概是乐不思蜀,在下想见见他,捎来他的家信”
“好小子,原来你是为了这而来,我说呢,采什么药,也好,主意改变,带你去见他,走!”
“可是在下”
“怎样?”
“在下忽然又不想见他了,得出去赶办一件急事,这口信就烦”
“你小子有一百条命也休想活着离山半步。”
“又要迫在下流血。”
“你小子不配!”寒芒乍闪,一剑刺出,凌厉诡辣,举世无其匹,在江湖上这类高手还真少见。
异乡客身形连晃,像是鬼影浮动,一个人化成了四五个人,真幻难分,黑武士刺出的剑落了空,心头才感到一窒,肋间一麻。
异乡客侧闪,手中一柄七八寸长的短剑,在指间打了一个转,从容收回袖里。
黑武士手捂肋间,连连后退,张开大口,发不出声音,砰然仰面栽倒。
异乡客望着黑武士的尸体,喃喃自语道:“朋友,我无意要你的命,谁教你定要迫我出手,谁又教你发现了那小妞,瞑目吧,反正你们作的孽已经不少,该是付代价的时候了。”说完左右张顾了一番,又道:“杀你容易,料理你的后事却困难,这”皱眉想了一阵之后,蹲下身在死者身上一阵摸索,在腰间摸出了一块铜牌,摘下来,只见上面刻了一个“四”字,反过面,是“李二虎”三个字,点点头,道:“四号武士李二虎,嗯!也许能派上用场。”说着把铜牌揣入怀里。
目前的问题是不能让“万年堡”的人发现尸体。
异乡客抓起尸体,漫无目的地朝林深处奔去,不久,发现一条被山水冲涮成的深沟,暗自点了点头,拣了个沟里的窟窿,把尸体放下去,然后用脚踹踏沟边的积土,毫不费事的掩埋了尸体。
急急奔回隐藏余千蕙的地方,拨开藤蔓一看,傻了,余千蕙已失去了踪影。
余千蕙不可能自解穴道,那是独门手法,退一万步说,她瞎打误撞自解了穴道,她该找来会合,不可能悄然一走了之?
被人救走?是谁,何以没有任何动静?
落入“万年堡”人的手中?
这些揣测都可能,都不可能,异乡客真的傻了眼,他做事一向稳健沉着,这次算裁了一个大跟头。
如果她是自解穴道而离开,或是被人救走都还算好,万一落入“武林暴君”的手,后果便难以想象,救她反而变成害了她,将是件永远遗憾的事。
虽然“万年堡”近在眼前,但说什么也不能去探问,不但不能,连面目也不能落入对方的眼,否则难免会被对方的秘密刽子手追杀。
发了一阵呆,他离开了。
山边小镇,百来户人家。
仅有的一家酒店兼营客店,仅只在门边土墙上写了个歪斜的“四方酒店”四个大字,连个匾牌都没有,不过规模却不小,因为往来山间的人,都把这里当作主要的站头。
断黑关店门,是这里的特色,因为日落之后便不会再有客人了。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是一般旅客的原则。
夜不深,但人已经静了,现在约莫是二更初起的时分,在城市里,应该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刻,而这山边小镇,却已进入了睡乡。
“砰砰砰”店门响起了急骤的敲击声。
“谁呀?”小二正在收拾东西,还没上床,立即过来应门。
“客人,投宿的。”
“啊!这么晚”小二口里嘟哝着,但还是开了门,因为客店本来就是供客人住宿的,他不能拒绝。
来的是异乡客,进了门,只见店堂里已经收拾完毕,凳子已经反跨上桌而地也扫得很干净。
“小二,有什么吃喝的?”
“客官!”小二挤出一个看来十分勉强的笑容:“天这么晚了,厨房已经熄了火,掌厨的也上了床”
“冷的也不打紧,将就弄些来吧!”
“这”小二很为难的样子。
“小二,睡觉可以随便,肚子可不能空着,空肚子是睡不着觉的。”说着,走近桌子,自己动手搬下长板凳,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
柜台后面的门帘掀开一条缝,一对锐利的眼睛在偷觑。
小二认真地打量了异乡客一番,突地眼睛一亮。
“客官是入山还是出山?”
“路过!”
“您是侠客?”
“侠客也得睡觉吃饭,小二哥,快去张罗吧,不会教你吃亏的。”
一声干咳,门帘掀起,一个矮胖老者走了出来,外衣披着没扣,看样子是从被窝里被吵醒的,打了个哈欠,脸上堆起了笑容。
“客官,您宽坐,小老儿马光明”
“哦!马掌柜!”
“王九,把老黄叫起来,弄酒饭!”马掌柜大声吩咐小二。
“是!”小二转身入内。
“客官是头一次光临山区的吧?”
“唔!只是路过。”
“请问上姓?”边说边亲自倒了杯茶给异乡客端上。
“异乡客,在下一向不习惯于提名道姓。”神情冷漠得使人不敢亲近。
“是是是!”一种职业上的应付客人态度,笑容不减:“客官稍坐,小老儿到后面瞧瞧,同时要人替您准备房间。”
“请便!”
掌柜的也转到后面去了,店掌里只剩下异乡客一个人,他怔怔地坐着等酒菜,事实上他是真的饿极了。
不久,小二端上了酒菜,布上了杯筷。
“客官,现成的冷盘,请先用,热炒马上到!”
“唔!”他迫不及待的吃喝起来。
后进的房间里,马掌柜跟余千蕙在交谈。
“小蕙,就是他没错?”
“一点不错,就是他,他自称异乡客,没肯说出姓名。”
“如果他是‘万年堡’的秘探,为什么要对你援手?”
“故作姿态,另有企图,不然我正要离开时,他为什么突然出手点倒我,最可怕的是他竟然知道我的来路!”
“小蕙,不是我说你,你太任性,我警告过你不能轻举妄动,等于是鸡蛋碰石头,你偏不听话,偷着入山,要不是骆老爷子凑巧碰上救了你,你想想,后果是什么?”
“马叔叔,我知道错了!”低了低头:“骆老爷子是谁?为什么他不跟我见面?”
“他不跟任何人见面,除开叔叔我,我们合力要做的是大事,必须步步为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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