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早有撒手之意, 太子既归, 品貌风仪亦佳,政务素来娴熟,出游年余又添实在, 便是在武功上头略有不足,然庶弟尚且可用, 又有个兵法实际运用起来如何不好说、身手却是极佳的仁哥儿为伴,皇帝便也放心, 开年不到三月, 九天打下好一个惊雷:
皇帝要禅位!
初春二月,真真儿好一个震惊天下的惊雷。
朝臣宗室,宫里宫外, 如何一番又一番的忙碌且不说了, 却说这王家,王子腾又是高兴又是心酸,
高兴的自然是自家由着仁哥儿将宝压在太子身上, 果然没错,虽说禅位之后当今犹在,大庆又是以孝治国,新君少不得很多不能自专,但再是儿皇帝, 也比储君有保障多了!况当今所爱者惟兵事,政务上头早几年就多移交与太子,就是先前太子出游那一年多, 都还有将政事特特送与太子决断的。
可这心酸嘛,实在一言难尽:
第一心酸的是从此阿穆卸下重担,只怕就要一心一意吃他家宝贝弟弟了,更要命的是重担虽是卸下,阿穆身份却只有更尊贵的,他这个大舅哥,就是有心教训弟婿,也没胆真的实施。
第二心酸的却是私心,他好容易习惯了当今的行事作风,又因着亲戚身份更得信任,好容易才熬到代节度京营的地位,却还来不及更上一层,皇帝就要换人了!从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虽说与太子也勉强算得上亲戚,可谁知太子成了帝皇后,能顾念几何?况且自古来夹板气最难受,当今再不爱插手政务,也难保没有与新君冲突的时候,便是能保住新君跟前也一般得重用,但有个万一的话,他该偏向谁?
第三心酸的是数不清的亲戚麻烦事!说起来王子腾就真恨当年不够狠心,没将庶妹在娘胎里就给她弄没了――
明明当时因着母亲病重、其陪嫁丫头还敢闹出身孕,自己是很不快来着,偏偏念着骨肉情分,到底没下狠手,后来更被那虚情假意的庶母娘俩给哄得傻乎乎真当人家是骨肉至亲,在父亲过世后,还傻里傻气跑到祖母跟前,以日后也就是两房兄妹四个相依为命为由,将这庶妹也给记了嫡!
闹得现在可好,正经嫡妹的婚事给谋划换了、子嗣也给妨碍了好些年不说,总算虽后来只嫁得商户,却也是皇商,到得外甥那一代,勉强也能科举弄个出身,况且妹婿和气有心,外甥外甥女也健康壮实,也还罢了――
可偏偏,这祸害不只祸害姐妹也不只祸害一时!又是生日贵不可言的嫡女又是衔玉而诞的幼子,先还有谋害长嫂侄儿等事,便是谋害等事难有实据,这长幼不分窃居正房却是明摆着的……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原就让王子腾日夜悬心,他可还有两个未定亲的女孩儿啊!况且很有些事儿,真追究起来,抄家灭祖都够了,远不是耽误女孩儿姻缘便说得过去的。
他好容易才借由各种时机,将这些糟心事儿都在皇帝跟前挂了号,不敢说从此无忧,但只要皇帝还念着阿穆时的一点子情分、他自己也识相些不惹大祸不招皇帝忌讳,总不会因着这些事儿真被连累出大祸来。
可偏还不等祸事了解,就帝皇更迭……
仁哥儿在新君那儿该还是有些脸面的,可两人关系到底不同于胜哥儿和阿穆的,王子腾对阿穆且不敢真放心无忧,换了新君上台,可不就更悬心么?
暗暗叹了口气,罢了,起码仁哥儿不需经历一番帝位更迭时站位的风险,至于日后,新君看着也不是个刻薄寡思的,自己尽忠尽力便是,且行且看吧!
王子腾叹了口气,想想东府那儿大变样的东西二院――当今退位之后虽在西山别宫住着,但阿穆在王家也该有正式的住处,他倒也随和,没动正房大院里头张氏的东西,只收拾了东边院子,可张氏再大胆,又哪里好大咧咧据着正院?少不得寻了借口搬到西院里头去!
再想想西山别宫那儿很有胜哥儿风格的所谓“洞府”……
王子腾大大喝了一口浓茶,想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安排好禅位典礼上头的京都防卫是正经!
王子腾深谙想得多不如做得多的道理,又庆幸当日因为却不过皇帝威压,早早儿将阿穆写到族谱上――如此,只要大庆还在,王家再如何,总不至于亡族灭种――因此心下再是纷乱,也能耐住不多想。
可另一边,王子腾那位嫁在京里的好妹妹,果然也不愧是他一想起来就悔恨得没一直将她留在她娘温暖怀抱不染尘世的深沉爱意,和他实在像得很,聪明爱多想,偏还没有王子腾那样小小年纪就不得不顶门立户磨砺出来的克制自知,皇帝禅位的消息初传来,这位荣国府当家太太一开始还酸溜溜想着禅位不成反废太子的可能性,等听说皇帝宣告他要禅位时是直接下了圣旨,且圣旨上头连禅位日期都定了,就在半月之后绝无可能之后,心里也和王子腾一般,那是又高兴,又是倒了七八个醋缸子的酸楚!
