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布置在了天上。
傅玉殊抱着檀心剑,悠悠往边上走去,吩咐着身后人道:“把沈青竹召过来,就说我儿子又被人打了。”
说着,傅玉殊扭头看了一眼傅长陵,叹了口气:“没出息啊,连累我丢份。”
“护法吧。”傅玉殊挥了挥手,便让旁边四人分散开去,给傅长陵护法。
化血池处本就是多年灵气聚集之处,在此地突破,灵气充裕,虽然凶险,却也合适。
傅长陵察觉傅玉殊来了之后,便将心神彻底沉浸于心法之中,再不管周边之事。
如今江夜白肯定已经找到秦衍,鸿蒙天宫也已经出事,他拖着重伤之躯回去,也不过只是给人送菜。
江夜白当年没杀秦衍,如今也不会,秦衍本就是从业狱来的人,他性命应当无虞,至于性命以外的事……
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傅长陵闭着眼睛,专心致志将所有灵气引入元婴。
他头顶上方乌云越来越密,而傅玉殊早已经走远,在不远处的山头上静坐着,遥遥看着化血池里的傅长陵。
檀心剑被他抱在怀里,此刻平静又温顺靠在他肩头,傅玉殊遥遥看着傅长陵,不觉有几分感慨。
“他马上就要渡劫期了。”
其实傅玉殊无法从剑里感知任何事,可他仿佛是猜到蔺尘会问什么一般,
“方才鸣岚给了我消息,江夜白攻上鸿蒙天宫,傅家族人死伤过半,长陵被他们牵制气运已久,他们活着的人越多,长陵气运被分散得越多,如今他们死了大半,长陵此时突破,也是合适。”
“你别担心。”
傅玉殊安抚着剑身里的人:“我早晚,会让他们把长陵的东西,还给他。”
说着,傅玉殊抱住剑,见头轻轻靠在剑上:“阿尘,我会保护你们的。”
傅长陵突破之时,云羽领着谢玉清绕远,等再看不到追兵之后,他才落下来,将谢玉清放到一个山洞里。
他脸色相比平时有些苍白,似乎在蒙受巨大的痛苦,谢玉清轻轻喘息着,靠在山洞边上,云羽拿出药来,快速给谢玉清吞服下去。上官明彦这一刀并没有带毒或者灵力,只是外伤,谢玉清吞下灵药之后,没有片刻,伤口便缓慢复原。
只是方才她一场大战,灵力消耗太过,一时也不想动弹。
谢玉清抬眼看向云羽,云羽蹲在她边上,他周身血迹斑斑,谢玉清静静凝望他片刻,终于道:“云羽,上官明彦是怎么回事?”
“当初我被扔在山脚下后,被越思南捡走。”
云羽说着,靠在了山洞一边,他转头看向山洞外的光亮,声音平静:“我身上没有一块完好之处,又受阴气腐蚀,寻常办法不能救治,越思南就问我想不想活,如果想活,就得答应她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她让我回鸿蒙天宫,当她的卧底。我想活下来,我答应了她,于是我被她改造成现在这副样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这中间的苦痛,谢玉清却明白。
将活人之身与动物的躯体融合,这过程要受的苦难,非常人所能想象。
云羽从小就是师兄弟里最怕疼的人,他聒噪调皮,贪生怕死,别说疼痛,就连练剑都要躲着。平日喜欢摆师兄架子,其实又不努力。
“云羽……”
谢玉清声音哽咽:“对不起……”
“这怎么能怪你呢?”云羽苦笑。
“是我的错,”谢玉清沙哑开口,“当初是我太自负,我应该多为你们着想,早想到万骨崖凶险,不该带你下去。”
“师姐,”云羽叹了口气,“世事无常,你我相差不大,不要和大师兄一样,什么事儿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归根到底,其实是我太弱,我以前贪玩任性,没有好好修炼,又总好师兄面子,觉得别人能做我都能做,常常拖累你和大师兄。”
“不说这些了,如今你我互相道歉,也没什么意义,”云羽摆摆手,继续道,“我继续吧。我假意答应了越思南,然后回到鸿蒙天宫,按照越思南给我的消息,鸿蒙天宫其实有其他的内应,我不知道是谁,但对方盯着我,我为了找出对方,就和越思南合作,暗中将鸿蒙天宫的消息传给她。与此同时,我开始查上官明彦。”
“你和大师兄一心向道,对人并不敏感,可我却恰恰擅长此事,一个人可以伪装一时,却很难一直伪装。上官明彦出身名门,按照他平日表现,一直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仙家子弟,他性情温和,甚至有几分软弱怕事,可是他同我们一起去万骨崖后,每每遇到危难之事,都能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
“在你我分散之时,他作为仙家正派弟子,居然能想到吃了鬼留在鬼城之中;而后我们三人在山崖遇难,他口头说是要与我一起下去,却最终让你决定放弃我。我回想过很多次,依照你的性格,当时你应该会来救我,可你没来。后来回到鸿蒙天宫,我打听过,听闻你是当时晕了过去,被上官明彦背上去。当时何等艰险的情况,他一个筑基期,怎么背着你上去?”
