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径庭,令众人悚然而惊。杰西卡当即明白了,都市妇女的衣着只是一种伪装。这个身着轻佻服装的女人杀了教士,好让他永远保持沉默。
她为什么这么做?杰西卡思索着。她满可以等着那个人慢慢窒息而死。但她却选择了鱼死网破的一击,说明她心中怀着极大的恐惧。
厄莉娅朝前挪了挪,坐在王座的前半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一个穿着厄莉娅卫兵服饰的瘦女人阔步走过杰西卡,在尸体前弯下腰,随后又挺直了身子,望着高台方向:“他死了。”
“挪走尸体,”厄莉娅喝道,她示意着台下的卫兵,“把杰西卡夫人的王座扶起来。”
还想装傻!杰西卡想着,难道厄莉娅认为会有人相信她的把戏?但是没有哪个间谍能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能带着毛拉枪进入这个不允许任何武器存在的地方。唯一的答案就是贾维德的人在捣鬼。厄莉娅对她自己的人身安全毫不在意,这同样说明她也是阴谋的一部分。
老耐布扭过头来对杰西卡说:“抱歉,夫人。我们这些沙漠人到您这里寻求最后的希望,现在我们看到您同样需要我们。”
“我没有弑母的女儿。”杰西卡说道。
“各部落会听到这句话的。”艾尔-法利保证道。
“如果你这么急着寻求我的帮助,”杰西卡问道,“为什么不去泰布穴地的集会上找我呢?”
“斯第尔格不会允许的。”
啊,杰西卡想着,耐布的规矩!在泰布穴地,斯第尔格的话就是法律。
摔倒的椅子被扶正了。厄莉娅示意她母亲回来:“你们所有人都要记住那个叛徒教士的死亡。威胁我的人必死。”她瞥了一眼艾尔-法利,“非常感谢,耐布。”
“感谢我犯的错误吗?”艾尔-法利低声嘟囔道,他看着杰西卡。“您是对的。我的愤怒杀死了一个审问对象。”
杰西卡低声道:“记住那两个朝臣和那个穿花衣服的女人,敢死队员。我想抓住他们好好审问。”
“没问题。”他说道。
“假如我们能活着出去的话。”杰西卡说道,“来吧,让我们继续把戏演完。”
“听从您的安排,夫人。”
他们一起回到讲坛,杰西卡拾级而上,坐到厄莉娅身边。艾尔-法利也回到了陈情者的位置。
“继续吧。”厄莉娅说道。
“等等,女儿。”杰西卡说道。她举起衣袖,手指探入破洞,展示给大家看,“袭击的目标是我。即便我竭力躲闪,子弹仍然差点击中我。你们都应该注意到那把毛拉枪已经不见了。”她指着下方说道,“谁拿了?”
没有回答。
“或许我们应该追查枪的下落。”杰西卡说道。
“一派胡言!”厄莉娅说道,“我才是……”
杰西卡半转身子看着女儿,左手一指下方:“下面的某个人揣着那把手枪。你不害怕……”
“枪在我的一个卫兵手里!”厄莉娅说道。
“那么叫那个卫兵把枪送到我这儿来。”杰西卡说道。
“她已经拿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么快。”杰西卡说道。
“你说什么?”厄莉娅追问道。
杰西卡冷冷地一笑:“我说的是你有两个人接受了抢救叛徒教士的任务。我警告他们如果教士死了,他们也得跟着死。现在我要他们死。”
“我反对!”
杰西卡只是耸了耸肩。
“我们勇敢的敢死队员还在等着。”厄莉娅说道,朝艾尔-法利指了指,“我们的争执可以先放一放。”
“可以永远等下去。”杰西卡以恰科博萨语说道。她的话里还有一层意思,她绝不会收回处死那两个人的命令。
“我们等着瞧吧!”厄莉娅说道,她转向艾尔-法利,“你为什么来这里,甘地·艾尔-法利?”
“来拜见穆阿迪布的母亲。”耐布说道,“敢死队勇士中的幸存者,那些侍奉过她儿子的弟兄们集中起可怜的财产作为我的买路钱,让我能打点那些贪婪的卫兵,以见到躲在卫兵身后、与厄拉科斯现实脱节的厄崔迪家族。”
厄莉娅说道:“只要是敢死队员的要求,他们不可能……”
“他是来见我的。”杰西卡打断她的话,“你最迫切的要求是什么,敢死队员?”
