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宗这位大师兄, 绝对算得上是个人物。
他名叫“戚夜心”,取自“碧海青天夜夜心”,恰好与秋掌门撞了一个字。
名字苦巴巴,人也苦巴巴。
掌门觉得有缘,再加上这孩子天赋、人品都很不错, 便收他做了开山大弟子。
戚夜心父母双亡, 从小在掌门羽翼下长大, 对掌门乃至九华宗的恩情铭感五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掌门要他上刀山,他会把自己切片撒孜然;掌门要他下油锅, 他不仅自己烧开水,还会记得背上调料包。
掌门让他教导新弟子, 他便倾尽全力, 又当爹又当妈(表面上是严父,背地里是慈母),样样都考虑周全, 甚至还会亲自编教案。
他就像个尽职尽责的班主任一样,一把这啥, 一把那啥的, 呕心沥血地拉扯着师弟师妹们成才。
只可惜, 很多人都不领他的情。
弟子们畏惧他,埋怨他,对他的严苛嗤之以鼻, 变着法儿和他斗智斗勇。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但在学生时代,总是少不了心比天高的叛逆儿童。
尤其是一见面就挨骂的。
所以,戚夜心想不到,在场所有人——除了江雪声和柳如漪之外,谁都没有想到舒凫的反应。
在戚夜心眼中,舒凫是个伶仃细瘦、弱不胜衣的小姑娘,脸蛋不过巴掌大,个头没有木桩高,一身衣裙素净如雪,唯独发间那支玉钗还有几分亮色。眉目倒是秀丽,依稀瞧得出是个美人胚子,但美也美得不张扬,一看便是朵楚楚可怜、不堪一折的小白花。
然而,就在他眼前,这朵“小白花”仰着一张清水芙蓉似的脸,操着一把十来岁小姑娘的清甜嗓音,脆生生地回答道:
“我明白师兄的意思。大家都要考试,只有我免试入门,无凭无据,自然免不了受人质疑。”
少女微微扬起下颌,面容沉静如水,语气和目光一般坦坦荡荡。
“我接受师兄的质疑,也会证明我的能力。”
“你……”
戚夜心第一次遇见这么通情达理的小孩,一瞬间差点忘词,“你……知道便好。”
说完,他将视线略微放低一些,头一回认真打量这个小姑娘。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小孩的眼神有些奇怪。
当她抬头仰望他的时候,一双眼黑莹莹、亮晶晶的,其中没有怨忿,没有畏缩,也没有个别女修目光中的仰慕与迷恋,反而透着一种……一种……
古怪的慈爱。
舒凫:崽,你太苦了.jpg
“……”
光看这眼神,戚夜心觉得她一点都不像刚入门的小师妹,反倒像是他去世多年的姑奶奶。
掌门看着一向严肃的大弟子脸上风云变幻,忍不住面露笑影,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四两拨千斤地岔开话题:“夜心,进去吧。各位掌峰还在等我们。”
说着又转向舒凫道:“你既是昙华的亲传弟子,便一同进来看看,与长辈们打个招呼。另一个孩子,是要去洞明峰外门吧?你便在门口稍候,待掌峰真人带你回去。不必拘谨,洞明峰一向宽松,外门收留了好些无依无靠的凡人弟子,没有内门那些规矩。”
舒凫和芳菲看他态度和蔼,心里也觉得踏实,都一脸乖巧地应了声好。
“是。”
戚夜心转过身,向江雪声躬身一礼,“昙华真人,请。”
“这一回阵仗不小啊。”
江雪声一面迈步,一面随口与掌门闲聊,“看来各峰……尤其是天玑与天权,都在厉兵秣马,准备角逐下一次紫微仙会了。”
“可不是么?”
掌门苦笑道,少年模样的面孔上老气横秋,“紫微仙会是年轻一代的比试,弟子得了好处,做师父的自然少不了。紫微仙君三百年现世一次,求名的,求利的,求飞升的,哪一个不是汲汲营营,想要从他手上分一杯羹?要说我们九华宗,也就是‘那两位’了。”
“哦?”
