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人们下意识地点头,从前就常有人说陛下好运道的。
“朕的生父乃安定郡王,朕出自安定郡王这一脉,朕的生身祖父为安定亲王,与先帝的父亲曾为一母同胞。”
人们再点头,天底下人都知道啊,陛下与先帝都是太|祖的嫡系一脉,说这些做甚?
“朕自小身子不好,后因先帝爱怜,接进宫中,又蒙先帝隆恩,登基为帝。朕十分感念先帝。”
人们点头,陛下的声音清凌凌的,可好听了,即便说这样众所皆知的话,他们也爱听。
“先帝待朕很好,也常叫朕不忘生父生母。先帝是朕的父亲,养朕长大,教朕本领。安定郡王与郡王妃为朕的生身父母,朕也一直爱敬他们。只是他们去的早,朕常因未能叫先帝、安定郡王与郡王妃瞧见朕如今这般而遗憾。安定郡王丧于战事,郡王妃更早便已过世——”赵琮说到这儿,满面悲伤,声音中也隐有哽咽之意。
下头听着的人,有一小半的人不觉就红了眼眶,甚至有那女娘已经哭了。
姜未心中却是一突。
赵琮深吸一口气:“朕这回来太原,实是为了要事。清关居士颇有道心,在外修道。得上天垂怜,梦中得了警示,且这梦一做便是一个月,梦醒后,她告诉朕一件事。”
清关居士,就是孙太后,这是她如今的称谓。
时下众人信道,更甚于佛。
众人不禁捏紧帕子,抑或握紧手,看向他,等他的话。
“清关居士告诉朕,朕的生身父母其实并非自然而亡。”
“……”
赵琮转身,背对众人,看向姜家三代的背影,缓缓道:“清关居士梦中看到,安定郡王死于韩定之手,而韩定得当初齐国公世子姜未授意,趁辽国边境作战之时,乘人不备,亲手杀了安定郡王。”
众人吸气。
杜誉也怔住了。
他不信孙太后做梦的话,却是信韩定受姜未授意杀了安定郡王的话。只是不知赵琮将这事儿埋在心底多久,埋到现在才说出来!
现在也的确是最适合说出来的时候,既能叫姜家一家死得透透的,又能——
他从前就觉着奇怪,赵琮为何始终不追封生父呢。尽管满朝官员都不会同意,但陛下好歹也起个头才是啊,这般未免太过冷血?不符陛下向来仁和的性子。
哪料到……
陛下怕是一直等着这一天吧,陛下当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该抓住的全部都抓住了。果然是不出手便得已,一出手就定要成事。
杜誉心中佩服。
姜家三代全部僵直了身子,包括姜未。
人们纷纷往里头看,见刚刚还狡辩的姜未都不说话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大声叫嚷,骂姜家恶毒,更请陛下严惩。
姜未回过神,正要替自己叫屈。
赵琮倒先道:“诚然,清关居士虽受上天旨意,朕也不能尽信这些。朕悄悄来,就是念着祖宗也常说齐国公如何忠厚,朕感念姜家护卫大宋百年的功德,想私下单独问姜未。哪料,朕被当成了西夏细作。”说到这儿,赵琮还自嘲笑了声,“也罢,此时趁都在,韩定作为姜未的得力副手,也一直在太原。朕做主,今日就当众人面一同问了。”
“好!”人们附和。
杜誉也才知道为何昨夜,赵琮叫人盯紧了韩定,不许他自尽。
韩定这会儿被带上来,他已经受过酷刑,对于此事供认不讳,还将当日过程一一讲清楚。他当时做这样的事,心中也怕,生怕日后被诬陷,还留了姜未的密信。赵琮派人去取回密信,公之于众人。
人证物证皆在,且都是铁证。
外头看着的百姓立刻叫骂起来,这是陛下还在,否则早有人朝姜未扔东西。
姜未心中生出茫然,他的父亲与儿子早已跪趴在地上。
杜誉趁势凛然道:“姜未藏有造反之心已久,作为太原通判,越过本官,私自关闭城门,联络平定军。更借搜索西夏细作之由,强派手下精兵搜查民宅。太原府在本官严格管辖之下,何来西夏细作?!我大宋与西夏向来有来有往,先头西夏使官从开封回国,还特地经过太原,拜见于我。大宋与西夏之间,从未有过这般龌龊。”
“姜未此次行为,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面上大义凛然,实际就是想造反,篡夺皇位,毁我大宋根基,更欲坏我大宋与西夏的情谊!”