厄莉娅说道:“在这里是我代表厄崔迪家族!这到底……”
“安静,你这个凶恶的邪物!”杰西卡厉声喝道,“你想杀了我,女儿!我要让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么多人,你总不能全杀了,封住他们的嘴,让他们像那个教士一样沉默。没错,耐布的出手可能已经杀死了那个人——但他仍有机会被救活。我们本来有机会审问他!现在你安心了,他沉默了。你尽可以抵赖,但你的行为已经暴露了你的胆怯。”
厄莉娅静静地坐着,脸色灰暗。杰西卡盯着女儿脸上的表情变化,发现她的手的动作熟悉得可怕。这是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却和厄崔迪家族某个世敌的习惯动作一模一样。手指有节律地敲击——小指敲两次,食指敲三次,接着无名指敲两次,小指再敲一次,无名指敲两次……然后再从头来一遍。
老男爵!
杰西卡的目光引起了厄莉娅的注意,她向下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即停止了敲击。然后,她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母亲,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惊恐。厄莉娅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你终于报仇了。”杰西卡低声道。
“你疯了吗,母亲?”厄莉娅问道。
“我真希望我疯了。”杰西卡说道。她暗想:她知道我会向姐妹会报告这一切。她甚至会怀疑我将把这一切告诉弗雷曼人,并迫使她接受附体测试。她不会让我活着离开这儿。
“我们在此争论不休,而我们勇敢的敢死队员却仍在耐心等候。”厄莉娅说道。
杰西卡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耐布身上。她强自镇定下来:“你是来见我的,甘地。”
“是的,夫人。我们这些沙漠人看到了,可怕的事正在发生。就像古老的预言所说的那样,小小造物主离开了沙漠。除了在沙漠最深处,再也见不到夏胡鲁了。我们抛弃了我们的朋友,沙漠!”
杰西卡瞥了厄莉娅一眼,后者没什么表示,仅仅示意她继续下去。杰西卡向大厅中的人群望去,只见每张脸上都是震惊的表情。人们显然意识到了这场发生在母女之间的争斗是多么重要,并对朝会还能继续下去感到奇怪。她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艾尔-法利身上。
“甘地,你在这儿说起小小造物主和夏胡鲁越来越少见,有什么目的吗?”
“潮湿圣母,”他说道,用了她的弗雷曼尊号来称呼她,“经文早已警告过我们。我们恳求您。整个厄拉科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不能抛弃沙漠。”
“哈!”厄莉娅嘲笑道,“沙漠深处的愚民害怕生态转型。他们……”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甘地。”杰西卡说道,“如果沙虫没有了,也就不会再有香料。如果没了香料,我们将来依靠什么?”
大厅内一阵骚动:吸气声和受惊的低语传遍整个大厅,在高大的厅里回响着。
厄莉娅耸了耸肩:“迷信!”
艾尔-法利举起右手,指着厄莉娅:“我在向潮湿圣母说话,而不是女妖库丁!”
厄莉娅的双手将王座扶手抓得紧紧的,但她仍然坐着没动。
艾尔-法利看着杰西卡:“这里曾经是一片不毛之地,现在却长满了植物,像伤口上的蛆虫一样蔓延开来。沙丘上竟然出现了云和雨!雨,我的夫人!哦,穆阿迪布高贵的母亲,沙丘的雨是死亡的兄弟,和睡眠一样。死亡之剑悬在每个人的头上。”
“我们遵循的是列特-凯恩斯和穆阿迪布本人的设计。”厄莉娅道,“说这么多迷信的废话有什么用?我们谨遵列特-凯恩斯的教导,而他告诉我们:‘我希望能看到这个星球被绿色的植物所笼罩。’我们正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那么,沙虫和香料怎么办?”杰西卡问道。
“总会有剩下的沙漠,”厄莉娅道,“沙虫会活下来的。”
