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她也要当面问清楚。
如今但凡必要出席的场合,孙太后已许久不出宝慈殿,这番出来,宫道上扫雪的小宫女与太监纷纷向她行礼。她却觉得尴尬,她向来心高气傲,其实这些小宫女太监们心思最为简单不过,她却怕旁人嘲笑她。
她忍着,到底维持原先的风度,走到崇政殿。
刚入殿门,她便见到跪在阶下的身影,她挑起嘴角一笑,走上前。在赵世?身边,她停下,佯装愠怒:“小郎君年岁还小,是谁胆子那么大,让他跪在此处?!”
带她进来的小太监低头,不说话。
王姑姑腆着张脸,故意道:“怕是惹怒了陛下罢!”
“姑姑可别胡说,小郎君向来得陛下宠爱,怎能惹怒陛下?你快去扶小郎君起来,别跪伤了。小郎君还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王姑姑装腔作势地就要上去扶。
这时染陶撩开帘子,站在台阶上,似笑非笑看了眼,才笑道:“太后娘娘来了?”
孙太后不忿地“哼”了声。
“娘娘既来了,快进来吧,陛下醒了——”
听到此话,赵世?终于动了一下,他抬头看向染陶。之前染陶与白大夫一同出去,他便猜测赵琮是醒了。如今得染陶这句话,他便有些迫切。
他抬头的瞬间,眼睛一眨,睫毛上新染的雪花便落了下来。而他发上的雪,有些已经融成水,再结成冰。
染陶心一紧,知道他是担心陛下,暗自握了握手,才继续道:“陛下醒了,请娘娘进去呢。”
孙太后笑:“正巧,我有事要问陛下呢。”
染陶也笑:“也真是巧,陛下也有事儿要问娘娘呢。”
孙太后再“哼”一声,走上台阶。
赵世?看着孙太后得意的背影,眼中满是阴鸷。只是他很快便收回视线,继续面朝赵琮躺着的方向,视线下垂,一丝不苟地跪着。
赵琮虽已醒来,气色却不好,赵宗宁亲手喂他喝了些红枣与些许药材炖出来的汤。他不愿辜负妹妹的好意,到底喝了些,也喝了药。但是即便这般,脸还是有些灰白。
赵宗宁心中也叹气,哥哥的身子是没法大好了,如今被外头那个小没良心的一气,气得更是不好。但他们谁也不敢提外头那个人,偏偏不提吧,赵琮自己心里也挂念着。他醒来,人就不见了,也不知去了哪里,难不成真的滚了?他一想就更气,却也不好过问。
他还是恨赵十一,赵十一骗了他。
骗他的好心,把他当猴子一样耍。五年前,赵世?才十一岁!十一岁就有那么多心思,就知道骗人!如果赵世?不是别人,他会很敬佩,偏偏那是他曾经真心去爱护过的孩子!这个他真心爱护过的孩子,兴许开始就是要他命来的!
他心中想着这些,精气神便愈发不好。
孙太后得意而来,他也懒得搭理。
如今,孙太后与他之间早已不再互相演戏,相看两生厌,不如不看。
孙太后既然自己要过来,便让她说去。
孙太后倒好,一进来就问赵世?的事,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又问为何被罚跪在外头,还为他求情。
赵琮听到此话,脸色突变。
赵世?在外头跪着?!
从昨日就开始跪着,一直跪到现在?!
外头可是一直在下着雪!风起的声音,他在屋子里头躺着都能听到。这样的天气,在雪地里跪着,这可如何是好?身子还能吃得消?!
他顿时又心疼起来,可是赵世?骗他在先,赵世?都要他的命了,他还要心疼他?
赵琮皱起眉头,一点儿没理孙太后,甚至已完全忽视了她。
孙太后还要再说。
赵宗宁嗤笑一声,说道:“太后娘娘这可真是一心为哥哥好,知道哥哥不爱听什么,还偏要说些什么呢。”
孙太后面上一冷,也笑:“我也有事要问公主呢,我为公主赐婚,公主为何打了宣旨的太监?”
“娘娘竟不知道?我不仅打了宣旨的太监,我还撕了您亲手写的那张纸呢!”
