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君度从问心秘境回到无情祖山的时候, 形容略为枯槁,虽然以他的相貌来说,无论怎么样都显得清风明月,而山门里的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他又一次随意的试炼罢了, 他们这一门的人都讲究要去七情六欲, 是以见到大师兄回来,大家也都神色淡淡, 礼貌行礼, 浅尝辄止。
担忧、关怀、同门之情……说白了都是情, 都是无情道所抛弃的。
这一门很绝, 别的道门日常护短,比如门下小弟子被欺负了,那起码小弟子这一脉肯定是要出动搞一番事情的。如果是个比较重要的小弟子, 又或者这一脉的人出动了以后事情没搞成,反而被/搞了,说不定整个宗门都会倾巢而出, 只为讨回一个公道。
到了无情道这边,七情六欲都给修没了,各个都是独行侠,酷爱单打独斗, 最后有一任宗主迫不得已搞了一个令牌, 但凡门下弟子被殴了,只要令牌被锤了,无情道宗门的弟子都会收到一份预警提示, 然后不远万里来相会,一起殴打找事的人。
总之,这个宗门行事向来不可以常理揣度,日子久了,也就没人惹他们了。
傅君度的神色不振,容颜枯槁,发丝微乱……重重此般不是没有人看见,但这一切又与旁人有什么关系呢?
是以从头到尾都没有人上前问候一句,直到傅君度站在了千锤百炼楼门口。
“师尊。”傅君度看着骤然出现,站在楼门面前的白发男人:“请为我开楼门。”
无情道宗主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徒弟,他虽然眉目依然冷清,气度仍旧高华,但宗主还是一眼看到了他的根基竟然已经毁了小半,浑身的真气更是运转颇为凝滞,若非傅君度忍耐力极佳,换作旁人,恐怕此刻已经被经脉里宛如凌迟一般割着的痛楚而折磨到无法站直身体。
“你破境又跌落了回来。”无情道宗主也是大乘期的境界,自然可以看得出傅君度此时此刻的状态:“甚至已经稳不住大圆满,回到了大乘期中期。”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婉转,也没有避着其他人,是以整个宗门的人刹那间都知道了这件事。
无情一道最是难修,却也最是稳固。境界越高,道心越是稳如磐石。
然而境界跌落这种事情,只有可能是因为道心不稳。
可大师兄……不是向来都是全宗门的楷模和骄傲吗?若非他道心坚定不移,又怎可能成为最年轻的大乘期圆满呢?
而且听师尊刚才的说法,意思是大师兄曾经突破到了真仙境,然后又跌了回来?!
大师兄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刹那,震惊的情绪笼罩在了整个无情道宗门的上空,竟然让不少刚刚入门不久,奉大师兄若神明和目标的弟子心神不稳,险些当场上演破道传奇。
傅君度并不否认,眸色冷冷,手里握着一条染血的黑色丝带:“是。”
无情道宗主沉沉看他半晌,让开了通往千锤百炼楼的路。
傅君度拾阶而上,从容不迫,与宗主擦身而过的刹那,白发男人轻轻叹了口气:“破而后立,也并非真的没有办法了。”
傅君度动作不停,径直走入楼门,楼门关闭之前,他侧头看向了宗主:“师尊,恕难从命。”
青铜大门合璧的声音回响在山谷中。
白发男人神色冷然,眼眸深处却有叹息。
他活了这许多年,虽然从未给自己的弟子们说过这件事,但无情道中人,深藏的情其实才最是汹涌。
太上忘情,是忘,而非去。
既然只是忘了,那就总有想起来的那一天。
千锤百炼楼的第一层果然一如之前幻境中一般,是画舫红颜,莺歌燕舞,一派生机勃勃。换做从前,傅君度自然会一剑了之,目不斜视,直接上楼。但是这一次,他站在原地,一张一张地扫过每一张脸。
他近乎茫然地看着,就像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世间百态。
他看到有人的背影像她,却又少了灵魂,有人的眼睛像她,却又少了狡黠,有人笑起来的样子像她,却又没有那几份神韵。
他看尽千姿百态,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与她哪怕有七分相似的人出来。
傅君度再也忍不住胸膛割裂般的痛意,吐出了一大口血。
香风脂粉扑面而来,他跌坐在地,莺莺燕燕欢声笑语很快就环绕了他,不一会儿就将他的衣服撕扯得衣冠不整,傅君度紧紧闭眼,身侧终于有了旋绕的剑意破体而出,再在一片狼藉中艰难上前,堪堪踏上了去往第二层的路。
傅君度忍不住苦笑一声,若是让师尊知道,他进入千锤百炼楼竟然是为了在幻境里能够重新见到她的话,师尊定然说什么也不会愿意帮他开启这扇门的。
千锤百炼楼的幻境只会越来越逼真,越是心中的求而不得,越是容易出现。
傅君度跌跌撞撞,在无数记忆中的人群里寻找那一个影子,却始终求而不得。
他一路向前走,一边希望,却又不断地失望。
那些影子都穿着与她一般的红衣,但那些都不是她。
不像她,这个不像她,那个也不像她。
他的脑中不住回荡着她临死前说过的话语。
——“傅公子,我要死了。”
——“你会忘了我吗?”
——“也好,尘归尘,土归土,我与公子萍水相逢,公子记得信守我们的承诺便好,然后……就忘了我吧。”
识海沉浮中,所有的一切都散去,最后只剩下了这三句话,反反复复。
尘归尘,土归土。
“不忘。”傅君度站在第五层的楼梯口,骤然道。
就在他踏上第五层的时候,他的面前又重新出现了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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