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两个从头到尾先翻一遍,再不卡壳地念一遍,最后,每次读到自己台词时都用该有的语气说,一回不行就两回,两回不行就三回,可以搭配表情、动作,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如果对哪不太舒服谢兰生门随时敞开,对哪进不了状态谢兰生也欢迎讨论。
他的方式比较贴近好莱坞。
在中国,导演有些像土皇帝,演员要做的只有顺从,可是在好莱坞,演员都是有话就说有事就问,只要觉得某处不对就问为何要这样演,战斗力爆棚,一些大牌的老导演都常感到左右不支。
谢兰生发现,柳摇真的非常拼命。只要是在闲暇时间她就拿着本子背诵,表情严肃认真,两片嘴唇不断开合,甚至浑然忘我,与世界都隔离开了,小红叫她她都听不到。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这天早上,谢兰生跟莘野两人在一楼餐厅吃早饭。
他们到的晚了一点,摄影师刚喝完米粥,正打算回屋。
看见谢兰生和莘野,摄影师叫:“谢导!莘野!”
谢兰生笑:“嗨!”
摄影师低下头,把桌上东西呼地一下归拢到一起,走到谢兰生桌子前,说:“咱们进组那天拍的照片儿刚洗出来了!咱这旁边就有一个叫金凤凰的照相馆,能洗!”
“哦哦,”谢兰生说,“有我们的吗?”
“有,”摄影师说,“每张上边有几个人我就让洗了几张,保证每人都有一份。”
“嗯,挺好。”
摄影师开始分配了:“这张是谢导您跟小红拍的,这张,跟小绿拍的,这张,跟柳摇拍的……这个是莘野跟华国光拍的,这个,莘野跟我……”
一直分到最后一张,摄影师“啪”地一声把一张相片拍在桌上,说:“莘大影帝啊莘大影帝,我跟谢导这张照片,我最想要的一张照片,您老人家给拍糊了!”
莘野垂眸看看,没说话。
摄影师痛心疾首:“跟其他人就好好的!真白瞎了咱们谢导这个超级灿烂的笑啊!看看,多好看!你难道对谢导不满?哪里不满?”哎,倒霉,别人都有跟导演的进组当天的合影,就他没有。
莘野只说:“抱歉了。”
“哎哟,”听到莘野说对不起,摄影师却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说,“我这不是开玩笑呢吗,你怎么还道歉上了。没事没事,哈哈哈哈,我这个当摄影师的都有时候会拍糊呢。”
莘野点头:“嗯。还是抱歉了。”
在摄影师离开以后,兰生觉得挺有意思,对莘野笑:“你这拍糊的照片上我眼睛有两倍大了,也挺好!”他两只手猫儿一样,搁在桌上,手背靠手背,拢回胸前,抻着脖子靠近莘野,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对方,在笑。
莘野抬眼。
谢兰生仍灿烂笑着,与莘野两相对望。
他本来还想继续说,却倏然间停顿住了。
因为,就在这时,谢兰生的余光看见……就在自己直视对方时,莘野手里漆黑色的筷子尖儿在轻轻地抖。
非常不明显,可是因为筷子很长,又尖,谢兰生能清晰看到筷子尖儿在轻轻地抖。
莘野自己也注意到了,顺着谢兰生沉默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筷子尖儿,想淡淡过去,让谢兰生以为看错了,却没做到。
两三秒后,莘野放弃了,他把筷子撂在一边,动作依旧是优雅的,而后他将十指交叉,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说:“对不起,我……”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太爱你了。
原本都能勉强克制,与常人一般工作、相处,按部就班,然而,当谢兰生全神贯注盯着自己,对自己笑,他就真的受不了了。他那么真诚,那么开心,那么灵动,那么漂亮。
现在已经好多了。一起面谈的那两天,还有进组的当天,还要更加……
四年前他回了美国。他知道谢兰生有多么固执,说不会见他就不会见他,追着缠着只有反效果,而且也太不体面了。
回去以后,按部就班,可生命被剜去一块儿。四年后是什么状况任何人都无法预测,他也不是没短暂想过与谢兰生擦肩而过,可却做不到,他放不下。
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面目模糊,没有一个是他。
没有一个抵他半分。
于是,到后来,他只能靠想“几年以后定会再见”来撑了。
他可以等。
也许是四年,也许是一生。
对面,谢兰生的内心深处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他再一次依稀看到电影里的那种感情。
甚至感到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