“你!”孙太后转向赵琮,“陛下,你瞧瞧,我是瞧宁娘也已十八岁,想着为她挑个夫婿,谁料她竟——”
赵琮此时正是乱极的时候,不耐烦地看她一眼:“娘娘,你不替孙家一族要脸面,朕还要替我们赵家要脸面。”
孙太后一噎,面色涨得通红。
“娘娘还是回宝慈殿歇息去吧。”赵宗宁嘲讽道。
这话说得孙太后脑中又是一热,不由又冷笑:“陛下,我好歹是太后,养你十多年。难道我连宣个旨意,赐个婚的权利也没了?不论前朝,还是咱们大宋,都没有这道理!太后下的旨意,既已盖了我的印,便是撕了毁了,那也得按照旨意来!”
赵琮已经闭眼。
赵宗宁更气,这个老虔婆,给她留脸面,她自己不要。哥哥这般难受,她还非要过来气哥哥!赵宗宁索性起身,笑道:“娘娘不是要赐婚我与孙家郎君吗?成啊,本公主这就再去一趟忠孝伯府,好好说道说道这个赐婚,看看如何接了娘娘这道旨意,您看如何?”
孙太后以为她话中有圈套,不愿接下,但她看赵宗宁笑得毫不示弱,也气。她也笑:“那我就等着吃宁娘的喜酒。”
“少不了您的!”赵宗宁说罢,回身对赵琮道,“哥哥,我去去就来!”
说实话,赵琮还真不担心赵宗宁,赵宗宁行事一向大气,又有分寸。此番去,倒霉的也只有孙家。他也烦了孙太后在这处??拢攵来Γ?愕阃酚o隆?br>
赵宗宁回身就往外走。
孙太后再说了几句,赵琮闭眼完全不搭理她,她到底也是要颜面的,气急便也离去。只是出去后,免不了又将赵世?嘲讽一番。
赵世?照例一动不动,心中却想,既然已经回来,这一回自不会放过孙太后。让她在这宫中蹦?得已经太久,有些人也得拖拽出水面才是,否则后头总要再次伤到赵琮。
人都走光了,赵琮耳边才又再度清静下来。
他隔了会儿,睁眼问床边陪着的染陶:“什么时辰了。”
“陛下,快午时正了。”
“午时正……”赵琮默然,跪了快十个时辰了。他又有些迷糊,难道赵世?真的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否则赵世?何必走了又回来,又何必在外头跪到现在?今日这天气怕是真能跪死人,且赵世?大有一股他不叫起便真的不起的态度。
可他又想,赵世?就是吃定了他的心软!
他不能心软!
可是他真的不由便心软起来,他隔了会儿,又问:“什么时辰了。”
“陛下,午时正。”
“才午时正?”
“陛下……”
赵琮叹气,继续闭着眼睛。
外头的风却越刮越大,雪也越下越大,茶喜在外探脑袋,染陶轻声走出去。赵琮立刻睁开眼睛,却又听不到她们二人在说什么。
染陶回来后,继续沉默地陪着,也不告诉他说了些什么。
他忍了会儿,到底没忍住,问道:“茶喜来说什么?”
“陛下,茶喜说,小郎君的腿已经被雪没过了……”染陶说得小心翼翼。
赵琮呼吸一窒。
他睁着眼睛看向床顶,看了会儿,到底叹了口气。
他就是心软啊。
骂也骂过了,血也吐过了,反倒把那股怨恨给骂没了、吐没了。他也还是心疼,还是想听他自己解释,还是希望小十一没有骗他。
赵琮无力道:“叫他进来。”染陶惊喜地抬头看他。
赵琮再叹气,过了五年还是个祸害,宫女们依旧偏爱他。她们哪里知道,这个祸害心里到底有多少主意与心眼。偏偏心中有这么多主意,他还是会心软,还是愿意听他解释。
“快去,若是动不了,使人将他抬进来。再把御医都叫来。”
“是!”染陶立即出去吩咐。
赵琮继续看着床顶,心中哀道:没道理找了、等了、盼了五年,人终于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他一声解释都听不得的。
他暗暗说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