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脸的汗,正跪在地上回禀:“确已碰触到心脏位置,好在只伤到表层。陛下,臣已为小郎君的伤口敷好药,只是小郎君流血过多,怕是要昏迷许久才能醒。”
“何时能醒。”
“陛下,三日能醒来便无事。”
“若是醒不来?”赵琮冷静问道,“人就要死?”
赵琮一口一个“死”,御医听得都心慌,但他咬牙应下:“是,若是三日内不醒来,便是死。”
赵琮沉默。
沉默到钱月默都扛不住这份压抑,她上前,轻声道:“陛下,妾为你包扎伤口吧?”赵琮也流了许多的血,血甚至已凝结,他的左手掌血红狼狈一片。他却一点儿疼痛也感受不到,听到钱月默的声音,他反而下意识道,“淑妃熟读医书,可有办法快些让小十一醒来?可有办法让他即刻醒来?”
钱月默苦笑:“陛下,尚无有。”
赵琮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也渐渐清醒过来,他也笑,笑自己。
御医趁机又道:“陛下,下官去熬药。小郎君虽昏迷,却要想办法灌进去些,喝药总比不喝好。”
“去吧。”
御医行礼,转身带着厮儿去熬药,染陶跟着一道去帮忙。御医来洛阳,药材定带得不够,山脚下又无处可买,江家应该有药材,她得去问。
他们走后,赵琮便侧脸看向趴着的赵世?。
伤口在背后,赵世?只能这般趴着。
从方才那刻至今,他还未看过赵世?的脸。
他依然不敢看。
钱月默看到他这副样子,突然心中也懂了。她释然地笑了笑,去洗净手,拿上御医留下的用具,跪到赵琮身旁,柔声道:“陛下,妾为您包扎伤口。”
赵琮可有可无,并不说话。
钱月默垂眸,仔细给他处理伤口,血迹清除后,看到伤口,钱月默也不禁吸气。口子极长,也很深,她再抬头看,赵琮却依然漠然地看着赵世?。她心中也不好受,忍着难受,手上更轻柔,为他敷药,再包扎。
待一切做好后,她便起身,陪赵琮站着。
她心中也百感交集。
难怪赵世?那般厌恶她,为了陛下,他都能去死,他再无资格,还有谁有?且当时气氛宁和,人人言笑晏晏,是得多关注陛下,才能即刻便发现不对劲,并及时扑上来?
若是晚那么一点儿,仅仅一息。
他们大宋的皇帝便要……
她低头,暗自叹息。心中倒替他们俩难受起来。
她已经看出来,陛下与小郎君是彼此心悦的,只是世情如此,他们二人又将如何?若心悦一人,定是愿意与他共同执手,更愿光明正大现于日光之下。可他们,一位是皇帝,一位是王府郎君。一位是叔父,一位是侄儿。
到底要如何,才能坦诚面对天光?
想着想着,她也想到了自己,她的眼神也不由变得更为忧伤。
直到染陶与御医再回来,染陶亲手端着药碗,他们二人分别回神。
赵琮立即道:“喂药。”
“是。”染陶上前,御医与厮儿小心翼翼地将赵世?翻转过来,因后背有伤口,也不能靠在床上,否则还要碰到伤口,御医要将人靠到自己身上,赵琮先道,“让他靠在朕身上。”
“……是。”御医此时压根不敢反驳,只是将赵世?小心放到赵琮怀中,赵琮伸手环住赵世?的腰与脖颈,他也终于看到赵世?的脸。
他见过小十一最狼狈的模样,那年他装傻进宫,在后苑被女娘欺负,他的面上全是灰尘,却也不过如此。洗净后,他的脸色还是正常的,且是那样灵动,灵动到他以为赵家终于出了一位不一样的人。
可此时的赵世?,竟然与他一般,脸上毫无一丝血色。
他原以为自己已难受到节点,已无什么能让他再度伤痛,可看到这样的脸,他才知道,心痛当真是没有底线的。
他低眸,低声道:“喂药。”
染陶小心用瓷勺撬开赵世?的唇瓣,却无法将药喂进去。无论她如何试,都不成,药汁全部洒了出来。
御医道:“此药喝下去,能止血,也能令郎君早些醒来,不如让人来以口渡药?”
赵琮点头。
御医正要叫身后的厮儿来,赵琮却道:“都出去吧,染陶留下。”
“……”御医也不敢再说,行了礼,回身便出去。
钱月默却有些犹豫。
赵琮不在意,她索性也留下来,在一边看着。
赵琮朝染陶伸手:“碗给朕。”
染陶递给他,他伸手接过药碗,喝进一口,低头就去给赵世?喂药。
钱月默与染陶一同怔住。
以口渡药这样的事儿,也向来是由下人来做的。
这可是陛下啊!
染陶还有些迷糊,钱月默心中却逐渐清明,她心酸地想,于陛下而言,这怕不仅仅是渡药吧?
赵琮也从未想过,他有与小十一亲吻的这一天。
他也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是这样的。
他一口又一口地将药喂进赵世?的口中,药苦,他一向也怕极了苦的东西。此时再苦的药,也苦不过他自己,他心中一遍遍地念道“快醒吧”。
他心中哀伤、疼痛,却一丝不苟地将药喂尽。染陶、钱月默,谁也没说话,只有他喂药时偶尔响起的声响。
勉强将一碗药喂尽,他将碗递给染陶:“扶他趴下。”
钱月默主动上前拿走碗,染陶与他一同,将赵世?扶到床上趴好,再为他盖好被子。
做好这些,赵琮转身在床边坐下,对染陶,以及背身往桌上放药碗的钱月默道:“正巧,朕也有些话要与你们说。”
钱月默回身,与染陶对视一眼,一同道:“陛下请说。”
“你们,一位是朕的贴身女官,一位是朕的妃嫔、挚友。朕不愿瞒你们。”赵琮说罢,又笑了笑,“其实朕不想瞒任何一人。”
他再抬头:“月娘每回来朕殿中,只不过睡在榻上,与朕毫无肌肤之亲。染陶,你其实一直知晓,只是不说罢了。”
染陶低头:“是,婢子一直知晓。”
“你们一定好奇这是为何。”
两人不敢说话。
“朕的确体弱,却不至此。”赵琮低头,伸手拉住赵世?难得柔软的手,捏着赵世?的手指,他想起小十一每回捏他手指与他暧昧的模样,嘴角也不由露出笑意,“实在是朕心中已有意中人。”
“陛下?是谁?”染陶好奇问。
赵琮与赵世?十指交握,他轻轻抬起自己的手与赵世?手,抬头,微笑:“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