仁哥儿陪同太子出京巡视一事,因着贾家没什么人在朝堂上,消息晚了两三拍,等到贾王氏辗转从南安王府听说时,太子车架已然出京日余,她在咬牙暗恨娘家嫂子不给力、慨叹自家珠哥儿明珠蒙尘的同时,也不只一次暗自讽笑过:
“自古来倒霉太子何其多?从龙之功可是好赚的?况仁小子那德性,顶天了也不过一个佞幸之辈,如何及得上珠哥儿日后封阁拜相的风光?”
谁曾想,不管佞幸也好谏臣也罢,居然还真给从龙成功了!
贾王氏瞬间脸色扭曲,娘家得势,她在夫家也风光,这些时日老太太连让她布菜的规矩都省了,不过意思意思捧对箸,便命她自用饭去,言语亦是亲昵得很,她生元姐儿时都没这等风光,宝玉出生也不过如此了――可是,若带来如此风光的是她儿子,或者亲哥哥也还罢了,偏是个她未出阁时就很不怎么看得起的隔房堂兄家的纨绔侄儿……
想想自家打小儿孝顺知礼友娣懂事的珠哥儿,再想想娘家那个纨绔惫懒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亲疏远近一味和大房亲近反而疏远自家正经表兄的内侄儿……
贾王氏可如何能单纯高兴得起来?
可不高兴又如何?便是贾王氏再不肯承认,她的这门婚事,除了门第说出去好听些儿、子女缘分比嫡姐幸运些儿之外,还能有啥好处?一个明面儿上慈爱大度实际上比谁都狠毒势利的婆母,一个口口声声规矩礼教其实能在有了嫡子嫡女之后还趁着嫡妻坐月子就弄大丫头肚子的丈夫!
更要紧的是,这个丈夫年轻时被夸得多欢,实际上就有多无能!荣国府当家太太的名声说着好听,可那不过是她拼着抢着弄回来的,真靠这男人,就算现在老太太真偏爱他们这一房,可等老太太没了分家出去,她还能好意思自称夫人?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家的小小宜人!大房那位才是正正经经的一等将军夫人呢!正二品的诰命!
如此种种,贾王氏手里抱着以慈爱为名养在身边的庶女,眼神森森,却还是极其周到地打点下给娘家的贺礼。
是的,贺礼。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皇帝禅位的旨意才下达,太子还未正式登基,鸡犬却已经要升天了。
当日随同太子出京巡视的诸家子弟几乎个个得了好处,其中所得最多的,便是据说在途中三次救驾的王仁,据说皇帝原有意与他个官做――二等侍卫,御前轮班,品级说大不大,却也相当于一般的从四品官,且因着御前行走又别有一番体面,从来不放出去也罢了,一旦外放为官,贵则初出便可守牧一方,至不济的,也起码是道员州府之类的,鲜少有四品以下官――听说这事儿时,贾王氏一想到自己那个成婚不久就混了个五品员外郎,现在长子都说亲了他都还是五品员外郎的丈夫,就忍不住牙根疼得欢!
何况王仁还拒绝了这个二等侍卫!只说是□□母生前,他曾答应了她要考个状元回去,给她挣个凤冠诰命,所以不愿接受皇帝恩赐授官,情愿自己下场考去――贾王氏如何能不想到自己那个总说是少年才高,结果考来考去连个举人都不是,最后全凭个监生身份并亡父遗泽,才混了个五品闲官的丈夫?而仁哥儿,任她再如何不肯承认,他也是堂堂正正的举人老爷了!
贾王氏心口都疼了!
皇帝居然不追究仁小子这个胆敢拒绝他好意的纨绔浪荡子,还将这恩惠折与其母――王子胜的骑都尉倒没动,张氏却沾了儿子的福气,破例升了诰命,现在已经是正正经经的夫人了。
――不过才二品而已!
――我的珠哥儿,一定会给我挣来更大的荣耀!
贾王氏扭曲着脸,备上极精致的贺礼,左手珠哥儿,右手元姐儿,前面还有个抱着宝玉凤凰蛋的老太太,浩浩汤汤地回娘家贺喜去了。
不去也不行啊!贾家和太子关系平平,倒因着南安王府的缘故,和二皇子甚是亲近――便是日后有太上皇在,新君不好对兄弟如何,到底一朝天子一朝臣,无门路时也罢了,现成讨好新君的路子不走熟了,哪里是贾家女人的做派?
贾家女人确实非同一般,在贾赦还没从“张十五娘家仁哥儿偶尔会带来一道儿射猎游玩的穆七哥儿居然就是太子、过不久还是新君”的震撼里头醒过神来的时候,在贾政还没从“仁哥儿那纨绔娃子也能救驾护主建功立业偏生自家珠哥儿还没正经下场考个功名出来”的恨铁不成钢里头振作起来的时候,贾母和贾王氏已经在去往王氏娘家的路上,而贾张氏,也即是贾赦正妻、张家二十一娘,因婆母亲口吩咐她要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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