“姜家口口声声言道陛下对他们齐国公府刻意打压,姜家后人在开封胡乱生事,屡次有人上谏,陛下不得已才降了齐国公府的爵位。即便如此,陛下还保有姜家伯爵位,试问,你姜家还有何不满足?!”
“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
“一窝蛇鼠啊!”
“陛下圣明!”
外头的人被杜誉说得热血澎湃,继续叫骂。
杜誉顺势跪到地上:“陛下!人证物证皆在,请陛下治姜家之罪!”
众人齐喊:“请陛下治姜家之罪!”
姜未猛然回头,想要起身,身边的侍卫迅速压住他,并用布巾堵住了他的嘴,不许他再说话。
赵琮也看他。
姜未的眼中满是恨意。
赵琮十分不解,幼年时候不算,不过初次见面,何必带有这么大的恨意?他赵琮当个皇帝怎么了,就这么多人恨他?
赵琮眼中无波,他看着姜未宣布道:“姜家意欲造反,有违太|祖当初亲授‘齐国公’开国公爵位之意,对太|祖大不敬,收回太|祖亲赐宅屋,取回姜家后人身上所有的官位与功名,以及伯爵的爵位。”
就他们会拿太|祖说事儿?
赵琮心中冷笑,再道:“姜未心怀不轨,以下犯上,趁国家战乱之时,杀害安定郡王,陷害皇族,当为死罪。”
赵琮沉默片刻,平静道:“姜家造反,当诛九族。”
“……”外头的人们个个不说话了,这似乎是大宋开国以来,头一回诛九族?
清润的陛下仿佛也变得血红起来,他们有些怕,但又觉着,姜未犯的罪似乎就该诛九族。
赵琮继续道:“姜未想亲手杀朕,杀大宋皇帝,凌迟。”
“……”
凌迟都来了。
杜誉不免也有些手抖,这当真是开国以来独一份啊!
太原府衙,乃至整座太原城,似乎再度变得空落起来,连一丝呼吸声也闻不见。
姜未的父亲与儿子都没什么话好说,纷纷跪趴在地上,满身绝望。
赵琮再转身,看向众人,宣布道:“即刻执行。”
人们直愣愣地盯着他。
赵琮再道:“安定郡王为国出战,含冤而逝。朕,追封安定郡王为嗣安定亲王,追封安定郡王妃为嗣安定亲王妃。此事,回京大办。”
杜誉不好设想,若是在开封,陛下这么个追封法,会引来多少争议,怕是有人当场死谏也是有的。
毕竟本朝规矩重,也极为看重祖宗之道。
陛下既已过继,那就与安定郡王府再无关系。陛下的父亲便是先帝,这般册封生父,视先帝于何处?
但是此刻,赵琮这副清清淡淡的模样。杜誉不由想,若是在开封,即便真有人死谏,赵琮怕也是要一锤定音的。
他们这位皇帝陛下,真是了不得。
在太原,这个境况下,做出这样的决定。百姓们不仅不觉得有违规矩,还觉着理所当然,更觉着陛下重情重义。而陛下金口一开,回到开封,再多人反对,已然无用。
木已成舟。
旁人是一件事当成两件事来做,这位是一件事能做成三件、四件甚至更多的事儿。
杜誉实在是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