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有个齐刘海偏马尾的女子手执桃花扇,独自一人轻车熟路沿着长街小巷前行,穿过摩肩接踵的妖怪与人类,来到一个脂粉铺前。
“巫姑娘好久没来了。”老板笑眯眯道,“准备出远门?照旧桃花香?”
巫寺月背着个小包袱,聘婷立在雪地中,衣衫飘摇如同二月里芳华正盛的豆蔻,含笑道:“是啊,谢谢老板。”
焰摩市一役后,她身上的凡人魂魄四散逃逸,慕琴音的那缕芳魂亦进入轮回,她陷入沉睡,被琅琊王氏收留,安置在焰摩市一处民居。
大概是念在她这副陶土身躯替慕琴音养过一段时间的魂?
巫寺月取了桃花香,心情倒是十分愉悦,她这副躯壳能够完好无损,还能再次醒来,灵力充沛,肯定是因为太子殿下还活着。
主人他果然还是,最初那个心怀仁慈与温柔的殿下啊!
现在的修界看起来一派祥和安宁,那么羽衣国呢?
只有亲自回去寻找答案了。
她知道昆仑山永岁里的入口,但愿故国不会将她这位遗留在凡世的国民拒之门外。
茜衣女子展开桃花扇轻轻一挥,平地清风徐徐,人已不见踪影。
焰摩市郊,有位身着芙蓉裙的女子倚着白梅树席地而坐,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托腮,衣上已有不少落花,似乎在沉思什么,鸦羽般的墨发间,簪了支芙蓉钗并孔雀羽毛笔,清风拂过,孔雀羽轻颤了下。
东宫芙还记得那天的一切。
望不见边的洁白的花海中,清风拂过,花海漾开此起彼伏的波浪,四周都被蒙上了一层灰白的色彩,如同时空都被静止,停在空中的花瓣,静止的花海,她亦如同石像无法动弹。
直到虚空传来的一声’嘀嗒’水滴滴落的声音,接着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一切才开始重新鲜活,真实的色彩蔓延开去。
然而落涯风化作清风离去那一刻,是父亲离世后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恍惚觉得天是真的已经崩塌了,晕倒在那片雏菊花海中,被东宫神鹤寻到带回蜀山。
颓然、沮丧与痛苦的心绪反复发作,如同利刃剜心。
整整持续了两年,医者不能自医,东宫神鹤请遍名医,也都没用。
她想死,可落涯风让她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她辞别东宫神鹤,开始一边云□□医,一边以拒霜客为名著书,心情得以纾解许多。
她常用的那支羽毛笔,正是落涯风留下的那根孔雀羽制成。
此时又有清风拂过,白梅纷纷扬扬,落了她一衣。
“风,是你吗?”她轻轻笑了下,喃喃自语道:“肯定是你。”
不远处白塔的塔铃清音悠扬传来,她取下发间羽毛笔,提笔行云,开始书写新的故事。
这一次,就以蜀山为故事的开场吧!
昆仑山永岁里此时已是暮色将近,瑰丽的晚霞染上晴空,千峰万壑笼罩在橘色暖光中,缭绕的云雾缱绻回环,远离尘世之境,羽衣国华丽壮阔的城廓铺陈其间。
复苏的桫椤王树葱葱郁郁,树下有张桐木古琴,身着云白底海水纹锦衣的青年,银冠束起的银色的长发如同染了星光的颜色,沿着肩膀倾泻而下,容颜美丽如同银雪牡丹,姿态高贵如同洛水之神,正是羽衣国的太子殿下。
微风拂动太子的衣袍,薄雾缭绕,衣上的海水云气纹亦在翻涌,整个人如同笼罩在一片烟雨中。
太子没有奏琴,而是手拿刻刀,另一只手上,巴掌大小的人形木偶正在成型。
树下还有另外两个一模一样的姬无羡偶人,倚着神木,乖巧安静。
没有灵魂的空壳,自然是乖巧安静的。
一如尚未醒来的姬无羡。
有只青鸾与黄鹂比翼飞来,各自衔着一缕白色的,已被净化的羽衣国族民魂魄。
太子起身,站到一旁。
两只鸟儿绕着神木飞了三圈,松开鸟喙。
魂魄没入神木,将来会由神木孕育出新的生命。
“多谢二位御魂使。”太子轻声道。
两只鸟儿点点头,飞到神木枝头,各自为对方梳理起羽毛。
“浮梦生,这就是你的成全吗?”太子抬手,覆上自己的心脏位置。
清风徐徐拂过,枝叶飒飒作响,无人回答,却有了答案。
浮梦生自戕,并非是退缩,而是为羽衣国复苏。
他的躯体是神木复刻,如今已化作新的神木。
而太子的善魂、兰羲之的幸魂与对姬无羡的爱意,全部回归本体。
那些被桃花树寄体的凡躯,本该是羽衣国众生灵寄体重生的宿主,他最终没有毁灭修界,只是一念仁慈,更多的是为保下姬无羡。
“我用了许多办法,阿羡都没有醒来,如果这次不能成功,我也许……真的永远失去他了。”太子垂眸,轻轻抚过偶人的面庞,声音颤了下。
就算是拥有近神之力,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月落星沉,朝霞漫天,羽衣国四季不败的花开了三年。
无论是三年,三十年,三百年还是三千年,都会等下去。
等那只蝴蝶醒来。
一直以来,是他错了。
