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潭寺在山顶, 山不高,但得爬很长一段台阶,抬眼望不到尽头的天梯。
一旁有供车辆行驶的坡道, 不过, 当然要一步步走上去才虔诚。
华灯初上, 暮色四合,容修抬步迈上台阶。
有名的是玉观音护身符,能保平安, 开运吉祥。寺庙门口挂满红色平安符,每逢初一、十五, 或考学就业旺季, 寺院内都会香火缭绕,人山人海,仿佛影视剧里的天宫上朝一般。
甄老爷子每年都会来这里两次, 和老友见面叙旧, 听高僧讲禅, 再在素膳斋用餐。
素膳斋是寺里的产业, 顾名思义, 就是吃素的地方。在整个京城, 它算是能和“楼家晚宴”齐名的特色饭庄,位处佛堂圣地, 是个幽静祥和的地方。
甄老爷子和他的老友们上了岁数之后,就都成了虔诚信徒,经常来灵潭寺吃斋礼佛。其实也就这两年的事, 容修知道时心里想,老爷子们是真的信佛吗?要是真的信,就该四大皆空,再也不用求官求财斗来斗去了。
这会儿天刚黑,长阶上有不少下山的善男信女。
容修身高腿长,步子迈开,上台阶速度飞快,高处空寒,回头往下望,景区夜色尽收眼底。
眼看上到高顶,远远见到正门,附近停了不少车。
要说车,如果单单只是停车场上的大巴和私家车,还不值得人去注意,主要是正门前道路两边的那一长溜的奔驰车队,实在引人注目,还有清一色的猎豹越野,以及四五辆警车停在不远处。
容修轻叹了一声,看来今天果然是老爷子们聚会,心道见了外公和母亲,礼数做到了,就赶紧溜吧。
在门口见到甄素素,就跟着她进了灵潭寺,直接去了素膳斋。
“知道你过生日,你外公特意在饭庄等你,一会还要去和盛老一起听禅,你先陪外公吃晚饭。”甄素素眼角扫了四周,略一顿,又笑道,“他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
甄素素言语端庄,容修也正色:“我明白。”
进了素膳斋大门,不知是幻听还是怎的,一路上依稀听见木鱼声。
随甄素素绕到一处幽静院落,冬季景色萧条了些,穿过小花园,来到深处一间正房门口,推开房门时,就听见屏风那边传来问话:“我外孙到了吗?”
“到啦。”甄素素多了几分小女儿模样。
甄老爷子:“还不快进来。”
容修加快脚步,绕过屏风,看见一头白发的甄老爷子,来到他眼前,啪一个敬礼:“首长,容修向您报道。”
甄老爷子坐在暖榻上,前方是个红木小桌,举着茶杯的手顿住,注视着迎过来的容修。
容修端详着他,老爷子头发花白了,脸上皱纹深,瘦削却气色极好,年逾七十腰背未驼,还有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眼光精亮隽烁。
容修笔直地站在甄老爷子眼前,足足给外公打量了半分钟。
老爷子眼中全是欣喜满意之色,最后目光落在容修的眼睛上。
容修的衣领别着太阳镜,戴着隐形眼镜,甄老爷子细细看他,看上去和视频时没有大不同。
不在京城这些年,容修每个月都会和老爷子视频,七年前还会在放寒暑假时用电脑一起下象棋。这些年智能手机发达,老爷子更喜欢和朋友圈的老伙伴们一起玩。
容修当年伤势到底如何,大家都不跟他说,但甄老爷子是军医出身——容修前程大好时退了役,连文职也没转,再怎么瞒他,老人家心里也是明镜似的。
爷孙俩对视半天,容修道:“姥爷,想我了?”
甄老爷子又端详了一会,对甄素素笑道:“看看,我就说他会空手来,连袋桔子都不拎。”
甄素素一下乐了:“爸您真是能掐会算啊。”
“我过生日,当然是来讨礼物的,”容修上前两步,来到老爷子膝前,坐在他身边,“姥爷给我买生日礼物了吗,我九年没有拿到礼物了。”
“买!买了啊!”老爷子哈哈大笑,“要什么都买!”
“您就惯着他吧,最没规矩的就是他!”甄素素笑道,“开饭吧,你们爷孙俩聊着,一会吃完了您去听禅,我带小修出去玩。”
甄素素出去之后,甄老爷子就抓住容修的手,连声问:“刚下班就赶过来了,是什么大演出吗,我看那些明星,整天跑来跑去的,工作累吗?”
“不累,”容修说,“就是前辈的演唱会,请我过去当嘉宾。”
甄家老太太出自音乐世家,一生做音乐艺术工作,女高音歌唱家甄素素身在音乐圈多年,甄老爷子对这个圈子还是比较了解的。不过,他并没接触过娱乐圈,于是就问了很多这方面的问题——
诸如,工作稳不稳定啊,有没有养老保障啊,将来不能唱歌了打算做什么啊……
是试探,也是关心,老一辈还是很在意“铁饭碗”这东西。
容修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是外公外婆带着的,那时候甄素素忙文艺工作,老容则是常年不回家。华夏传统就是老人带孩子绝对以“惯着”为主,溺爱得不讲道理。
甄素素是甄老爷子的独生女,容修是甄家的独苗苗,“不惯着他惯着谁,家里就这一个!”甄老爷子总是这么说。
对于容修来说,只有在外公外婆身边的那段时光,才是真正的快乐童年,不然他也不会四五岁还相信“圣诞老人”,因为外公每年都会送礼物。
当然,从不开口问父母要这要那的容修,也只开口问外公要过东西——他喜欢的任何东西,比如他的大黄蜂,那是容修的第一辆车,现在还停在外公家的停车场。
甄老爷子问,容修就回答,他认真地回答了老人家的每个问题。
“什么时候娶媳妇啊,还没有打算?”甄老爷子问。
“您一年问了好几遍。”容修说。
“一时一个变化嘛,昨天不想,万一今天就想了呢,”甄老爷子端起桌上的茶轻抿一口,嘴角含笑轻哼一声,“唐家是你盛爷爷相中的,去年我寿辰见过那孩子。”
容修垂着眸子没应声。
“你是不是有相好的姑娘了?”
