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及讲完已经到了家庙外头,王仁鼓着胖脸儿很有些遗憾,好在这一年多张氏虽诸事烦乱,对他有些疏忽了,但王子胜却用了不少心,又少了老太太那个再不溺爱到底也是隔辈亲得很的护着,王仁年岁虽小,却很懂得进退,前日又才从父亲口中偶然听得一句“生事爱敬,死事哀戚”,他对生死之事虽仍懵懂,想到再也见不到老祖宗也是难过,平日里年小贪玩也罢了,这进了家庙,万没有继续缠着要听故事的道理,是以胖脸儿只鼓了那么一鼓,又很快一本正经地板了起来,两只胖手臂也艰难地往后背去,万幸这阵子各种素食虽是精细,到底让他结实了好些,勉强也算将王子胜背手而立的样子学了那么七八分样子,只可惜他现在短身材圆肚子,就是瘦了些,也稚气好笑十足,王子胜那种悠然淡漠的样子,却是半分不曾学到,王子腾看得眼底含笑,进家庙时的悲戚倒是淡了不少。
伯侄两个给老太太上了香,方一道往后头行来。
王子胜也是怪癖,好好儿家庙里头还要弄个草庐出来,王子腾和张氏史氏等劝他,他也只说不管时下他人如何,他既然应了老太太结庐三年,那就不会少半天,又直言“虽不敢说事死如事生,但我这个身子未出生便失怙,一出生又失恃,亏了老太太慈悲方才得以成人……我既然得了好处,自身又不是什么少一日就影响国事民生的人物,身子骨也强壮,也不是吃不得苦的稚子妇人,按礼守孝也是应该应分的”,王子腾都不好再劝他,就连张氏看着天热让人悄悄儿多给他送点冰块艾草,防暑驱蚊的,可王子胜愣是怪癖得连这都不肯受用,说什么“不过三年而已,只当还昔日年幼哭闹,烦得祖母暑天里头要亲自彻夜为我这个身体打扇的情分罢了”,王子腾听说后除了悄悄听了自己那份儿冰,还能再说什么呢?
好在王家家庙虽建在山中向阳一面,却难得后头一大片的梅树林,也不是什么珍稀品种,夏天的梅树更是无花无果,却难得枝繁叶茂,遮盖了不少暑气去,老太太停棺之处又离得不算很远,那儿是日日冰块不断的,连带着草庐这儿那点暑气又少了三四分,草庐外头又有王子胜闲来无事自己做的石椅石榻石几案,坐上去一片冰凉,张氏来过一次后,每每还要担心王仁给凉着了,想来就是六七月里也过得。
王子腾看了一眼草庐周围、梅树低下间杂生长的各种艾篙薄荷紫苏藿香之类的,心下略松了点儿,只看着草庐里头简陋的芦席石枕,到底不放心又劝了两句,王子胜没理他,兀自缓缓落笔,直到一篇佛经抄完,方才淡淡回他一句:“哥哥费心了。不过我擅于享乐是祖父跟前儿认证过的,哪里会屈着自己?就是这椅子,哥哥坐着不觉得比当日祖父正院里头的还舒服些?那石枕芦席自有奥妙,我却不消细说了。”
王子腾仔细感受一下,也觉得这石椅虽凉,但凉得很是痛快,曲线虽简单却极巧妙,坐上去腰背脖颈手肘处,真真无一处不熨帖,又见王仁专用的小石椅也是刚刚好,又垫了薄薄的垫子不担心凉着大侄儿,再看看王子胜那仿似随和却很是坚定的淡淡神色,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转而道:“你那药丸极好,你嫂子也让我谢你呢!”
“应该的,我也盼着仁儿能多添个弟弟妹妹的。”王子胜仍是淡淡的,又取过一卷纸展开,王子腾也取过镇纸帮他压好,铺好后看看一本正经临大字的大侄儿,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只取过又一卷纸,在石案另一面铺上,看王子胜神色虽丝毫未动,却悄悄将他那边的纸略往里让了让,让出正正好一半的地方给他,王子腾心里又是一笑,脸上却也是丝毫不动声色,只取过笔,在王子胜磨好的墨汁里沾了沾,也认认真真默起往生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