怀疑、试探、自欺、欺人,他们彼此备受折磨。
他不敢相信,姬无羡会依旧爱他,
然而无论是被无数人爱着的羽衣国太子,还是早已堕入无尽深渊的祸世邪神,
姬无羡对他的爱,始终热烈,深刻,干净,纯粹,
多年以前,多年以后,都是如此。
一直以来被追逐着,他不敢不愿转身。
是担心转身之后,空无一人。
是他错了。
比起毁灭修界凡世让羽衣国尽快回到最初,
他愿意用漫长的时间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只要姬无羡能回来,他愿意等。
羽衣神庙坐落于一片白色花海中间,檐下挂了串半旧不新的风铃,山风拂过,风铃清音划破寂静。
神庙不远处清澈的幽潭,水面光洁如镜,天光云影,映照其间,绿油油的水草在水中飘荡,天空有飞鸟掠过,如同穿过水底丛林的游鱼。
悠扬的琴音自神木那边传来,袅袅绕绕,轻越安然,潭水中央却是一阵漩涡,腾起一股水柱,悠然的小鱼精小河童们被潭水中升起的东西惊得四散,躲在浮萍睡莲叶子下偷偷窥视,确定无危险后,又聚拢去围观。
水柱托着的是一副冰棺,在阳光下发出凉寒的气息,又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冰棺中铺了层层叠叠的海棠花,火红的花盏盛开得正当时,皆是太子灵血所化,花朵簇拥着的青年,身着如雪白裳如焰红衣,面色苍白而又俊美,乌黑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散开。
青年紧闭着双眼,双手环抱在胸前,安静地沉睡着,睫毛如同静止的墨蝶羽翼,与那静止的心脏部位,似乎彰显着这位冰棺中的青年,已并非生者。
然而冰棺在阳光下崩碎,海棠花纷纷坠落,伴着飞扬的水珠冰晶如同下了一场花雨,青年也随着那回归潭面的水柱跌落下去,像一只折了翼的朱鸟,身子很快被潭水吞没,再继续往那幽潭深处坠落,白衣红袍被荡漾的水波掀成一朵飘摇的花。
红衣青年眉心轻蹙,如同陷入梦魇当中,睫毛密集地颤抖着,像是蝴蝶在吃力地煽动翅膀。
那些冰块与海棠花浮在他周围,于水波中飘飖晃动,手指触及到一朵艳丽的红色花盏,花朵要被水波再次冲开时,手指忽然有了轻轻的颤动。
下一秒,修长的手指已经握住了那朵海棠花。
“殿下!”姬无羡大喊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隔着冰块碎裂的寒气和波光粼粼的水面,有些迷茫地望着那映入眼帘的远山如黛,斜飞渡寒潭的飞鸟,以及阳光下一圈圈浮尘晕开的彩色光圈,一切是那样清晰而美好。
他有些茫然,恍惚了好一会儿,小鱼精小河童们面面相觑,又受到琴音指引,聚拢在一起,将发呆的青年往池畔推去。
姬无羡自潭中上岸,一时有些无措。
他不是已经……
然而周围的一切,都无比真实。
姬无羡循着琴音急急而往,万千心绪齐涌心头。
琴音停止,他遥遥地已能看见神木。
平地起风将桃花吹落如雨,隔着花雨望向神木下的太子。
远水孤云,独他一人。
太子坐姿十分端正,眉眼间神色认真,一手执笔,一手拿着已经刻好的傀儡偶人。
巴掌大小的傀儡身着红衣,描金绘彩,如同漫天的烟与霞裁成。
黑色毛绒线卷发束成高马尾,如同海藻在风飘摇。
偶人白瓷般的面容本是一片空白,太子执笔,在旁边的颜料盘上蘸了蘸,开始描摹。
一笔一划,绘得十分认真,木偶很快有了俊美的容颜,金色的眸子,流光溢彩,是少年姬无羡的模样。
落花拂过太子如墨的发丝,英挺的鼻梁,俊逸的侧脸。
姬无羡眼中氤氲起茫茫水雾,走上前去,离太子只有数步之之遥时,眼前已经是模糊一片。
金陵城中,惊鸿一瞥,如同见得无上林中盛放妙华。
本以为是镜中摘花,水中取月。
他们却都遇见了最真实的彼此。
太子当初去往祭台时,已斩断他们两人指尖的红线火夕雾。
却终究斩不断宿世的纠缠与牵引。
“殿下……”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太子手中的傀儡与刻刀啪哒一声坠落在地,整个人僵在那里,周围的荒烟蔓草缱绻如烟,风都静止了。
姬无羡走过去,从背后环抱住他的爱人,轻声道:“殿下,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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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
大结局改了二五八次最后还是用了我脑海里的最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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