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给我们包了一架飞机。”佩蒂耶说。
安提娜一边做咖啡,一边观察他们。这些人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他们看上去像是兄弟,两个都是大人物,只是文森特脸色像花岗岩一样苍白,而佩蒂耶略瘦的脸颊由于日晒或是饮酒的缘故,显得红彤彤的。
“什么坏消息?”克罗斯说。他期待听见唐死了,萝塞·玛丽耶疯了或是丹特做了什么蠢事给家族带来危机。
文森特用一贯简练的口吻说:“我们得单独告诉你。”
安提娜给他们倒上咖啡。“我的坏消息你都知道,”她对克罗斯说,“我也要听听你的。”
“我要和他们离开一会儿。”克罗斯说。
“别想随便打发我,”安提娜说,“也别想着溜。”
这时候文森特和佩蒂耶有了反应。文森特花岗岩般的脸窘得通红。佩蒂耶则对安提娜意味深长地一笑,好像要她注意一些。克罗斯看到这里,笑道:“好吧,那我们一起听。”
佩蒂耶试着尽量减轻打击。“你父亲出了点事。”他说。
文森特粗鲁地打断道:“皮皮被一个黑人抢劫犯用枪给打死了。那个抢劫的也死了,在逃跑时被一个叫洛西的警察开枪射杀。他们要你去洛杉矶认尸,然后做一些笔录。老爷子希望把他葬在科沃格。”
克罗斯感觉喘不过气来,他摇晃了一下,仿佛在昏暗的风中颤抖,然后他感到安提娜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什么时候的事?”克罗斯问。
“昨晚八点,”佩蒂耶说,“乔治给你打了电话。”
克罗斯想,当我做ài的时候,爸爸躺在停尸房里。他对自己那时的软弱感到异常鄙夷,还有无尽的羞耻。“我得走了。”他对安提娜说。
她凝视他沉痛的脸庞,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我很抱歉,”她说,“给我打电话。”
在轿车后座,克罗斯听到前座的那两个人向他吊唁。他认出来,他们是家族在布朗克斯的手下。随着他们驶出马里布住宅小区的大门,驶上海岸公路,克罗斯观察到车辆的行动有些迟缓,他们的车已经做了防弹保护。
五天后,皮皮·德·莱纳的葬礼在科沃格举办。唐的宅邸里拓了一片私家墓地,主楼里还辟有一间私人礼拜堂,皮皮葬在西尔维奥边上,以显示唐的敬意。
只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和布朗克斯最出色的手下出席了葬礼。应克罗斯的要求,利亚·瓦齐从内华达山脉里的猎场赶来。萝塞·玛丽耶不在场。听到皮皮的死讯后,她又发作了一场,被送去精神病院了。
但是克劳迪娅·德·莱纳来了。她飞来安慰克罗斯,并和爸爸永诀。她感到,在皮皮生前她没有做的事,必须在他身后补上。她想要和爸爸恢复父女关系,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知道,他不仅是他们家族的一员,也同时是她的爸爸。
克莱里库齐奥主楼前的草坪上放着一个巨大的花圈,尺寸和大广告牌差不多,草坪上摆着自助餐桌,侍应生穿梭其中,一个临时搭建的吧台里,酒保侍奉来客。这是全家哀悼的一天,不讨论任何家族生意。
克劳迪娅哭得很伤心,因为多年来她没能和爸爸在一起,但是克罗斯则带着庄重平静的神情接受人们的吊唁,没有显示出一点悲伤。
第二天,克罗斯站在桃源酒店套房的凉台上,俯瞰着霓虹灯里五光十色的长街。即使隔得这么远,他也能听见街上传来的音乐,还有寻觅赌场的赌徒叫叫嚷嚷。不过这已经足够安静,能让
他分析过去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仔细想想他爸爸的死。
克罗斯不相信皮皮·德·莱纳会被一个随便的抢劫犯给杀了。这样一个中选者不可能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把所听到的消息重新梳理了一遍。爸爸被一个叫休·马罗威的黑人抢劫犯杀死,该犯二十三岁,有贩毒前科。马罗威在逃离作案现场时被吉姆·洛西探员击毙,探员正在一宗毒品案里追缉马罗威。马罗威用枪指着洛西,因而被洛西枪杀,干净利落的一枪,从鼻梁上穿入。洛西调查时发现皮皮·德·莱纳的尸体,当即打电话通知丹特·克莱里库齐奥。那时他还没把事情上报给警察呢。即使他是家族行贿名单上的一员,还是说不通。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真是绝大的讽刺——皮皮·德·莱纳,最出色的中选者,三十年来克莱里库齐奥首屈一指的铁锤,竟然被一个手段拙劣的贩毒强盗杀了。
但另一方面,为什么唐要派文森特和佩蒂耶用防弹车来接他,保护他直到葬礼呢?为什么唐要这么如临大敌?在葬礼上他问过唐。但唐只是说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多准备一点比较明智。他做的全套调查似乎说明所有事情都是真的。一个小偷犯了个错,造就一起荒诞的悲剧,但另一方面,唐说过,绝大多数悲剧都是荒诞的。
毫无疑问,唐的哀伤是真的。他一直把皮皮视若己出,对他偏爱有加,还对克罗斯说过:“你要做到你爸爸在家族那样的地位才行啊。”
但是现在克罗斯站在凉台上俯视着拉斯维加斯,思索着最核心的问题。唐从不相信巧合,而这桩事情正是因巧合而生。吉姆·洛西探员在家族的行贿名单上,只是洛杉矶千千万万探员和警察中的一员,但偏偏是他撞见了凶杀。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且不论这个,更为重要的是,唐·多梅尼科·克莱里库齐奥清楚地知道,一个街头混混绝不可能走到离皮皮·德·莱纳这么近的距离。而且哪个抢劫犯会在逃跑前打出六发子弹?唐绝不可能相信这种事。
所以问题出现了。克莱里库齐奥是不是认定他们最出色的手下已经对他们造成威胁呢?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否认皮皮的忠心和热忱、否认他们对皮皮的感情了吗?不对,他们是无辜的。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克罗斯还活着。如果是他们杀了皮皮,唐绝不会让自己活下来。但是克罗斯知道,他肯定处于危险之中。
克罗斯想他是真的爱爸爸。皮皮生前感到很伤心的是克劳迪娅拒绝和他说话。然而她却来了葬礼,为什么?是不是她想起在家庭分崩离析之前,他对她们俩有多么好呢?