“我既然知道鸿蒙天宫中有内应,我自然会去探查,我怀疑他之后,便悄悄去了上官家。而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
“上官家的墓地,有一座坟,刻着的是上官明彦。后来我找许多人,终于找到了一个上官家的老仆人,他告诉我,上官明彦早在好几年前,得了一场大病,大夫都说药石无用,肯定要死。但有一天,一个白衣仙家来了府上,白衣仙家带了一个青年一起来,等走的时候,就只剩下白衣仙家一个人,而上官明彦,从此也就好了起来。”
“可奇怪的是,上官夫人却私下叫这个老仆人去了上官家的墓地,建起了一座衣冠冢。”
“上官明彦,当时已经死了。”谢玉清恍惚开口,“那个白衣仙家带过去的青年……也就是后来,我们的师弟,上官明彦。”
“对。”
“从一开始……他就在利用我们。”
谢玉清声音哽咽,她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她就是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一下一下,像针一样落上去,密密麻麻,又瞬间消散无踪。
她不知道怎么,就会想起上官明彦最初来到明桑峰的模样。
他会在每个清晨提前站到她门外,一开门就能看见他,他笑容温和,神色平静。
她以为他是因为不会御剑,出不了明桑峰,所以每日在这里等她,于是她便带着这个孩子,从明桑峰到练武场。
可后来他学会了御剑,他还是过来,谢玉清不免奇怪,转头问他:“为什么已会御剑,还要过来?”
上官明彦对她轻笑,似是不好意思:“我只是见师姐总是一个人,便想来陪一陪师姐。”
这是她温柔、也最有耐心的一个师弟。
她其实甚至想过,如果有一日,他修道有成,就让师父将明桑峰交给他,她闭关修炼,不问世事。
可她从来没想过,原来,这么干净一个人,也怀有这样深沉的心思。
谢玉清忍不住笑起来,云羽静静看着,随后道:“师姐,你好好休息一会儿,不必太过难过。”
“我不难过。”谢玉清神色平静,“我修无情道,没有什么太大情绪,只是觉得可笑罢了。”
“那就好。”
云羽真诚笑起来,他看了看外面天色,随后道:“我向傅长陵、傅家主、苏家主都发了求救信息,他们今日没来仙盟成立大典,如今能重新组建仙盟的就是他们。师姐你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我在这里守着你。”
“我守着你吧。”谢玉清笑起来,“我毕竟是你师姐。”
“师姐,”云羽伸出他裹着蜥蜴皮的手,抬眼轻笑,“你看,它虽然很丑,但,我如今很强。”
“其实有时候,我也感激越思南,谢谢他,给了我这么强的身躯,让我在这时候,不拖累师姐。”
谢玉清听着,看云羽转过头来,云羽从灵囊里取了一个毯子,又用了一些衣服枕在谢玉清头下,他给谢玉清裹上毯子,蜥蜴一般的眼里,带了温和的笑意:“师姐,我如今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
谢玉清少有夸赞他:“你比我想象得,要走得远很多。”
“师姐,你却是如我想象的,一直这样厉害。”
云羽说着,放开毯子,他转过头去,背对着谢玉清,他看着山洞外面的星空,他静静仰望着。
其实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话,以免吵到谢玉清,可是他却忍不住想多说一些。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僵硬,越来越难控制,越来越冰凉。
他怕打扰谢玉清睡觉,但他还是笑着说起话来:“师姐,我又忍不住想聒噪了。”
“你说吧。”
谢玉清闭着眼睛:“我习惯了。”
“师姐,其实好多时候,我都想,人生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不能重来,一直不要长大也好。”
“我记得小时候,我是鸿蒙天宫里最受宠的孩子,你和师兄都很疼爱我,我辈分高,大家都要叫我师兄,而你们又懂事,我觉得我可厉害了。出去和其他门派打架,每次打不赢,就叫你和大师兄,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能依靠你们一辈子。”
“我好高兴啊,”云羽笑起来,“能认识你们。”
云羽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好多小时候的事。
那些事都不大,他说秦衍送了他一只小狐狸,他养了好久,都没能像大花一样成妖,自己乱吃东西,拉肚子,病死了。
他说谢玉清帮他打架,所以他在外面特别嚣张,后来被人在街角用麻布口袋盖着打了一顿,至今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他说得好笑,谢玉清忍不住笑起来,她有些累了,听着云羽絮絮叨叨,也就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昏睡过去之前,突然想到一件事,为什么云羽潜伏在鸿蒙天宫这么久,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或者秦衍呢?
只是她太困了,困得睁不开眼睛,于是她想,等她醒过来,再问云羽这个问题。
云羽察觉身后人慢慢睡着,他看着自己已经石化的下半身。
他突然感觉也不疼了。
他内心一片平静,人生走到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遗憾。
他如今唯一还担心的,只有今日未曾露面的秦衍,可他想起傅长陵,他忍不住笑起来。
他从越思南那里知道过傅长陵是谁,有傅长陵护着,秦衍应该没事。
秦衍没事,如今也救下了谢玉清,揪出了凶手。
他也就放心了。
他已经石化的手握着鸿蒙天宫弟子独有的环形玉佩,许久后,他对着玉佩低喃出声:“师父,大师兄,师姐,傅长陵,还有诸位师兄弟,云羽先走了,勿念。”
音落的那一刹,他的唇也化作了石头,而后是鼻子、眼睛……
最后,他整个人,都保持着那个盘腿而立,遥望远方的模样,化作了一尊石像,挡在谢玉清面前。
他仿佛一棵大树,一尊神佛,静静挡在他所珍惜的人身前。
他为他们遮风挡雨,他为他们,九死而不悔。
他被人护了一辈子,当了一辈子倒数第一,也终于在最后这一刻,护了他的师门一次。
不可说一生没有悔恨,但至少,也无遗憾。
当他坐化之时,谢玉清就在他身后。
她盖着被子,被云羽的影子遮挡着,无星无月,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