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桌案上浮现出超长的犯罪史, 地毯上跪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鬼。
嬴政正在不愉快的工作中。
这个人的犯罪史繁多复杂,简单的来说,他从两岁会说话就是开始撒谎,三岁能跑出门玩, 就开始偷东西,家里什么都不缺, 就是觉得好玩。五岁开始欺凌弱小, 揍四岁的表弟,十二岁有了身体反应开始沉迷于调戏大姐姐小妹妹。
二十多岁, 父亲给他谋了一个官职, 到一个郡中掌管刑律。然后这厮在短短五年之内, 达到了‘女票’遍全郡的成就。
掌管刑律的人能做很多事,给他行贿只有一招, 送女人就行, 对颜值没太大要求,是按个数爽。
因为这厮的父亲和岳父都很靠谱, 他慢悠悠的升到京城,继续当官。直到在皇帝刘庄某一次严查中落网, 不仅丢官罢职还在监狱了待了几年,这才结束了官员的生涯。哦, 他的主要罪名不是‘女票’的太多, 而是贪污受贿和操纵法律,该判死刑的人活下来了,犯了小错的犯人被抓来定罪。他所有做过的坏事, 都被显示在桌案上,以致于嬴政被迫看了他的盗窃和放荡史。
看的判官十分头疼,想从道德高度谴责他。
现在没有王侯将相级别的死鬼,这个鬼就被随机送到嬴政这儿了。
嬴政被迫一行一行、仔仔细细的看着他都干了那些芝麻蒜皮大小的坏事。既不宏伟,也没有野心,更不能令人感到义愤填膺。简直像一个孤独的家庭主妇面对一地厨房垃圾一样,简单、无聊、恶心。
他看了一会,扶额长叹,这都是什么人渣。
鬼差们坐在旁边打牌打发时间,轻轻的放下牌,轻轻的交换筹码,轻轻的把酥炸兰花豆数给对方。
嬴判官压抑着心中的冲动,没把这个人扔到无间地狱去,只是按照法律去了另一个地狱——那种身为官员存心制造冤案的人应该下的地狱,冤枉一个人判六十年。
一百六十八个人命冤案乘以六十年,一万零八十年。在垒加上其他的案子,总计要去八个不同的地狱,总时间两万年。在减去他在人间受过的惩罚、罚款、刑法和下狱时间。
整整一万九千八百八十年。这个数目有点太整了。
从桌子下面掏出小算盘,哒哒哒的复查了一遍,没错。
竹简往外一扔,很快就飞回来一张空白竹简,通过!
又带进来一个,这位妇女正是前一个人的妻子,她也没什么干什么经天纬地的事,只是生了六个孩子,每一个孩子的父亲都不是同一个人。
夫妻俩一起死的,就一起扔到这儿候审。
是凶杀案吗?这样的两个人总不会殉情吧?各自花心成这样,绝不可能殉情。这俩人是怎么能做到同时死亡呢?过冬前新收拾了房屋,收拾的特别保暖,接近于密不透风,在寒冬的某一日,碳火烧的旺了一些,寒冬的冰溜子和呼啸的风雪堵住了换气孔,就都中毒而死了。
押她进来的两个鬼差轻车熟路的打了个招呼,就坐到旁边墙角吧唧吧唧的吃点心。
嬴政问:“你们每次押送犯人进判官厅,就开始吃东西?”原先忙,我可以忍一忍,现在都不忙了你们还要都在我眼前打瞌睡喝茶吃零食吗!
“判官,在您这里才有时间吃啊,有些人一辈子只能有二百字,只有略站一站的时间。”
“判官您别听胡扯,有些小孩子夭折,还有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家猫家狗,连二百字都不到。”
嬴政只好叹了口气:“原来如此。”他又问这妇人:“你……你也是诗书礼仪之家的女儿,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我知道人大多愚蠢又不可靠,女人和男人都是一样放荡,指望她们从一而终还不如指望守卫不要监守自盗,但是像你这样的,小叔子、表弟、路遇的书生、隔壁老王、丈夫的同僚、儿子的老师都依次……你是跟你丈夫学的吗?
始皇并不是歧视女人或歧视男人,他看不起的人很多,但标准不在性别,在于‘好学上进爱工作’、‘有能力’、‘忠诚’。
像是这种酷爱和人睡觉的男男女女,完全不符合以上三个标准。
美貌的小妇人坦然自若的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单纯看脸根本看不出这妇人能做出这种事:“判官嘛~我的丈夫夜夜不归,他快活,我也要快活,这有什么呢?于嗟女兮,无与士耽。我选人和朝廷选士一样,都要有才华、性格好还漂亮的。”
“……”
美貌的小妇人又问:“判官长得很俊呢,别这么黑着脸看人,小姑娘都要被你吓跑了。您在这个位置上,来来往往的美貌女鬼,不沾一沾手吗?我倒是很情愿嗯。”
嬴政非常高效率的对鬼差说:“让她闭嘴。”
小妇人有点生气,酸溜溜的说:“不行就不行嘛何必这么凶呢?不就是对妻子忠贞不渝嘛,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你们这种人。不行我就换一个目标,干嘛让人打我,我说的话很糟糕吗。”
她不知道鬼差只要抖一抖锁链,她就能说不出话来。
鬼差:“又是个没见识的鬼呢,谁要打你。”
嬴政飞快的把她判完,刚要把竹简扔出去,忽然,门窗呼啦一下全部打开了。
他紧张的从桌子下面掏出一把剑,这两扇窗子从来不开!
