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沅被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定定看着,心中百般滋味上涌。他离开椅子,跪在了她跟前。双膝着地,毫不迟疑的朝她跪下。
“你干什么……”元婉吓了一跳,立马起身。
季沅拉住她的手,双眼通红,“我的前女友也叫小碗,你们俩长得很像……我常常会有一种错觉,你就是她……我们分开五年了,这五年我从没有忘记过她……”
元婉是真被吓住了。她见惯了季沅的张狂恶劣不可一世,他是完全不把别人的人格尊严放在眼里的人。在她看来,他就算把人弄死了,也不过冷笑两声罢了。这样的人突然对她跪地乞怜?
对照他的病历单,元婉愈发觉得,他病的不轻……
季沅接着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学生,特别可爱,特别乖。我比她大,工作了,她很依赖我,凡事都要听我的意见……”
元婉的心突然被戳了下,她跟苏源也是这样……
“后来她变得越来越出色,而我因为一场意外跌入谷底……那时候我特别害怕……”
“你怕什么?”
“我怕她离开我。”季沅低下头,心潮起伏间那种艰涩的痛苦的感觉依然清晰,“跟她在一起之前,我从没幻想过爱情,更没想过婚姻。跟她在一起之后,我所有关于未来的计划都有她。我要在她毕业前升到什么职位,拿到多少年薪,我要在娶她前买房买车,给她不委屈的生活。我要在她生孩子之前,让我们的家庭衣食无忧……”
元婉看不到季沅的表情,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她的手,“……那种感觉你明白吗?她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就像我的心脏四肢一样属于我,我没法切割开来……”
元婉不想感知季沅的痛苦,但她还是感受到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揪痛。
“后来她长大了,她变得很出色很优秀,她不需要我了……她身边的人排斥我,认为我配不上她,是她的耻辱……”季沅的声音越来越沙哑。
“你……你在编故事吗?季总,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你身上?”他季沅是谁啊?就算她再厌恶他,也不能不承认,他的个人条件完美到无可挑剔。元婉用那种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忽悠啊的眼神看着季沅,可是他的声音他的情绪感染力太强,她的心里仍是遏制不住的难受。
“那时候我一文不名,相貌……”季沅心里抽了下,没说下去,转而道,“如今我的确不会,可我没办法像当初那样去爱一个女人了。”
这几年为了忘了她,他不是没想过办法,他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跟不同的女人交往。但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能够燃起他对爱情的冲动。当初那一场浩劫,已然熬尽他所有心血。男女之间在他眼里只是游戏一场。财色交易的游戏,让他连碰那些女人都觉得恶心。
季沅抬起头,与元婉目光交汇,男人拉满血丝的眼底几近窒息的痛苦逼得她心神一颤。
“后来你们为什么分手?”元婉忍不住问,“她不爱你了吗?”
“她出轨了……”季沅低声说,“我不怪她,我只怪自己没陪在她身边。”
“……”这是什么逻辑?
“可她还是选了那个男人……她怕跟我扯上关系,找那男人教训我,我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
“所以你恨她?”
季沅沉默了几秒,应声:“是。我恨她。我想忘了她,忘不了,我恨了她整整五年。”
元婉以前就觉得,季沅对她的所作所为不像毫无交集的陌生人,更像是有着深仇大恨。原来,她不过是个替死鬼。
虽然她对他的行为无法释怀,得知他的经历,又不由得多了些怜悯。被人抛弃的滋味,她很清楚。尤其是被深爱的人抛弃……
元婉放缓了语气,说:“你现在过的很好,要什么有什么。过去的事就放下吧。”
季沅看着她,“我都被逼成神经病了,我能好过吗?”
元婉:“……”
他都神经失常了……
“好,我自认倒霉,谁让我跟你前女友长得像。”她不认倒霉也不行,对方是一个神经病,还是一个财大气粗的苦情神经病。“你既然知道自己认错人了,以后就别缠着我了。”
“我的病在治疗中,时而清醒时而发作……我今天知道,明天可能就不知道了……”
元婉哆嗦了下,“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能控制自己的症状就不是神经病了。”季沅一脸苦情又无奈的看着她,“如果我又受刺激犯病了……还请多包涵。”
“……!!!”元婉脸色骤变,憋了好半晌说,“你……你这样不行!你怎么能由着自己犯病!你再折腾我,就算你是神经病我也跟你拼了!”