他想起那天他选择和爸爸走,因为他意识到以爸爸的性情,如果娜莱内把两个孩子全带走,他真会杀了她。他走上前牵起爸爸的手,并非出于爱,而是因为克劳迪娅眼神里的恐惧。
克罗斯一直觉得爸爸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保护神,一直觉得爸爸是刀枪不入,给予死亡,而非被人杀死。而现在,他需要自己来对抗敌人了,这敌人甚至可能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毕竟,他很富有,坐拥价值五亿的桃源,他的命很值钱。
这让他想到了他人生的方向。他想要达成什么目标呢?像爸爸那样老去,冒着各种风险到头来还是死于他人之手吗?的确,皮皮享受有权力和金钱的生活,但对于如今的克罗斯而言,这似乎是空虚的人生。爸爸从不知道,爱上像安提娜这样的女人,所能感受到的甜蜜滋味。
他才三十六岁,可以过新的生活,他想到安提娜,他明天会去看她工作,这还是第一次呢,观察她表演出来的生活和她脸上所有的假面具。皮皮会多么喜爱她啊,他喜爱所有的美女。不过另一方面,他想到维吉尼奥·巴拉佐的妻子,皮皮就很喜爱她,和她同桌吃饭,拥抱,共舞,和她的丈夫打室外保龄球,然后设计杀了他们夫妻俩。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回套房。天破晓了,如同剧院巨大的幕布一样悬在长街上的霓虹,被晨曦蒙上了一层薄雾。他可以看见所有赌场大酒店的旗帜:沙湾酒店、凯撒、弗拉明戈、沙漠旅店、还有生意兴隆的海市盛楼大酒店。桃源酒店比他们规模都大。他看着桃源酒店上飘扬的旗帜。他生活在怎样的梦境中啊,而现在,这梦将醒了。格罗内韦尔特死了,爸爸也被杀了。
回到房间里后他拿起电话,拨给利亚·瓦齐,邀他上楼共进早餐。他们在科沃格的葬礼结束后,同路回到拉斯维加斯。然后他点了他俩的早餐。他记得利亚爱吃薄烤饼,虽然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他还是没法接受这种饼。保安把瓦齐带来的时候,正巧早餐也送到了。他们在套房的厨房里用餐。
“你是怎么想的?”克罗斯问利亚。
“我早说,”利亚说,“我们该杀了这个洛西探员。”
“也就是说,你不信他那些话?”克罗斯问。
利亚把薄烤饼切成一条条的,“那就是胡扯,”他说,“像你父亲这样的中选者,绝不会让一个流氓离他那么近。”
“可唐信了,”克罗斯说,“他调查过。”
利亚伸手拿了一支哈瓦那雪茄,满上一杯白兰地,这都是克罗斯特地给他准备的。“我绝不会否定唐·克莱里库齐奥,”他说,“但是让我杀了洛西来确认一下。”
“要是给他撑腰的是克莱里库齐奥呢?”克罗斯问。
“唐是个正派的人,”利亚说,“从很久以前就是。而且,如果是他杀了皮皮,绝不会留你一命。他知道,你肯定会为父亲报仇,而他向来谨慎。”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克罗斯说,“你会选择对付谁呢?是我,还是克莱里库齐奥?”
“我没得选,”利亚说,“我以前和你父亲走得太近,现在也和你太亲近。你死了,我也没命。”
克罗斯第一次和利亚一起,在早餐的时候喝了白兰地。“也许只是一场荒诞的巧合吧。”他说。
“不可能,”利亚说,“肯定是洛西干的。”
“但他没有动机,”克罗斯说,“我们得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去组织个小队,六个人,要最忠心于你的人,不要布朗克斯的人。准备就绪后听我指示。”
利亚的表情异乎寻常的严肃。“请原谅我,”他说,“此前我从没质疑过你的命令,但在这件事上,制订全盘计划的话,请跟我商量着来。”
“好,”克罗斯说,“下周末我打算飞去法国待两天。那时候你就尽全力调查洛西。”
利亚朝克罗斯微笑道:“你要和你的未婚妻一起去吗?”
克罗斯被他的礼貌逗乐了:“是的,还有她的女儿。”
“脑子缺了四分之一的那个?”利亚问。他无意冒犯。这是一则意大利俗谚,也指聪明但健忘的人。
“是的,”克罗斯说,“那儿有个医生可能帮得上她。”
“太棒了,”利亚说,“祝你一切顺利。这个女人,她知道家族的事情吗?”
“但愿她不知道。”克罗斯说,然后他俩都笑了。克罗斯则纳闷利亚怎么对他的私生活了解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