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姓蒙古人放在眼里,倒是掀得赵敏心里一阵惊涛骇浪,黄药师看着赵敏脸上惊诧震惊之色,嘲讽般的说:“你放心,我们纯粹是出来游山玩水,蒙汉自己的事与我们无关,你也与我们无关。”说着,拉起疏楼龙宿就下了楼。
赵敏盯着两位悠然下楼的声音,张了张口,闭住,有张了张口,终于没有把挽留的话说出来,这两位出世高人,只要不来添乱就好了,至于请来帮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得到两人不关事的承诺,倒终是放下了一件心事。
疏楼龙宿微微一笑,与黄药师从客栈的二楼阶梯踏下,一脚踏到的不是平平整整的青石街道,突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本能抬扇阻挡,双眼一迷,随即睁眼。
便见绿影婆娑,所踏之地已不是川流不息的城镇人群。
耳边没有嘈杂的声响,清香扑鼻,入目竟是泥土与树林。
漫天梨花纷纷扬扬洒下,如落雨飘零。
疏楼龙宿望了望旁边,黄药师不在,不知何时这里变成了他一个人。
宫灯、碧瓦,院落,凉亭。
极小极小的雨丝飘零,水滴沿着瓦间缝隙流下,滴落。
熟悉的场景,宫灯帏。
疏楼龙宿扇着扇子默然踏入亭内。
便在这时,轻柔的脚步声响起。
剑子仙迹撑着他那一如既往的破旧的二十四骨油纸伞缓步踏进厅内:“哎呀呀,龙宿,你归隐山林终于打算出来啦,今日见到你,剑子我真是如隔三秋。”
龙宿不语,剑子仙迹脸皮极厚的踏进厅内,收伞,放在柱子边,抖了抖自己被雨水淋湿的袖子,笑眯眯的说:“龙宿。剑子仙迹何曾见到你如此安静过,不会是见到我相思成疾了吧,若是如此,倒是剑子的不是了。”
龙宿眉头一蹙,说:“我为何会在这里?”
剑子仙迹抬手就去拉疏楼龙宿的袖子,被疏楼龙宿不着痕迹的荡开,剑子仙迹诧异的说:“哎呀,今日不是你约我一同去你儒门喝茶么?你怎么忘了?最近嗜血者猖狂,佛剑已经出山,想我两人这清净的日子也不久了。”
疏楼龙宿团扇遮面,想了想,嗜血者猖狂……在他与剑子仙迹相杀的前几年,两人倒是经常在一起把酒谈欢,如此说来,他这是回到了他还没有正式被剑子仙迹拖入江湖的时候。
疏楼龙宿微微一笑,道:“谈什么?谈江湖?”
剑子仙迹笑吟吟的说:“俗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东西要与好朋友一起分享,这江湖的事,怎么可以让佛剑一人奔波劳累呢,我突然想念凤儿啦,走啦走啦。”说着拉起疏楼龙宿就往儒门天下走去。
疏楼龙宿任由剑子仙迹拉着,走到岔路口,路口上依然挂着剑子仙迹拉他下水时找麻烦的指路牌,然而见着剑子眉飞色舞的脸,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种隐隐违和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与剑子仙迹坐在了儒门天下的院子里。
剑子仙迹泡了茶,乐呵呵的让疏楼龙宿坐下。
没有凤儿。
疏楼龙宿回眸四顾,这儒门的一花一草一木一亭都与印象中的一模一样。
就连这十里宫灯,都没有任何一点变化。
疏楼龙宿凝着剑子仙迹,听着他一板一眼的分析苦境当今的形式,重复听着曾经听过的话的时候,心神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视线慢慢落到剑子仙迹的袖口上,破旧的袖子上沾染几丝枯黄的杂草,剑子仙迹魂不在意的侃侃而谈。
他终于明白有什么不对了。
现在是冬天,而他与剑子仙迹从宫灯帏到儒门天下一路行来,分明就是春夏交接花开正盛的景象,哪有一丝一毫冬霜的气息!
这分明一切都是被人刻意所创造出来的幻象。
疏楼龙宿突然想到了那指路牌,按方向来算,这本应该是剑子仙迹所在的豁然之境,但看着这周围风景如画,明明就是儒门的景象……不外乎一路走来总觉违和。
疏楼龙宿目光一凝,正欲发作,忽然听到脚步他进门内的声音,疏楼龙宿一回眸,便见佛剑分说背着佛碟进门,猛然见到自己,目光满是诧异震惊。
疏楼龙宿尚未说话,便听耳边传来剑子仙迹的声音:“佛剑,今日真巧,你怎的也到儒门来了,这是不是说明我们真是有缘啊有缘。”
佛剑分说面色复杂,盯着疏楼龙宿,对剑子仙迹说:“剑子。我今日是来找龙宿有点事。”
剑子仙迹道:“嗜血者么?”
