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之前炸堤坝的事儿,仿佛在和雾凇先生探讨一般:“……您说那金龙是怎么回事儿?我看着都有点发蒙,我真就什么都没干,它自个儿就做了……这世界当真有神仙不成?”
雾凇先生略一思索,道:“许是你所作所为恰好贴合了天意,才有这番奇遇也未尝可知……我之前也曾听说过一回,也如你这般……这事儿你师傅知道的比较多,你回头问他吧!”
“问我师傅有什么意思?”郁宁故意模仿了一下顾国师的神态,道:“他肯定会说:自己去想!”
这神态着实是模仿得极像,雾凇先生看了看郁宁又看了看顾国师,忍不住轻笑了几声。郁宁见机就连忙问道:“先生您跟我说说呗?”
“不说了。”雾凇先生平和的说道:“时间不多了,再说下去我怕其他事情就来不及交代了。”
郁宁一怔:“……”
就听雾凇先生接着道:“阿郁你能赶回来我很开心,还以为是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我死后你送我回秦安府,就安葬于阳明山中,你替造的风水,我还未亲眼看过,着实遗憾,不过想到日后能长眠那处,也是不错。”
“我的一些财产法器之前也都交给了你,你记得要去取回来,没想到我一辈子清高,临死却要俗上一回……那算是我给你攒下的家当,有了那些,以后便不靠你师傅也是不愁吃穿。”雾凇先生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顾国师,顾国师啧了一声,道:“雾凇老狗,你挑拨个什么劲儿呢?”
雾凇先生眉目一动,十分真诚的说:“我挑拨什么你自然心里清楚。”
顾国师想要反唇相讥,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说,嗤了一声换了句话:“行了,看在你要死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郁宁看向了顾国师,目光中有些不赞同,雾凇先生却道:“阿郁,这没什么……我自去岁就知道自己寿数已尽,能拖到今日已经侥天之幸了,如今临死能有友人相送,有徒儿送终,我也算是无憾了。”
雾凇先生又与顾国师、梅先生还有诸飞星交代了几句,他打了个呵欠,道:“劳你们相送,到这里就可以了……阿郁留下,再与我说上两句。”
“……你一路走好。”已知这一眼便是诀别,顾国师深深的看了一眼雾凇先生,留下了一句话,与梅先生携手出去了。
诸飞星也颔首:“就不多相送了……你若是嫌路上寂寞,再过十年,便能等到我。”
雾凇先生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诸飞星:“……你?”
“三弊五缺,我犯了‘鳏’和‘命’。”诸飞星说完这一句,便也出去了。
郁宁在一旁听了这话,心中颇有几分奇异之感——或许是他还未老,又或许是他还没有达到这个级别,总觉得雾凇先生、诸飞星等人谈起生死来从容得仿佛不过不值入耳的小事一般。
“阿郁。”雾凇先生低声唤了一声郁宁,将他唤了过来,他又打了个呵欠,随着胸中那长长的一口气吐出,他就像是被瞬间抽走了生机一般,瘫软了下去,仿佛连睁眼都是很困难的事情。
他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手,郁宁跪在床前,连忙上前握住,雾凇先生艰难的侧过脸看向了郁宁的方向,低声说:“我本来……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是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事,我听着呢。”郁宁笑了笑,鼻头涌上了一点酸涩,眼前瞬间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眨了眨眼睛,将那些水光掩去:“您慢慢说,我在呢。”
“你能赶回来,我着实是……是很高兴。”雾凇先生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突然道:“我有点想吃藕粉了……你不知道,这几个月……她们都不让我吃……太医说吃多了……积食伤人……”
“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怕什么……积食?”
雾凇先生挣扎了一下,抬手指了指一旁的长塌,郁宁扭头看了一眼,雾凇先生常在那塌上看书,塌上有一个小几,小几上摆着一个一个小碗和一个青花瓷的罐子,郁宁连忙走过去打开罐子一看,里面果然是他送给雾凇先生的藕粉,但是此时只有薄薄的一层了。
郁宁也不再考虑其他,将那一层导入碗中,用温水划开,端到了雾凇先生面前。雾凇先生见到郁宁端着碗过来,仿佛也闻到了那股甜香气,眉眼舒展开来。郁宁搅动了一下,用勺子沾了一点喂给了雾凇先生。
雾凇先生的嘴张开了一条缝,藕粉的汤水从里头渗入他口中。他其实此刻已经吃不出什么甜味儿了,但仍旧是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他再张开眼睛,清凉的眼睛已经浑浊了下去,他看向郁宁,突然又伸手想要握住郁宁的手,笑道:“你来了……?”
郁宁鼻头一酸,扔下勺子握住了雾凇先生的手:“先生,我来了……”
“你……怎么叫我……先生?”雾凇先生发出了两个气音:“呵……我还以为……见、见不到你了。”
“这么多年……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找你……找得好累……”雾凇先生死死地攥住了郁宁的手,手背的青筋迸了出来,捏得郁宁的手生疼。他看着郁宁,尝试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仔仔细细的看着郁宁,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我好累……不过……总算是找到你了……”
一滴眼泪从郁宁的眼眶中直直的落了下来,他连忙伸手擦了,露出了个微笑,回答道:“我回来了,雾凇。我也在找你,找了好久,不过总算是找到你了。”
雾凇先生顿了顿,慢慢地松开了郁宁的手,放回了床上,闭着眼睛道:“嗯……那这次就不要……再走了。”
“不走了,我不会再走了。”
“……好。”雾凇先生应了一声,气息逐渐微弱下去。
郁宁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落在青石砖的地面上,绽开了一点又一点的圆圆的水渍。
“阿郁……是你吧?”雾凇先生突然又出声说:“他……从来不叫我雾凇。”
“我一直……未与你说过,我本名姓桑……单名一个‘时’字。”
“多谢你……骗我。”雾凇先生缓缓地吐出了脏腑中最后一点气息,盍然而逝。
……
七日停灵后,郁宁隐姓埋名装作国师府管事之子,扶灵送雾凇先生回秦安府阳明山安葬。
十日后,天玉府前线有线报传来,说是周侍郎利用一神物,牢固无比,水患已经遏制,待彻底修好可保六十年太平。与此同时一并回来的还有国师府追随郁宁的人马以及一同回来的三少爷等人。
他们带回的吴侍郎陷害郁宁将郁宁祭河一事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皇帝却力排众议,就吴侍郎已经身亡一事不再追究其家人。顾国师与梅先生装作不甘接受郁宁已死,前往天玉府寻找郁宁,皇帝不允顾国师出长安府,顾国师与皇帝大吵了一架,挂冠而去。
诸飞星接任国师。
一月后,郁宁带着顾国师和梅先生回到了现代。
临走前顾国师把隆山炸成了一团烟花送给了这个天下,算是作为对这个时代的临别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