他的桌子上干净整洁,桌子下面有算盘、食盒、锦囊、剑、空白竹简、笔……一伸手就能捞出来。
阎君那只要工作不忙就慢条斯理、威严优雅的声音传来:“全体判官前来开会。快点!”
鬼差可高兴了:“您快去吧,准是又要发好东西啦。”
嬴政迟疑了两秒钟,还是一抖手把竹简扔了出去,这才起身往外走。
路上的行鬼不像前些年那么多,也变得很有秩序。
阎君殿仍然高大而美丽,乌黑的建筑被整理一新,每一片瓦片上都乌黑油亮还带了金边,地面上也从微微的肮脏变得一尘不染,由此可见鬼卒们最近不忙,还能做做卫生。
因为嬴政所在的超豪华特意装修的判官厅在长街的最里面,他虽然走的很快,依然来得晚了一些,到这里时阎君殿中已经有了几千人。
看起来不是特别大(也就纵深各百米)的阎君殿中站了几千个人,仍然是稀疏错落,一点都不显拥挤,不知道这又是什么神奇的法术。
判官们带的面具能让低于自己的鬼卒和幽魂看不清自己的脸,但是互相之间看得见,嬴政没顾得上打量他们的长相,只是在专注的看着门口源源不断走进来的判官,这大殿看不见向外扩张,也看不到脚下的地变长变宽,可就是站的下。
“兄弟!”
“大哥!”
“这次发什么好东西?”
“距离上次发锦囊有一段时间了。”
“不知道是不是蟠桃”
“发过蟠桃吗?”
“没有啊,所以我才期待呐。”
“大姐?”
“肉肉妹子!”
“大饼姐姐!”
“有没有可能不是发东西,上次召集是什么事?”
“那谁记得住啊。”
“好像是阎君生孩子给发红蛋吧?”
“是阎君本人生孩子还是君后生的?”
“哎?鬼神还能生孩子吗?”
“我的娘啊”
宛如认亲大会。
嬴政静默的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探讨这次召集的目的,还有些不适应站在人群中。
高台上的阎君比过去少了两位,他们正在愉快的轮休,每个月可以有两位阎君放长假,轮换一圈是整半年。好快乐!(*^▽^*)
又过了一会,又来了将近七八千人,站在这大殿中,浩浩荡荡的如同一支军队。
一位阎君正在就着杨梅吃山楂,吃的他左右两边的同僚捂着腮帮子不敢看,太酸了,看一眼牙就疼。舔舔猩红的嘴唇,愉快的拍拍手:“把东西都拿上来。”
一些妇人抬了几十个箱子上来,整整齐齐的放在地上,其中一个箱子打开盖子,里面是雪白的布。
嬴政的目光在这些或健壮或纤细的妇人身上扫过,忽然发现其中一个女人是……刘彻的皇后,没去投胎的那个。
白发阎君轻轻敲了敲桌子:“召集判官们来此,是为了一件事。”
他语气并不低沉有力,但抓人耳朵,让人不敢分心:“大部分判官都知道,有些判官还不知道,天下甚大,国土甚多,本地府只负责这一片的鬼魂。阴间不按国籍划分归属,只按所死地点区分。”他一抖手,背后的超大幅的山海社稷图就变成了地图,一道红线圈出了一大片地区,比秦国的疆域更大一些。
“现在汉朝皇帝派人去求取佛经佛像,另一个片区,身毒国(古印度,今尼泊尔地区)的佛教传入中土,不久就会发扬光大。”
白发阎君慢条斯理的说:“他们讲,念佛能灭恒河沙罪,这话可说呢,理论上没什么错,这就和当官的容易成仙一个理儿,还是看人行为。
素行无瑕,不管是帝王将相、后妃公主还是平民百姓,都能成仙。真能灭恒河沙罪的人,到不了地府,早就被佛们接走了。
日后佛教徒到了地府,自然要以生前礼佛塑像斋僧的功德耀武扬威,以为如此能掩过去的罪。地府素行公正,功不掩过,过不掩功。今日再次重申,第一,不得因为幽魂是佛徒而轻判,第二,判官不得礼佛信佛,尔等所信的,唯有公正无私而已。”
有人嚷嚷道:“我不明白,那塑像礼佛斋僧的功德怎么算?”
“金银泥草乃是天生地长,捏做人形也不是人,礼佛乃是礼自性,斋僧理同施饭给凡人。修行在内不在外,这是《首楞严经》的‘七处证心’,说的很有道理,讲‘心不在内、不在外、不在眼、不在中间’。如果要和幽魂吵嘴,拿书出来翻一翻,用得上。‘八还辨见’和‘十番显见’也不错。”
阎君冷漠无情的说:“你们只判其过,不问其功。功德自有答报。还有什么问题?”
一片静默之声。
在此之前佛教没有传入中原地区,大部分人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宗教,说了什么。
既然不了解,能问什么问题呢?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好瞎猜,心里瞎猜了也不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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