江雪声敛眉,眼底泛起一丝冷冰冰的笑意,“所以,他们就广收门徒,让弟子去斗、去争,去做自己白日飞升的垫脚石?不愧是宗门长老,果然好气派。”
“唉,你就别揶揄我了。”
生活不易,掌门叹气。
这两人的对话并不隐晦,舒凫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高考(紫微仙会)在即,各大学校(各峰)为了争一个状元的奖励,正在摩拳擦掌地准备抢生源。
说到这个,那她可就不困了。
高考,她很在行啊!
舒凫:期待的小眼神.jpg
戚夜心:“……”
这个师妹真的好特别。
就这样,舒凫满怀着对新生活的期待,紧跟着各位大佬的步伐,昂首、挺胸、收腹,以一种六亲不认的潇洒姿态,大踏步进入了九华宗正殿。
在此过程中,戚夜心表情微妙,始终用一种看待新型魔兽的眼神看着她。
也难怪他不习惯。
第一次进入仙门的少年,大多诚惶诚恐,在“仙人”面前顶礼膜拜,连头也不敢抬。就算有个别胆大的,也不可能像舒凫一样,双眼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脑海中24小时滚动弹幕:
“哇靠!这个布景好吊!”
“21世纪的仙侠剧需要它!从此告别抠图和五毛特效!”
“这个仙鹿好肥!适合红烧!”
……
戚夜心:这可能是个假的师妹。
舒凫对他的心绪波动一无所知,一路走马观花,大饱眼福,直到随着众人进入一处类似议事厅的房间,这才稍微安分一些,不再露骨地东张西望。
议事厅的布置十分简单,房间一端坐落着一把华丽的雕花木椅,两侧各有四把小一些的椅子,相对一字排开,让她想起梁山好汉的“聚义厅”。
在他们到来之前,九把椅子中的四把已经有人落座。从位置上来看,分别是“天璇”、“天玑”、“天权”、“洞明”四峰。
天璇和洞明在左边,是友军;天鸡和天犬……哦不,天玑和天权在右边,是对家。
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至于“玉衡”,也就是白涟真人的座椅上,则是摆放着一块木牌,上书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成。
“这是白涟真人的习惯。”
柳如漪低声道,“每逢门派议事,但凡他懒得发表意见,就遣弟子过来摆一块牌子,意思是‘成,都成,随你们定,甭来烦老子’。”
江雪声补充:“对于大多数事情,他都懒得发表意见。”
舒凫:“……”
不愧是云龙哥哥,好酷哦。
天璇峰掌峰缺席,代表是个年轻女修,气质与钟岚有几分相似,眉目如画,身姿泠泠如松柏。她头戴高冠,一袭白袍不染纤尘,一串玉石额饰闪烁着细碎的光。
舒凫穿越这些天,这是第一个让她觉得符合“道姑”形象的女修。
柳如漪低声介绍道:“那位是明潇真人首徒,名唤云英,你叫她一声‘云师姐’就好。明潇真人不在,天璇峰便以她为首。”
舒凫:是漂亮姐姐,我喜欢!
当然,她并没有将这一点表现在脸上,而是礼貌地向漂亮姐姐点头致意。
云英形容冷淡,人却并不高冷,也向她淡淡一点头作为还礼:“昙华真人的眼光一向不错。师妹,有礼了。”
啊?这么给面子的吗?
舒凫受宠若惊,正要讲两句客套话,忽然听见身旁传来“哼”的一声冷笑,毫不掩饰其中轻蔑。
“云英,此言差矣。昙华真人看中,那便算数吗?”
“哦?”
云英目光一凝,容色不变,不卑不亢地应声道,“弟子愚钝,不知太师叔所言何意,愿闻其详。”
舒凫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位“太师叔”峨冠博带,白面微须,一副仪表堂堂的中年名士模样,有几分像是姜若水的便宜亲爹。
而他端坐的位置,正是代表“天权”的座椅。
——天权峰,怀古真人。
舒凫:哦豁,这不是叉烧真人吗?
还是有钱的那块叉烧。
既然他态度这么差,来而不往非礼也,当然要从他腰包里掏点钱来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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