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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笑说,“我知道”
她喜欢这种尴尬误会及时告诉对方还能马上得到消除的感觉。
她一米六八,他足足比她高了有半颗头。阳光正好,她突然生出踮起脚尖轻吻他的冲动,万幸她理智的缰绳及时勒住了情感的冲动。
她被自己这样无意识而又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就像溺水的人会死死地抓住身边唯一的浮木,也许孤独的人,也会对唯一的光源生出期待,想要据为己有。
毕生他,只是无意识地出于天性的善意给予自己一些帮助,如同他每年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捐巨额的款项,如同他对刚刚参加工作的员工说加油,如同他对烫坏了衣服的佣人说没有关系。
她逾越的想入非非反而会给他带来困扰。想到这里,她冷静了许多。可是因着这个下午,莫若还是对毕生生了很多亲近之意,在尺度范围内的亲近感,应该不算逾矩吧,她想。
假期的时间过得飞快,莫若除了复习功课,其他时间就消磨在和毕然的玩闹中。毕然一天天地长大,小孩子总是能够带给人惊喜,每天都会有新的变化。莫若有更多的时间和曼榕姨、佣人打交道,渐渐了解每个人的性格、经历,她想,她这十七年从来也没有过这样安静舒适的岁月,她渐渐沉迷其中。
毕生呢?他飞去香港。七月走了八月还未归。在今年最热的一天,莫若从曼榕姨消磨时光的闲聊里知道毕生的家在香港,曼榕姨的家也在香港。莫若很讶异,他们的普通话水平、行事做派都和想象中的香港人不太一样。
那是悠长的故事,可以追溯到民国,毕家祖籍A市,因机会去了香港,又因机会返了A城。有鲜花著锦的繁荣,亦有富贵人家的内部倾轧。
莫若听着,像是寻常TVB的一台豪门大剧,虚浮着像一出听来故事里的镜花水月,可又因为毕生,因为曼榕姨,那水那月又像是可以打捞起来可以触摸一样。
从故事里莫若知道了曼榕姨的父母是毕家的佣人,因为自己只有两个儿子老夫人从小把她留在身边当女儿养,“算命的说我是‘丫鬟的身子,小姐的心气小姐的命’”
毕家代代只能留一子的说法也在曼榕姨这里得到证实,“老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以为可以破了这个诅咒,到头来还是没有逃过命数。”
那晚的最后曼榕姨轻轻低喃,“如今,你也进了这故事”这话像是沾染了酒气,微熏着在空气里浮着,像一个长长故事的注脚。
作为交换,莫若讲了自己的故事,故事很短,寻常人家寻常女儿十七年的故事又能够有多复杂。四岁寻常日子莫若睡梦中母亲离开了家,父亲再婚娶了街角理发店的老板娘。
继母不能生养,这并不能够妨碍她扮演一个恶毒继母的角色,人前慈母,人后恶妇,父亲工作在外,竟是连父亲也可以被蒙在鼓里。长姐如母,莫若母爱缺失的童年莫非就是她的一切温暖。那温暖远逝于莫非的出走。
高考前夕,因为一些事情莫非被勒令退学,父亲当众的一巴掌打得莫若再也没有回来。莫若生活里最后的温度被抽离,直到她对继母忍无可忍,终于给莫非打了电话。
曼榕姨罕见地搂住莫若作为安慰。她何尝听不出莫若故事里的有意隐瞒,可曼榕姨那TVB大戏一样的故事里,又藏了多少说了多少。
她们都是克制的人,或者说,是那些故事不得不让她们克制。亦或者谈话的对象,让她们无法不克制。
那一晚,莫若罕见的失眠了。也许回忆终究是让人痛苦,她的回忆绑了无数个死结,哪一个死结都足够让她失眠一整夜。
例如,那一年衣锦还乡的母亲不是谁都没有见,她单单见了莫非。莫若追在她的车后面跑啊跑,连她跌倒她都没有停下车来看一眼。
例如,她从小喜欢到大的邻家哥哥喜欢的是自己的姐姐,她一直知道,所以连暗恋都是注定没有结局的独角戏。
例如,莫非被勒令退学的原因是她和校外的混混们混在一起,连累郑方知没了一根手指。而郑方知就是那个她一直喜欢的哥哥。
例如,那一天她抗拒剪头发,在理发店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继母拿着剪刀乱绞着自己的头发,嘴里是“小小年纪你不学好,偏要学你亲妈乱勾引男人吗”门口,她分明看到结伴而行的同学驻足观看。
那些往事,原来并没有被忘记。如今的风平浪静,不过是皑皑冰山一角,湖底面,暗流涌动。就算是眼前的宁静,终究不是长久的。这一夜莫若就在梦境虚无和回忆影像里穿梭挣扎,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