“你别急。”季沅安抚道,“我今天来找你,也是跟你商量解决办法。”
元婉由那苦情的故事氛围中脱离出来,发现季沅还跪在她跟前,马上说:“你先起来再说话。”
她受不了人家对她下跪。
“我欠你太多,我愿意跪着。”
“我不愿意!”
季沅见她脸带不悦,站起了身。
高大的身影瞬间高过她的头顶,她又得仰视他了……
元婉突然觉得,跪着也好,至少没有那种被他从气势上打压的感觉。
季沅说:“其实我心里还是很爱她……我把你当成她时,你只要扮演好女朋友的角色,我不会为难你,还会对你很好。”
“这很荒谬啊!你这样会影响我的正常生活!我凭什么要扮演你女朋友啊?”
“为了让我们都好过点,我会给你支付酬劳,你就当是做好事行吗?医生说,维持平和的心境,解开对前女友的心结,会使我的症状好转。”
“你去找你前女友啊!”
“她消失了,我找不到她。”
“那你也不能拉我下水啊……”
“这不是没办法。我一旦犯病了,就会找上你。”
“……”她这是倒了什么血霉!
“小碗,”他轻轻握住她的双肩,语气诚恳,“扮演我女朋友只是一种手段,不是目的。你帮助我康复,我就再也不会影响你的生活,不是两全其美吗?难道要我们俩一直这么折腾着?你不嫌累吗?”
她何止累,她是快要崩溃。作为弱势的一方,被人拿捏毫无办法。
“在你发病时扮演你女朋友就能帮助你康复?”
“这是其一,还有,我以后每周要去医院接受身体检查和心理疏导,你陪我一起接受检查。”
“我又没病!”
“你跟我的病息息相关。医生会通过你了解我的状况,判断我的治疗进度,毕竟我自己说的话都算不得数,神经病嘛……”
她居然被他说的没法反驳。
“你就当是我的私人医生好吗?以前对你的伤害我会补偿你,之后你对我的付出我都会回报你。”
元婉一声哼笑,“是吗?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季沅拿起桌面上的报告书,拉住元婉的手,“你带你去看。”他牵着她走出会议室。
“你干什么呀……我还要上班!”她想甩掉他的手。
“我帮你跟领导请假了,今天一天你都是自由的。”季沅拉着她走到电梯处,按下按键。
“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元婉愤愤道。
电梯门打开,季沅牵着她进电梯,“一切都是为了治病,为了我们俩好。”
下了电梯,离开电视台,季沅带元婉上车。半个小时后,车子行驶到一处城市别墅区。小区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树木繁茂,空气清新,犹如一座古韵公园。
车子绕过几条林荫大道,停在了一幢别墅前,季沅把元婉带进去。
元婉四下环顾,偌大的空间内处处都透着奢华别致,她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好的地方。
季沅说:“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我会安排专职司机、厨师、佣人、保镖等,照顾你们母子的生活。”
元婉笑了下,“这就是你的补偿?”
“这是我能想到最实用的方法。”
“季总,你不差钱。但我不想要。”
“这里不好吗?”
元婉在房子里来回走动了下,面对这奢侈大气的格局,价值连城的艺术品,毫不掩饰眼底的欣赏和赞叹。她停在楼梯处,回头看季沅说:“好啊。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旦我要了它,治愈你就是我的责任。我没有把握,也背不起这个包袱。可能有一天,我烦不胜烦,就远远离开了。”
“小碗……”
元婉走到季沅跟前,抬眼看他,“我帮你是同情你,但我没有义务为你做什么。就算你很惨,你有病,你迫不得已,你也得尊重我。”
“我尊重你。我很尊重你。”
元婉说:“你帮过我几次,我都记得。这个节目是靠你的资金撑起来的,我被诬陷也是你帮我洗脱罪名。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关于你的病,我会力所能及的帮助你。这是我自愿施以援手,不是我的工作责任,你不用提酬劳和报答。你病好了,我也解脱了。”
“好。”季沅应声。
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丫头还是善良的有点笨,非得吃力不讨好。
他的女人这么笨,他不好好保护怎么行?
元婉对季沅的偏见消除了不少,对他的同情多了不少。当时在他跟前,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然而,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再次回想他说的那些话,他痛苦的神情……
她又想到自己,有种感同身受的难过。
受过情伤的人,才知道感情究竟有多折磨人。
原来,无论是卑微弱小如她,还是高高在上如他,都逃不过。
陈茜的离职,季沅的力挺,节目的热播,让元婉在电视台里的知名度瞬间爆了。台里主持人很多,除了知名主持何林,就属她人尽皆知了。
何林让元婉去他主持的金牌节目《幸运无极限》下期特别场里当客串主持,元婉受宠若惊,兴奋的连连追问,“我可以吗?可以吗?”