佛剑分说“恩”了一声,继续道:“剑子,我想与龙宿单独谈谈……”
“你们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神神秘秘的了?竟然连好友我都要拒之千里么?”剑子仙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佛剑分说不语,面色严肃,疏楼龙宿静静的看着剑子仙迹与佛剑分说两人的互动,若有所思。
佛剑分说面色严肃,正想说话,剑子仙迹“哈”一声笑,嘲讽了两人几句,自顾的走到一棵梨花树下坐下。
很安静,仙风道骨,豁然之姿。
疏楼龙宿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佛剑分说对疏楼龙宿点了点头。
疏楼龙宿扫了一眼这印象中的儒门天下,目光不着痕迹的扫到剑子仙迹身上,金眸暗沉:“佛剑,这是怎么回事?”
佛剑分说同疏楼龙宿一起凝着安静坐在一旁的剑子仙迹:“龙宿,真没想到,你还能回来。”
疏楼龙宿说:“佛剑。不要告诉我你们这是在开玩笑,剑子他……”
“他疯了。”佛剑分说接口:“自从你离开后,剑子仙迹卖命似的为江湖奔波,后来又一次受了重伤,昏迷了数日,醒来之后,便只记得你我三人降临悬空岛之前的事。”
疏楼龙宿不语。
佛剑分说扫了眼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是剑子仙迹住的地方,却被他改成了回忆中的儒门……”佛剑分说里来不善言辞,说到后面突然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只是对着疏楼龙宿道:“龙宿……你……还走么?”
疏楼龙宿沉吟半晌,抬扇指了指嫣红的宫灯,说:“都毁了罢。”
佛剑分说道“剑子……”
“佛剑。”疏楼龙宿道:“剑子想回到过去我们都还没有决裂的时候,但是你或者我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过去了的,永远无法再回去……剑子他疯了,但是你没有疯,你为何要陪他疯。”
佛剑分说道:“剑子他早就后悔了……”
疏楼龙宿说:“佛剑。我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后悔……”他说着,忽然走到了梨花树下,剑子仙迹看到疏楼龙宿来,露出一张笑脸,便欲开口调笑,但见疏楼龙宿深邃而复杂莫测的暗金色眸子里光华流转,带着说不出的震人心魄的意味,忽然就怔住了。
疏楼龙宿看着剑子仙迹,他没有笑,他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剑子……疏楼龙宿一直都在想,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真的让自己疯呢?”
疏楼龙宿说:“剑子。我没有恨你,我知你如你知我,毕竟你我之间相交的非是一个两个寒暑,但是有些东西错过了,便真的错过了……”
剑子仙迹嘴角一僵,疏楼龙宿叹了口气,语气中有追忆的味道:“剑子,那时候的事其实分不得对与错,你有你的大义,我有我的追逐,总归都是轻狂了罢。”
轻狂的以为可以排除所有的困难,轻狂的以为但凭一人之力,便可求得一切。
轻狂的一个自以为所有的都不会变,另一个以为可以掌控所有。
后来才知道,有些东西,总归是勉强不来,有些情感,终究会有厌倦与无奈。
转身,丝毫没有停顿的往大门外走去。
疏楼龙宿走得很急,急到连佛剑分说都发现他的脚步有些不稳,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仍旧没有丝毫停留的打算。
只要决定了的事,便永不后悔,放弃了的东西,永远不会收回,疏楼龙宿,永远是如此的偏激而决绝。
决绝得甚至有些无情和……狠毒。
“龙……”剑子仙迹脸上的笑“唰”的就消失了,他喊了疏楼龙宿一声,疏楼龙宿没有停顿不知为何,整个身子忽然就僵硬了。
滚到喉咙上的呼喊,再也……喊不出来。
扯着的嘴角慢慢变得僵硬,暗色眸子转瞬黯淡了下来。
剑子仙迹痴痴的坐在梨花树下,梨花零落,宛若心伤,碎了一地。
猛然间袖子一拂,佛尘狂扫,满眼奢华美景刹那凋零。
梦里空花,终究是梦里空花啊。
剑子仙迹痴痴的盯着被刺骨的冬风吹落一地的枯枝败叶,入眼萧杀。
梦里春秋度,幻境如泡影,辗转匍匐,执念痴想,终……皆是虚妄。
回眸――
沧海,桑田。
佛剑分说站在院子里,陡然被冷风吹起了衣衫,只见枯零零的枝干旁,剑子仙迹一身白衣,负手而立。
回身,看着身后的人,无力而疲惫的叹息:“佛剑好友。抱歉,让你担心了。”
佛剑分说一震,随即摇头:“剑子……你醒来就好……”
疏楼龙宿一脚踏出儒门天下,耳边传来闹哄哄的嘈杂声,大元京都车水马龙,黄药师负手走在前面,见疏楼龙宿没有跟来,不由回头,长长的银发被细碎的阳光照耀,泛出浅浅的晕黄的光芒。
疏楼龙宿浅浅一笑,缓步上前,抬袖握住黄药师白袖宽袖下的手,悠然从容的笑了起来。
人世苍茫,沧海桑田,于千万年里,于千万人中,遇见了你又遇见了我,相遇、相守――
执子之手,可与子偕老矣。
【梦里春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