甄老爷子忽然这么问,容修闻言一怔。
不是“喜欢的”,而是“相好的”,容修不太喜欢这个词,沉默了良久,回道:“您别问了,不想说。”
甄老爷子细细打量外孙眉眼,笑道:“既然来了,就进炷香吧,求什么都行呐,灵验得很。”
“知道了。”容修说。
祖孙两个热乎聊天时,甄素素回来 ,饭庄里的伙计将膳食端上来。
“这饭庄的菜不错,小修你快尝尝。”甄老爷子说,“先给他盛汤,暖暖胃。”
就座用餐,容修不再说话。
这里的菜色在京城出名,凉菜清爽可口,热菜精细香美,连美食家也点评过:素膳斋的厨子把素菜做出了荤菜的味道。
不过,鸡蛋容修不吃,吃草就是吃草,豆腐也不行,这根本哄不了身为肉食动物的精壮男人。
面对一桌子的素,容修吃了小半碗,只是想陪着老爷子,老人家就高兴了。
甄老和老爷子们今晚要在灵潭寺住下。吃完晚饭之后,容修本想和盛老爷子见一面的,不过老人家听禅还没出来,甄老爷子就去和他们汇合,去听大师讲禅了。
还不到七点,天色大黑,容修从素膳斋出来,跟着甄素素在寺里遛弯。
寺院里灯火通明,烟气升腾,梵音袅袅,这会人不多,还有一些游客在拜拜。
容修从没拜过佛。
和甄素素一起进到哪个大殿里,立刻有小沙弥上前,将二人引入,老和尚“阿弥陀佛”高唱一声佛号。
甄素素施礼:“见过法师,这就是我儿子,他想进炷香,姻缘不顺,求个平安。”
老和尚回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念完,就有沙弥送上了高香。
容修愣住,那高香足有一米长,小孩胳膊粗。
求姻缘顺遂?两个人好不好是求来的?
容修懒得反驳,在甄素素的指示下,老实跪下。
被烟雾熏乱了脑子,起初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拜拜以表敬畏。
可是,当他抬眼望向烟雾缭绕中的神明时,莫名就想起了那人。
顾劲臣。
上完了香,就有沙弥送上了签筒。
在方丈的指点下,甄素素嘴里念叨着,介绍了她自己,说了生辰八字,因为什么事要求签,念叨了半天,将签筒举高在头顶,哗啦啦开始摇动签筒。
甄素素拿到了签,将签筒塞到容修手里。
容修瞅着甄素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看了看四周,只好作罢。
举起签筒时,想到要说什么,略显尴尬地看向甄素素,给她使个眼色。
“不让妈妈听?我回避一下?”甄素素调笑道,看了一眼老和尚,对方也笑起来,于是带着小沙弥一起往门外走去。
大概两三分钟过后,容修就从大殿出来了。
在沙弥的引领下,他和甄素素来到一棵老树下,这里是解签的地方,母子俩拿到了签纸。
甄素素脸上紧张,一点点打开,心脏忽然一紧:“什么啊……”
[签词:花开结子一半枯,可惜今年汝虚度,渐渐日落西山去,劝君婚姻不用急。]
[解签:姻缘下下签,预示姻缘不顺,缘聚缘散,把它看得平常些,一切随缘。]
“怎么?”容修伸头去看,皱了皱眉,“下下签?”
说着,容修打开他手里的那个签纸。
[签词:风云致雨落洋洋,灾时气必有伤,命内此事不顺当,艰难曲折终成双。]
[解签:姻缘下下签,预示你的婚姻要历经一些风雨磨难,还有一些来自外在的压力,比如社会舆论,父母的干涉等,所谓“孽缘”,能度过艰难曲折,坚持到底,好婚姻是能求成的]
容修读得很慢。
大约是天色太黑了吧,不知怎么眼前有点模糊。
甄素素则是紧紧蹙着眉心,眼眶忽然一红,偏过头去,不着痕迹地擦了下眼睛。
容修瞟她一眼,淡淡道:“迷信,迷信,就是先迷,后信,先把咱们忽悠迷糊了,就不得不信了。”
“万事存在皆有道理,这怎么能是迷信呢?”甄素素嗓子哑了,显然她受了不小打击。如果她求的是自己,可能比下下签在“下”两个档去,她心里也不会这么难受吧?她眼中泛出泪花:“签上说不好,就要多加小心,人都要有信仰,在这种地方不要乱说话。”
“我有我信仰,我只信我党。”容修随手把签纸攥成一团,走到大树边,往垃圾桶里一扔,“我不知道那么多,但我觉得,好的信仰,不会让人绝望,至少不会让我妈哭。”
甄素素愣了愣,含泪笑出来:“照你这么说,上上签是信仰,下下签就是迷信?”
容修抬手,在她眼底抹了一把:“是啊,你别哭了。”
甄素素被儿子逗笑了,“行了,我去看看你外公,你自己遛弯吧。”
容修点头:“一会我去见盛爷爷。”
甄素素快步往大师讲禅的那间院子走,手上紧紧捏着那张下下签。
刚才她求的是儿子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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