“必须可以。”何林笑道,“加油喔。”
“嗯嗯!”
能上何林的那档节目,元婉兴奋又紧张。趁着节目还没录制,她抓紧时间,一口气把一年的节目全看了一遍,心里对节目定位也有底了。欢乐,逗趣,要让观众看开心。
这是台里的老牌综艺节目,每周五晚上现场直播,几年如一日维持着综艺界的老大地位。
元婉这个客串主持,也可以叫做游戏嘉宾,就是在做游戏的时候,上台带嘉宾一起玩,带动节目气氛。彩排时一切ok,她掌握了节目流程,何林告诉她怎么抓重点。
户外节目没有观众,到处跑跑闹闹,发挥不好还有后期剪辑,跟现场直播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这是元婉第一次上直播节目,当她进入演播厅,看到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紧张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元婉眼一睁一闭迈上台,按照下午的彩排发挥。当她站在何林和他搭档身旁时,有种敬畏的恍惚感,他们的气场太强大了,尤其是何林,控场游刃有余。
有一个环节是元婉跟嘉宾一起顶气球,她一边走一边顶,一不小心摔了个狗□□,但她在千钧一发之刻一脑袋把球顶到终点了。滑稽的动作,引得全场发笑。
观众席上的某人,瞬间站起身,双眉紧蹙,像是下一秒就要冲到台上去。
女主持适时走到元婉身边,问道:“元元跟大家说说,玩这个游戏的心得。”元元是元婉给自己取的艺名。
元婉还在摔跤的晕眩中,呆呆的望着话筒,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很想说点什么,就是说不出来,脑子空白了几秒。女主持把话筒拿开,笑道:“这孩子是摔傻了。”
节目继续进行。元婉从地面上爬起来。
元婉的出境不满全场,她的部分结束后,坐在下面的位置上,看着何林和那位女主持,他们越优秀,她心里越崇拜,又越难受。
走出演播厅,元婉一眼就看到了季沅。他长身玉立,穿一身合体剪裁的西装,站在走廊一旁抽着烟,浑身散发出一股压抑的气息。
来回的人都要转头看他一眼,走过后,还要恋恋不舍的再回头看一眼。这出众的气质,无可挑剔的外形,就连来电视台上通告的明星都比不上。
元婉走出来后,季沅像是有感应般,转身,目光看向她。
他掐掉手里的烟,走向她,笑了笑,“节目做完了?”
“嗯。”她点头,“有事吗?”
“明天周六,约个时间一起去医院。”
“那明天上午吧,尽快。”今晚第一次上直播,她怕人多事杂照料不好希希,把他放在了幼儿园,明天去过医院就去接希希。“下次确定时间,电话里说就行了。”
“重要的事我喜欢当面谈。”季沅说,“节目录完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
季沅叹了一口气说:“神经病就这么难交朋友?”
“你别这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她真是觉得季沅有点危险,除非不可避免的去医院之类,她不想跟他有过多接触。可是他这么一说,她又不好意思了,嫌弃病患不是给人家心里雪上加霜吗……
“那就走吧。”季沅拉起她的手。
“诶,我会走,你别牵着我。”
车子行驶在夜色下的马路上,元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侧着身子,目光看向窗外。车内音响放着空灵动听的钢琴曲。
季沅问道:“心情不好?”
元婉没做声。
他又问:“为什么?”
元婉依然沉默。
“难道是因为我?看到我心情就不好了?”季沅锲而不舍的自说自话,终于有了回应。元婉开口道,“不是。跟你没关系。”
“你不说为什么,我就觉得是因为我。”
元婉看着窗外的浮光掠影,缓缓开口道:“我觉得自己特别笨……”
“嗯?”还挺有自知之明。季沅笑了笑,用哄少女的语气说:“怎么会呢,你很聪明。”
“前面一直想,在台上要多说几句话,让自己有存在感。可上了台怎么就跟傻了一样……”元婉眼里充满了懊悔,声音都有点哽,“我今晚的样子一定蠢透了……我当时怎么就不抓住机会说几句话呢……”
是有点蠢。季沅在心里道,可是蠢的可爱,蠢的令人心疼。
他是真不想她当什么主持人,可他不能干涉她的事业。相反,只有帮助她鼓励她才能刷好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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