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雨簌簌落着。
我端了托盘碗筷立在廊子下,仔细回忆昨天见到的厨房的方位。
喝了热粥姜汤,身上的难受果然减轻了许多,心下感激那位店家大姐,就收拾了餐具亲自拿去还她。
走了几步,忽听远处一个男人的声音:“娶着你这蠢婆娘活该我倒灶!她若想甚么吃食自然会要,没的要你赶上去侍奉汤水!病起来又有甚么打紧,在咱家店里住下便了,偏你这蠢物将银子往外推!成日价专与我作对,你不想我发达还是怎的?!”
一个怯怯的女声:“奴家瞧那小娘子孤身在外,染了风寒,没个人照料,好不可怜……”
“咬虫!真个妇人浅见!就你装个好心,你怎不把银子拿去街上散人?!你当自家生个团脸就充得观世音娘娘了?败家婆娘,活活气杀老子!她风寒自是她事,与你有甚干系?你当她是你老子娘不成?呸!”
那女声却再没响起,男子翻来倒去“蠢婆娘”、“贼咬虫”的骂着,也渐渐去远了。
僵住,直到旁边忽有一声:“客官?客官怎立在这儿吹风?”才缓过神来。
原来是昨天招呼我的那个小二。
“我正想把这个送去厨房……”
“诶呦,哪敢劳动您,您给小的便是。”说着从我手里把托盘接过去。
“请问小二哥,刚才说话的是谁?”
“才刚说话的?小的并未听得有旁人说话啊?”
嗯,毕竟离的比较远,我听得到,别人未必听得到。
“那你知道刚才给我送饭的女子是谁吗?圆脸,三、四十岁吧,看着很和气的。”
“您说的莫不是主人家娘子?”
哦,老板娘!“店主娘子亲自招呼客人?”
“咳,客官有所不知,小店小,跑堂少,因此上主人家娘子也帮着招呼客人。”
“这样啊,这位老板娘真是个好人……”也就是说刚才骂她的就是这的老板了?“不过你家老板对她……好象不太好?”
“可说不是!店主家娘子可是个善心人呐,只可叹……咳,这外头风凉,客官赶紧回房休养要紧……”小二目光闪闪,似乎生怕自己言多有失,草草剪了话头,端着托盘匆匆走掉。
雨珠溅上襟裾,丝丝凉意从脚底下漫上来,我呆立片刻,回房蒙头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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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到底还是遂了那黑心店主的心愿,姜汤没压制住伤风,可能也有我站在廊子下听壁角的缘故,身上难受了好几日,只得滞留在这店里,待到难受劲过去,已是几天之后。
这几天里,我把自己定的病中食谱告诉店小二,让他每天到点就给我送来,既然是我主动要的,那鸡贼老板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老板娘还是经常出现,端汤送水,笑容温厚,并没太多嘘寒问暖,可就是让人心里暖暖的。她在我病倒的第二天请了个山羊胡子的郎中来,那郎中号了半天脉,摇头晃脑地说了“少阴伤风,脉象沉弦”云云,末了开了个“桂枝汤”的方子,我看他那两眼浑浊的样子真有些胆寒,总觉得不幸遇到了杀人不见血的江湖郎中蒙古大夫,没想到吃了几天药居然病情见好,居然并没象担心的那样被草菅了性命。
症状基本都消失了,除了还有点咳嗽。
这天,晚饭时间,老板娘又亲自端了饭进来,待她转身要出去时,我一把拉住,按她坐在椅子上,裣衽道:“这几天多蒙照料,小女子感激不尽,请受我一礼!”
她慌忙从椅子上跳起来,还礼不迭,“小娘子折杀我了!不值提的!”说罢夺路就要出门去。
我抓住她,“这位大姐,怎么不值得提,在你可能是举手之劳,可对于我来说一粥之德是救命之恩呢,好吧,或许伤风死不了人,但我还是非常感激!尤其,连累大姐被你家相公责怪,我真是过意不去!”真想说,你老公那么差劲,你还跟他干吗,休了他算了……当然,这话是绝对不能出口的。
她红了脸,手攥了围裙角,口里只说着“小娘子折杀我了!”温厚地笑。
拉着她,“大姐,明天我就要走了,离开前,有句话实在骨鲠在喉,又不知当讲不当讲……”
“客官尽管讲来……可是有甚么物什要小妇人采买?”
“不是不是,我是想说,大姐你真是贤惠的典范,心眼好,对人好,不过,嗯,男人……有些男人,是很贱的,并不是你对他好,对他顺从,他就会投桃报李,知道疼惜你爱护你,某些没良心的男人,你对他好,对他百依百顺,他反而不把你当回事……这个……大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这话很难启齿,可想起那天偷听到的,我就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她愣住,半晌才垂了头,轻声道:“我那当家的对我……很好……”
暗自摇头,叹,“我感激大姐病中照料才说这些,有什么不妥当的也请不要见怪,不过,如果不小心遇到这种贱男,有位前辈说的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林妹妹形容妻妾关系的名言被我套用,“总之我非常感谢大姐,希望好人能过得幸福快乐。”点到为止。
她怔了片刻,挤一个笑容,道一声“小娘子慢用,”欠身一礼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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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结算房钱时,我终于见到了那位鸡贼老板。
很意外,居然不是想象中的脑满肠肥的半秃顶矮胖子,也没月亮门一样的罗圈腿,在一般人里倒算是相貌周正的,不过眼珠滴溜溜灵活得过分,嘴上两撇小胡子油光水滑。
这厮不会是靠色相把老板娘迷得团团转吧……于是就顾不得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呸!他这算什么金玉,差得远了!
鸡贼老板露出职业的笑容,噼里啪啦拨了一通算盘,笑眯眯道:“多谢客官,十两银子整。”
挑眉,“哦?请问每日的房钱是多少?”
他仍是笑容可掬的样子,“客官是二月初六到的,如今是二月十一,共五日,每日六钱算,该三两银,不过您这场病,请郎中开方抓药,掐去零头,算您个十两整便是了,”说得跟让我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每日里专有人给客官煎药,我那浑家又亲自侍奉汤水,就盼着客官早日康复呢……”真会说话,要不是那天偷听到他骂老婆的话,简直要误以为这人和他娘子一样好心肠呢。
我点头,“如此说来,倒也不贵……”看他眼底隐隐闪了光点,我勾了嘴角,“只可惜,我没带那么多银子。”
他的笑容强挂在脸上,“客官敢是与我耍笑?”
摊手,“真的,出来得匆忙,所以没多带银子,本以为住不了这么多天,谁料想忽然就病了一场呢。”
“……客官莫与我开这等顽笑……那您每日还变着花样点那些吃食?”他脸上虽然还挂着假笑,但明显是咬着后槽牙出的声,旁边老板娘小心拉拉他,轻声道:“当家的……谁没个紧急时候,何况又是出门在外……”
鸡贼老板一个眼刀横过去,倒是没骂甚么,只皮笑肉不笑地对我道:“小店本小利薄,说不得,欠了店帐总须还上,您这身上有甚么值钱物不妨变卖了,否则……”话音象关水龙头一样被截断,半张了口,两眼直勾勾盯在我手上。
我手上拿的,是一支清莲含露春带彩翡翠簪子,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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