她在撒谎,杰西卡想着,但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帮助我们吧,潮湿圣母。”艾尔-法利恳求道。
突然间,杰西卡眼前仿佛出现了双重视像,体内的意识像潮水般涌了上来。这股浪潮是耐布的话引发的。这是顿悟,是意识深处的记忆想要发言。记忆涌上来了,泥沙俱下,无所不包。在它的冲刷面前,她一时丧失了全部感官,意识中只有过去无数世代累积得来的教训。她完全被过去俘获了,就像网中的鱼。然而她能感到它的恳求,仿佛它是一个正常、完整的人。这个“人”的每个细微的组成部分都是回忆。记忆的每一段都是真实的,但又不完全,因为它始终处于变化之中。她知道,这是她所能达到的预知能力的极限,接近她儿子的神力。
厄莉娅在撒谎,因为她被一个想摧毁厄崔迪家族的人控制了。她本人就是第一个牺牲者。艾尔-法利随后的话道出了真相:除非改变生态变革的进程,否则沙虫必将走向灭亡。
在新启示的强大作用力下,杰西卡只觉得参加朝会的人仿佛在做慢动作,他们扮演的角色清晰地暴露在她面前。她能看出现场哪些人接到了不能让她活着离开这里的命令!她的潜意识中出现了一条摆脱这些人的通路,就仿佛在阳光下一样一览无遗——他们中间产生了混乱,其中一个假装撞到了另一个人,整群人都随之倒下。她还看到她能离开这个大厅,然而唯一的结局却是落入了另一双手里。厄莉娅不会在意她是否会制造出又一个殉教者。不——那个控制了她的人不会在意。
现在,在时间停顿的这一瞬,杰西卡选择了一个能拯救自己和老耐布,并能让老耐布为自己充当信使的逃生方式。逃离大厅的通路仍然深深地印在她的潜意识中。多么简单的方法啊!他们全是目不能视的小丑,他们的肩膀绷得紧紧的,自以为是防御姿态,其实只不过让自己动弹不得。地板上的每个点位都可能是冲突触发之地,血肉将从那儿飞溅,露出白骨。他们的身体、他们的服饰,还有他们的脸,清楚地勾勒出他们每个人的恐惧。
杰西卡感受到了生态变革带给厄拉科斯的破坏。艾尔-法利的声音给了她灵魂重重一击,唤醒了她内心最深处的野兽。
转眼间,杰西卡从顿悟状态跳到了现时的宇宙,但这个宇宙已经与几秒钟之前她所处的那个大不一样了。
厄莉娅正准备开口说话,但是杰西卡抢先说道:“安静!有人担心我来这里之前向姐妹会作出了妥协。但是,自从那天在沙漠中,弗雷曼人给了我和我的儿子第二次生命,我便是一个弗雷曼人!”随后,她开始用一种古老的语言说话,只有那些能从中受益的人才能听懂她在说些什么:“Onsar akhaka zeliman aw maslumen!”(在需要的时候支持你的兄弟,不必理会他是否正义!)
她的话产生了意料中的效果,大厅内的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杰西卡继续煽动:“这位甘地·艾尔-法利,一位诚实的弗雷曼人,来这里告诉我本应由其他人通报给我的事情。我们谁都不应当拒绝承认!生态变革已经成了失控的风暴。”
大厅里随处可见无语的认可。
“我的女儿喜欢见到这一切!”杰西卡指着厄莉娅,“她在夜晚独自发笑,盘算着自己的阴谋!香料产量将可能下降为零,最多只是过去的几分之一!当外界知道这一消息时……”
“我们在宇宙中最昂贵的产品上占有一席之地!”厄莉娅喊道。
“我们将在地狱里占有一席之地。”杰西卡怒斥道。
厄莉娅换了两种语言,最古老的恰科博萨语和厄崔迪密语(带有极难发出的声门闭合音和吸气音),对杰西卡说道:“你知道吗,母亲!你难道认为哈克南男爵的外孙女会感谢你塞进我的潜意识中的那么多人生记忆吗?甚至在我出生之前?当我为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感到愤怒时,我只能问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男爵会怎么应对?他回答我了!他理解我,厄崔迪母狗!他回答我了!”
杰西卡听到了她话中的怨恨,证实了她的猜测。邪物!厄莉娅被体内的灵魂包围了,被魔鬼哈克南男爵控制了。男爵自己正在通过她的嘴巴说话,并不在乎会暴露些什么。他要让她看到他的复仇行动,让她明白他是不可能被赶出去的。
他以为,即使我知道,也毫无办法,只能坐以待毙,杰西卡想。伴随着这个想法,她扑向那条印在她潜意识中的通道,同时大声喊道:“敢死队员,跟我来!”
事实上,大厅里有六位敢死队员,其中的五位终于冲过人群,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